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困蛹>第33章 同居

  他不知道李见珩是怎么知道并记得他的生日的。他印象中没有和李见珩提起过。但段澜也不想问了, 这不重要。有一个朋友能够把你的一切都挂记着,还要刨根问底些什么呢?

  民宿在老城区的中心,坐落在高楼之中, 矮房此起彼伏,入夜后, 只一线星空, 空中一弯明月,薄雾绵绵。各家各户, 有拎着一把竹扇坐在门口喝茶赏月的,其他人纵使不在室外走动,也敞开大门,丝毫不担心有小偷盗贼之类到家里做客。

  这是一座独栋小楼。

  也算缘分, 马腾超竟然和段澜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只不过马腾超生在凌晨, 段澜在夜晚。马腾超连这点便宜都要占:“那我还是比你大。段老师还得管我叫哥。”话音刚落就被李见珩揍了。

  段澜很久没吃过生日蛋糕了。本该是明日一早吃的,但马腾超实在忍不住了。

  以前他过生日, 因为是在年底,刘瑶公司里事务太多, 她从来没有走开过, 往往只是给打订一个蛋糕到学校门口,让他自己去取, 再打来一笔钱。她连挑礼物的时间也没有, 她真的好忙。段澜每次都这样想。

  蛋糕不大, 但很精致。段澜不会弄, 就让马腾超来切。水果多, 奶油少, 做了一些小装饰。李见珩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段澜就笑一笑:“都行。”

  碍于段澜不会打游戏, 他们就打了几把UNO,看了会儿电影。

  等到玩累了,又不愿意回到床上去睡觉,就跑到楼顶。少年人,也不嫌脏,一个个都或坐或躺地瘫下来了,听见马腾超在喃喃自语,一看,他把英语书盖在脸上,一个一个顺着往下背。

  唐若葵忍不住笑:“哪有你这么背单词的?”

  “小爷开始背单词已经很不错了,你知道我第一次托福考多少分吗?40分都不到,一大半还算是我运气好。那老师都觉得我没救了,说我不背单词根本教不了。你知道那个梗吗?一打开单词书,第一个单词就是abandon,服了。”

  聂倾罗一个人坐在一边。平时见到他,他似乎也总是这样的,一个人冷着个脸,孤零零地在某个角落,谁说话也不理。段澜想问,他父亲有没有好一些?但是又说不出口。但听说是抢救回来了,并且一切都还不错,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否则他也不会和人出来玩了。

  李见珩又躺下去了。段澜想,他好像很喜欢躺在房顶。也许他小时候经常有这样的经历呢。

  李见珩忽然说:“好多星星啊。”

  段澜坐在他身边,抬头一看。不知何时,云雾已经悄然散去了,只留下一弯明月,和再远处一条星河。几年前,港城还看不到这样多的星星。这段日子,天气日渐清朗,或许也是因为来到冬天,因而可见的璀璨的银河就多了起来。

  “嗯,还挺亮的。”

  李见珩扒拉他的袖子:“躺一会儿啊。”

  段澜犹豫了片刻:“这衣服不是黑的。”

  李见珩一把将他拽倒在自己身边:“怕什么,我给你洗。”

  段澜一下猝不及防,和李见珩面对面地躺下了。

  他的脸对着李见珩的脸,鼻尖几乎要挨到对方的鼻尖。李见珩笑着看他,眉眼一弯,瞳孔中倒映出星河、灯火和段澜。

  段澜心下一跳:“你怎么这么喜欢躺地上。”

  李见珩翻了个身,面朝星河,只给段澜留下侧脸。他的眉骨、鼻梁、唇峰的走势,这些流畅的线条如山水画上水墨一笔的洒脱,隐没在夜色中。

  “真的好多星星。”李见珩说,“北方星星很多。”

  “上次学农的时候,最后一天,好像也在数星星。”

  “可能因为,人总是对未知的地方充满好奇。”

  段澜依旧侧躺在李见珩身边,他的目光柔软地落在李见珩脸上。

  “你呢?你对未来好奇嘛?”

  李见珩说:“我答应过你要考大学了。”

  段澜笑了一声:“你想好学什么了吗?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李见珩眨了眨眼:“不知道。没想过。”

  夜深了,风越来越大,气温冷下来,李见珩问:“你冷吗?”

  “还好。宿舍比较冷。”

  “宿舍怎么会冷呢?”李见珩皱眉,“没关窗?”

  “不是……就有点冷。”

  李见珩伸手来摸他的额头。掌心轻轻地贴在额前,一片温热。

  段澜笑了:“干嘛,不烧。”

  “怕你又着凉,你这小身板。”

  段澜不搭话了,也翻个身折回去,面朝夜晚的天空。他望着这些星星,已经辨识不出是什么星座,只是痴痴地看着,想了很多事情。

  “我是不是挺糟糕的?”他忽然这样问。

  “为什么这么想?没有,你很好。”李见珩立刻说。

  “不是,只是问一下。我也没有很沮丧,也没有很看不起自己,就只是……问一下。”段澜笑了笑,“你知道吗?一开始还会觉得难过或者焦虑,到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就好像是,失去了所有情绪,快乐也好不快乐也好,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结束了就是结束了,那些情绪立刻就跑了。所以我问这个问题,内心也是很平静的,没有要说什么。”

  他听见李见珩叹了一口气。

  “我好担心你。”

  “不要担心我呀,”段澜故作轻松地说,“你担心也没有用。”

  “你活得太累了,段澜。”李见珩说,“不要这么累,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别的都不重要。”他这么说着,心想,好像类似的话他已经说过无数遍了,但都没有用。因为不是轻飘飘的一句“不重要”,就可以让整个社会衡量人类价值的运转机制都变得不重要。

  这时,“叮铃”的一声,不知道谁的闹钟响了。段澜猛地意识到,这是12点的闹钟。果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马腾超又像只猴子一样蹦起来了,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礼花炮,“砰”的一声,洒了漫天彩纸。

  “小爷成年了!卧槽!”他嚎起来。

  聂倾罗头都大:“我靠,弄得满地都是,让我们给你搞卫生吗?”

