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困蛹>第34章 琥珀

  最后一节课是杨秦的英语课。她急着下班, 剩五分钟,让学生自习,自己已经带着小皮包走了。

  段澜就开始收拾东西。

  徐萧萧也在往书包里手忙脚乱地收笔:曾几何时, 这个班里最积极离开教室的人还是她徐萧萧,现在眼瞧着段澜要取代她占据这个位置了。

  徐萧萧就说:“段澜, 你是不是和我学坏了。”

  段澜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怪好笑地瞪了她一眼:“干嘛?不可以啊?”

  “你都好久没来上晚自习了。”

  “我在宿舍里偷着学不行吗?”段澜笑着说。

  “不行,”徐萧萧凶巴巴地说, “就我一个人坐这儿,无聊死了。”

  “你想听实话吗?”段澜和徐萧萧沿着楼梯向下,“徐萧萧?”

  “啥实话?”

  段澜平静地说:“李见珩住我家。”

  段澜自己都还没习惯,家里多了一个人。

  往常他拿钥匙开门, 进屋之后,房间里一片漆黑, 在老拐来之前,地上只有摆得整整齐齐的鞋, 老拐来之后,小猫咪会蹲在门口翘首以待, 你一来, 就扑到你身上拱你蹭你。

  现在屋里不是黑的了,三中放学稍早, 除了偶尔李见珩还会回家帮忙——但一般很快地都被姥姥轰走了——李见珩总是比他早到家。

  因而就有一种家里有人等你的温馨的错觉。

  第一天他忘记了家里有人, 忘记了他的闹钟还定在五点半。

  他又准时起来, 睡眼惺忪地刷牙洗脸, 准备坐到书桌面前学一会儿, 刚坐下, 门就被“砰砰”地敲响了。段澜猛地想起来:李见珩在他身边呢。

  所以他赶紧轻手轻脚地把门打开, 刚要道歉,李见珩揪住他,把他摁回被子里:“为什么起这么早?”

  段澜有点茫然:“啊……起来看会儿书。”

  “不行,”李见珩说,“太早了,才睡几个小时,身体都垮了。”

  他就把老拐放到段澜怀里,揉揉老拐的猫头,又揉揉段澜的头:“让它陪你睡一会儿。”

  他们一起下楼,在家属楼与校园后门主路的拐角处告别,李见珩把校服外套放在书包里,顶着一头乱毛旁若无人地晃出后门,段澜就往教学楼走。

  有时中午李见珩不会过来,就在三中教室里对付着打发时间。但后来的他就越来越依恋这张床,中午要被段澜揪起来才肯去上学。李见珩哭惨:“不想上物理课,物理课好催眠。”他蹲在门口穿鞋,段澜帮他拎着书包:“听一下嘛,回来不懂的我教你。”李见珩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李见珩经常会带吃的回家,因为从三中走回来,一路沿着学海路,四处都是食物的香气。饥肠辘辘的少年抵挡不住美味的诱惑,总要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他不仅买,买回来还要逗老拐,香气全被老拐吸进鼻子里,小猫咪就跟在他脚边,急得喵喵叫。

  段澜失笑:“你不要逗它了。”

  李见珩就把食物交到段澜手里:“你为什么这么馋呀,小馋猫!”

  他把老拐抱起来,盘到自己腿上,把脸埋进老拐的肚子里。老拐有点嫌弃他,眯着眼睛扭过头,但也不反抗,让李见珩拎着他的几只爪子,摆来摆去。老拐才三个多月大,正在伸长期,显得又瘦又干巴,李见珩直咂嘴:“你这么瘦一只,在北方不得冻死?”

  “喵?”

  “你都没有见过雪,你好没见识。”

  老拐一巴掌招呼下来了。

  段澜就来解救自己倒霉的猫:“我也没见过雪啊,不可以吗?”

  “下次我带你去看雪啊!”李见珩说。

  徐萧萧去了一趟办公室,替段澜把郭朝光终于改完了的数学试卷抱回来。最顶上就放着一张点名册,她看着段澜一张张的登记成绩,有几分艳羡地说了一句:“你考的挺好。你好稳哦,压轴题我都不会。”

  段澜说:“不会也行,高考不会这么考的。他又把竞赛题放进来了。”

  “他有病吧?为什么总放这些偏难怪?”

  郭朝光晃晃悠悠地来上课时,徐萧萧闭嘴了。

  他和周蝉一起朝学校后门走时,周蝉说:“不吃褪黑素了?”

  段澜有些惊讶:“你又知道?”

