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困蛹>第66章 失踪

  周一一早, 姜霖滔到班级来宣布一件大事,说国家统一的体育素质能力抽测开始了,好巧不巧, 我们同学实在有点倒霉,我们区偏偏抽到了我们学校、我们年级、我们班。

  “到时候要考长短跑、跳远、坐位体前屈一类的项目, 还有身高体重和肺活量。大家最近还是多动一动锻炼锻炼, 及格了就好。”姜霖滔说。

  台下当即传来一片哀嚎。

  段澜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虽然他身体一般, 不过考个体测还是可以及格的。

  但那天放学,他路过操场时,却看见匡曼换下礼仪服,套上运动短袖, 迎着夕阳绕操场慢跑。

  因为身材,她跑得有点吃力:可她身材偏胖并非出于“好吃懒做”, 而是小时候突发高烧,吃了太多特效药刺激了激素分泌紊乱, 烙下的终生的后遗症。这件事段澜是听徐萧萧说的——总有讨人厌的年轻学生要在别人的身材体型上做文章,而偏偏匡曼脾气又好, 从来不为自己辩解什么。

  此时八九月份, 港城天气还炎热,鲜少有人逗留在空调房以外的地方。

  段澜却鬼使神差似的, 在操场边的阴影里立定看了一会儿。

  匡曼绕着四百米的操场跑了三圈, 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拿出毛巾擦了擦汗, 背上书包又默默离开了。

  于是段澜忽然强烈地觉得, 命运原来是这样不公的。

  你唾手可得的某种起点, 可能是别人毕生追求的终点。

  但没有人学会知足。

  高三的一切有条不紊地展开了。

  潘云燕一如往常地刁难着A班的学生们:这个作图不标准, 那个解答不完整,你做一道选择题居然超过30秒?那你高考物理怎么可能上一百分呢……

  日复一日,段澜发现自己居然习惯了。

  就好像他习惯了放学后,会溜到操场呆坐一会儿。他坐在阴影里,看着不远处斜阳一滚,晃悠悠地爬下远山,天际边晚霞流云灿烂,匡曼从慢跑三圈都气喘吁吁,到可以在四分钟内冲下一个八百米。

  他开始每天疲惫地在不同的学科里刷题、纠错、做笔记,把所有细碎的时间都安排好:如果刚刚刷的是数学,现在大脑需要休息,这休息的时间就分给语文英语,做一些不动脑的机械背诵记忆。

  班里的氛围也是这样的压抑,甚至还有几个学生为了谁总霸占着某科任教老师不放,干扰到了别的同学的答疑时间这样的事情大吵一架。

  他们在这样的状态中迎来高三第一次月考。

  段澜拿不准自己考的怎么样,他没有什么把握。这次考试题量大、题目难、题型新,最后一科英语收卷后,一反常态,班级里无一丝兴奋的气息,所有人对视一眼,竟都默默无声地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冲去自习室抢占位置——去晚了可就没有地方学习。

  有胆大的跑去找潘云燕问成绩,潘云燕漫不经心地说:“选择题读卡器已经读过了……均分也就十来分吧。你是哪班的,我找找,说不定我记得你考了多少分。”

  当事人一听,疯狂摇头,立刻夹着尾巴从办公室溜走了。

  月考结束,三班的学生到操场上去考体测。

  段澜特地绕去小卖部买了几瓶冰镇的运动饮料。

  长跑是最后一项,男生一千米先考,女生八百米后考。那是一个艳阳天,就算到了下午,天气也炎热,走两步就得出汗。段澜等在一边时,就看见塑胶跑道的地面表层,空气微微扭曲晃动……热得约莫可以煎鸡蛋了。

  匡曼是女生中的最后一个。跑过终点,走了两步,这姑娘就一把坐下来了。

  段澜伸手把她扶起来:“别一跑完就坐着……对心脏不好。”

  他把脉动递过去,匡曼小声说了句谢谢。

  她喘得实在有些厉害,整张脸憋得通红,段澜忍不住问:“你真的没事?”

  匡曼笑笑:“没事啊。虽然是最后一名,但是能及格就很开心了!”

  他忽然就觉得匡曼的笑容很刺眼,看得人很不舒服:你看,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的。

  有些人拼尽全力、累死累活,只是想当一个普通人。

  当一个普通人都是很累的。

  他想起小时候和母亲到普陀山上去拜佛。年关将近时,普陀山上人海涌动,寺庙里,摩肩接踵,轻烟直上。人们来自五湖四海,有许多穿着简陋、容貌沧桑的信徒,三步一磕头走上山巅。但走近了,听见他们喃喃自语,原来只是为重病的亲人祈求可以多活三年日子。

  佛祖也是有私心的吧,那时段澜就想,不然为什么他们苦苦祈求的幸福安康,佛祖却不好心施舍给他们,而是分给了像段澜这样的人,像段澜这样根本不懂得珍重身体平安这四个字的蠢人呢?