  马腾超抱着蛋糕扑过来,一下在段澜脸上抹了奶油:“成年快乐啊段老师!明年我的英语就靠你了!”

  等到马腾超闹完了,李见珩才慢腾腾地坐到他身边。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段澜:“生日快乐。”

  段澜不想和他客套了:“是什么?”

  李见珩狡黠地笑了笑:“你猜?”

  段澜说:“很久没有人给我过生日了。”

  “以后我们给你过啊。”

  众人在零点之后又闹了一会儿,吃了些宵夜,两三点钟时,实在撑不住,各自睡去。第二天分开后,段澜才把礼物拆开,李见珩就收到他发来的微信:

  “太贵重了。”

  那是个耳机。李见珩精挑细选了很久,选的一副圈铁型入耳式,价格在一千左右。

  “成年礼哎。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想着和音乐有关的,就送个好点的耳机吧。你以前的总坏。”

  那边支吾了很久:“可我其实没什么机会再做这些了。”

  他指他的爱好。

  李见珩说:“你会的。”

  “我害怕。”

  “不要怕。”

  那边停了很久,久到李见珩慌了,停下车,到路边,差点要给段澜打电话。

  段澜恰巧又回复了:

  “我真的害怕。我没有力气了。其实真的很冷。”

  李见珩叹了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看见段澜问:“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段澜说:“来陪我一起住,可以吗?”

  李见珩一下怔住了。

  “你和我一起,屋子里多一个人,我就觉得安心,就不会那么冷了。”段澜说。“你在的时候,我不会做噩梦。如果你在,我也不会忘记吃药了。李见珩。”

  他把这句微信发来,就再也没有说什么。

  李见珩到家后,在店里帮了一会儿忙。

  打烊了,姥姥在二楼看电视,李见珩欲言又止,在门口转了好几圈。

  姥姥终于忍不住了,冲他喊:“你要说啥,赶紧的。”

  李见珩就问:“我能不能出去住啊。”

  “出去住?到哪里去?”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姥姥,澜澜不好。他什么都不好,身体不好,情绪也不好。”

  姥姥把电视关上了,回头来看着他。李见珩就走到床边坐下,像小时候一样,亲昵地把头贴在她的肩膀上。她老了,而他长大了,他们之间不再是姥姥保护他,而是李见珩开始要为她撑起一些担子了。

  “上次我和他去医院。医生告诉我说,他的抑郁情绪很严重,基本可以确定是双相,还有学习障碍。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在那里,他会死的。”

  姥姥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李见珩以为她不愿意,忙补充道:“我会先回家里帮你忙的,我——”

  “我不要你帮忙。”姥姥说,“你去吧。”

  “啊?”

  “你去吧。澜澜是个好孩子……他需要你,你得去。”她说着就站起来,“是他要你去的吧?住在人家里,别给人家添麻烦,正好,你滚蛋了,我赶紧把你妹妹接回来。”

  李见珩一下子扑到她身上,黏糊糊地亲她的脸:“姥,还是你好。”

  姥姥翻了个白眼:“我巴不得你赶紧滚蛋呢……叫段澜多吃点肉,这孩子真的太瘦了。”

  “哎。”李见珩又眉开眼笑地在她身边撒了一会儿娇。“等澜澜好了,我就回来。”

  新年的第一天,李见珩大包小包地上门入住了。

  老拐站在门口冲他使劲地喵喵叫,李见珩又把它拎起来:“干嘛?你有什么意见?我过来和你住不好吗?”老拐只是挥舞着四肢想逃。

  此时段澜刚帮他将东西搬到另一间空闲的房间里——段澜打扫出来的,先前堆了些书和杂物。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问李见珩:“都过饭点了,你要吃点什么?”

  “有方便面吗?”

  “不好吧。”

  “就方便面吧,窝个鸡蛋?”

  段澜只好答应了。

  他在厨房里洗锅、洗碗、找鸡蛋、拆开方便面袋,李见珩忽然想偷懒,耍了脾气赖在饭桌上不走,不去帮段澜的忙。老拐悄悄地溜上饭桌,盘着手在桌子上趴下了。李见珩咬着它的耳朵威胁道:“等下我就告诉段澜,你完蛋了!”

  老拐只不屑地瞄了他一眼。橘猫特有的不屑的表情。

  李见珩幼稚,冲他做了个鬼脸,把脸一扭,恰看见不远处的段澜。

  厨房右侧有一口小窗,拉开了帘,阳光正好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段澜的脸上、肩上,留下一道短短的影子。他的脸一侧被光打亮了,勾勒出绒毛、轮廓,光影跃动,睫毛下小而密的阴影,李见珩忽然呆住了。

  他想起见过的无数的段澜,不同样子不同情绪的段澜,想起他的蝴蝶翅膀一样的肩胛骨……都没有这一刻的段澜如此柔和,如此平静。

  李见珩终于抓住了它心里那一点模糊的感觉,他心想,也许段澜有一点不一样。也许,他对段澜一直有一种偏爱,但他从来没有发觉。

  李见珩的心轻快起来,趴在桌上,枕着老拐的尾巴。

  他说:“段老师……以后我们每天都可以见面了。是不是很好?”

  段澜好像搭话了,又好像没听见。

  很久以后李见珩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一天的阳光像跃动的鱼鳞。

  一开始的一切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