  周蝉笑了笑,指着他的眼睛说:“没有黑眼圈了。”

  段澜下意识地摸了摸眼下。

  李见珩告诉他,他会梦游。他对此确实一无所知。但这样一来,一切都可以得到解释了。比如为什么他醒时会蜷缩在书桌底下或窗户旁边,为什么紧闭的房门会自己打开。他想把自己捆在床上,但是这太难了,于是段澜只能把房间里所有尖锐的、会伤人的东西都藏起来,把书桌、书柜的边角用保护套封起来。

  他想起在李见珩家做的那个梦——他杀了人,一身一手的血,梦里他不惶恐,只觉得无措。一片黑暗中,天地不分、前后不分,甚至连空间感都被削弱了。只有血色,等了许久,才发现有人走来握住他的手腕。李见珩握住他拿着刀的手腕,刀尖朝着他,朝着他的心脏……李见珩说不要怕。

  他忽然意识到,也许那天晚上,所梦到的一切,某种程度上来讲是真的,是发生过的……他就去问李见珩:“那天我是不是梦游了?”

  李见珩避而不答。直到他一再追问,李见珩才说是。他才知道他差点伤害李见珩。

  从那天开始,他不敢入睡了。

  李见珩晚上起来,从门缝里看见一线光,三四点了,他还没睡,李见珩就敲门进来。

  段澜就说:“我不敢睡,我怕梦游。”

  他微低着头,垂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他很白,有时白到失去血色,显现出一种脆弱无力。李见珩怜惜地用手抚摸他的额头,皮肤冰凉,他说:“那也得睡觉啊。”

  李见珩就把被子搬来了。他笑着让段澜往里去一点,将枕头和被子铺在段澜身边。他侧躺着,看着段澜说:“睡吧。我看着你睡,我盯着你,你就不会梦游了。”

  他一来,被褥和房间里又充斥着淡淡的清香了。干净的香味。段澜贴着墙,盯着他胸前睡衣上的扣子,是一颗浅褐色的玛瑙纹的扣子。他从来没意识到这太亲密、太越界了,他只是盯着李见珩的扣子。就像望着幼时家里的烛火,沉浸在一种被人保护的安全感中,他很快就睡着了。

  李见珩凝视他的侧脸,段澜的面容的模样,骨骼的起伏,皮肤的流线,他已经快背下来了。可是此时,昏黄的灯光一照,段澜的样子似乎又变了。更宁静,更……使人喜爱。等段澜的呼吸平稳下来,李见珩默默把灯闭了。

  漆黑、宁静、凉爽。李见珩忽然觉得,一切流转的事物都慢下来了,一时间只听见呼吸声。起伏的呼吸、胸膛和心脏。

  他渐渐也睡着了。

  睡梦中将手搭在段澜身上。他本意是怕段澜梦游,起身时自己也会醒来。

  但段澜没有。

  所以只是一夜清梦罢了。

  李见珩陪了他一段时间,再加上药物的辅佐,段澜的睡眠渐渐平稳、高质。后来,李见珩不再打扰他,只是偶尔起夜来关照他一眼,见他睡得安稳,又轻手轻脚地合上门。

  段澜不再吃褪黑素了。虽然他的情绪还不是太高,但起码他可以如正常人一般生活起居。

  他带着数学试卷回家,到家时李见珩已坐在桌前,咬着笔杆和物理大题犯冲。

  段澜放下试卷,说:“我又被郭朝光说了。”

  李见珩都懒得抬头了:“他有病。”他总是和徐萧萧说一样的话。

  说罢却探头来看段澜的试卷,越看,眉头蹙得越紧,然后眼巴巴地看段澜:“我都不会。”

  “是有点难……不会也没事。”

  李见珩就缠着他让他讲数学题。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笔尖滑过题干里那些abc,椭圆或者双曲线,某一个瞬间,也许是李见珩伸手喝了杯水,微微地动了,他会一下子被吸引。他的目光会跟着跑,看着李见珩的喉结轻轻地滚动一次,看见灯光勾勒出他的下颌线,然后他就会走神。他就会想起同眠时那颗琥珀纹路的小扣子,他的心平静柔软下来。

  所幸他总是很快地把这样的心动掩饰过去,从不让李见珩察觉。

  晚上他躺在床上,翻微信。最顶上除了李见珩,还有刘瑶。对话停留在12月31日凌晨两点,刘瑶还记得他的生日,发来简短的祝贺,分批打来两万块钱。是一笔巨款,但和某些情感相比,好像不能弥补什么。他沉默地盯着刘瑶的头像,过一会儿,目光下移,就看到李见珩三个字。

  李见珩,他在心里念了一遍。他是个很敏锐的人。他知道李见珩是不一样的,他可以确定。但这算什么呢?他当然知道也肯定爱情能够在各样的取向和性别之间诞生,但他惶恐。他肯定、相信、支持,但畏惧而没有勇气。他可以察觉到,但他分不清。这算什么呢?是少年时期荷尔蒙分泌紊乱的一时悸动,还是……某种注定?

  他无力分辨,也不敢多想。

  他第一次对未来产生期待,同时也产生惶恐。不是因为学业、专业、职业……仅仅是因为李见珩。他这时才有了明确的认知:可以肯定,有人闯入并即将改变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