  神佛也是不公平的,更不要提命运了。

  这一点在学业上也能有所反映。

  起码段澜在大榜上找到自己名字时,第一感觉就是“两眼一黑”。

  倒退了20来名,他现在挂在年级前四十的尾巴上。

  他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扫过那些熟悉的名字,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就是一口气倒退了二十多名。

  这要是杨秦还在当班主任,一定一纸诏书把段澜拎进办公室了。她一定捧着咖啡,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最近心散了吗?怎么后退了那么多。”但姜霖滔压根没找他,只是偶然撞见,笑着说:“成绩波动很正常,好好休息,别放在心上。”

  要是刘瑶、要是潘云燕也能这么想该多好。

  物理只有六七十分。

  段澜对了答案,估分有九十多:虽然不算高,但也还不错。他不明白为什么估分和实际分数会相差这么远,直到他拿到试卷一看:七七八八扣的全是格式分。

  潘云燕带着他们的答题卡到教室里来,让人分发时似乎特意瞥了段澜一眼:“你们A班有些同学成绩也太不稳定了,一大考就露馅,”她说,“拿下去仔细看看我为什么扣你分,强调了多少遍,要按照我写的格式一字不差地答,为什么不听?”

  她所谓的“格式”甚至包括公式的顺序。比如“P=UI”这样的,如若写成“P=IU”,也要看作完全写错,毫不留情地扣去两分。

  潘云燕这样回应学生的质问:“我从现在开始就得按高考标准要求你们——我是去改过卷的,你知道高考改卷多快吗?一道题,也就扫一眼,三秒钟,就给你打分了,你改的慢了,监督你的老师还要催你,所以你们不把这些踩分点的公式写清楚了,老师眼一花,觉得你写的不对,不给你分,你上哪里哭去?你以为能重新审卷吗?”

  她说:“书上公式怎么写,你就得怎么写,顺序都不能错,否则他当然有理由扣你的分——改分标准松还是严,你都不丢分,这样才算是‘做对’。这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以为高考物理考的真的是物理吗?考的是这些踩分的规矩、细节,所以别再来问我为什么扣你分,说了还不明白,你也不用学了。”

  段澜盯着她写在黑板上的那些字符、公式,那些“P、U、I、W、v、a、s”……这些字符在他眼里忽然又扭曲了,变成了他不认识的爬虫,在黑板上四处扭动。

  他知道是自己又犯病了,连忙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缓解这症状。

  真可笑,他忍不住想,连老师们都知道,中学里教的从来不是知识。

  而是如何在这残酷的竞争里,把自己打磨得更合乎高考工厂的要求。

  所谓一分干掉千人,不过如此罢了。

  刘瑶没给他打电话,而是发来一句微信。

  这句微信就足够阴阳怪气:“我看到你的月考成绩了。考得怎么样,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吧。收收心,把精力都放回到正道上来,等高考结束了,你爱做什么做什么,我绝对不管你。”

  段澜直接把这条微信框删掉了,眼不见心不烦。

  同时他给李见珩发微信,说这周末就把老拐送到他那里去。

  家里没有人在等,段澜也不愿意孤苦伶仃窝在房间里自习。

  于是在教室自习到十点钟之后,段澜才带上书包回到宿舍里。

  他一推开门就敏锐地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或许是门口地上鞋的摆放有微妙的差异,或许是木柜上雨伞和纸巾的位置与出门前不同。

  段澜一怔,顾不上脱鞋,把书包一甩,直接杀到房门前: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时手抖,锁身怎样也不能严丝合缝地进入锁孔。直到他手一滑,一把摁下了门把手,才发现那门压根没有上锁。

  门被人撬开了。

  他猛地推开门时,没有听见期望中老拐抬起头来,对他撒娇一般“喵”的一声叫。

  迎接他的只有一扇未关的窗:天气太闷热,一点风都没有,窗帘安静地垂在两侧。

  地上还散落着老拐的玩具,那些小老鼠和猫薄荷球。

  什么都在,可唯独没有老拐。

  港城九月,闷热像蒸笼,压在人身上,都喘不过气来。

  这样炎热的季节里,段澜居然觉得背后发寒。一滴冷汗沿着额头轻轻滑下。

  老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