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困蛹>第67章 妥协

  他足足打了四次电话, 第四次时,刘瑶才给出一点施舍,愿意同他通话。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开口的。段澜只觉得手脚发麻, 身体四肢都不听他使唤,他近乎颤抖地握着手机, 站在窗前:月光照进屋里, 却照不到他的身上。

  他躲在黑暗里。

  刘瑶接通了电话,并不说话, 等着段澜向她开口、向她低头。

  所以电话里一时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半晌,段澜先耐不住了。

  他问:“你是不是来过了?”

  刘瑶说:“对。”

  “你把猫带走了……你把它弄到哪里去了?它在你那里吗?”

  刘瑶反问:“你希望它在我那里吗?”

  “……你怎么能这么做?”段澜没察觉自己的声音微微发抖:“你为什么不跟我打一声招呼?”

  “我和你说过了把猫送走,你不听,那我只能自己来。”

  段澜想反驳她, 心想我明明已经在安排了——可他终究没有这么说。

  “……它在你那吗?……它有没有频繁上厕所?它正常吃东西吗?”

  “段澜,你但凡把这些心思……”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嘛啊?”段澜猛地打断她, “你这样做它会有应激反应的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做什么事都不和我商量?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让人放心?我是死人吗只要吃饭睡觉做题考试别的可以什么都任人摆布?”

  “段澜!不过是一只猫而已,你为了一只猫, 这样至于吗?你妈每天拼死拼活供你读书,在你眼里我还不如一只猫?”

  “是我逼着你每天拼死拼活供我读书的吗!?你问过我了吗?你以为我想这样每天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吗?你如果不喜欢我这样, 当初就不要生我啊?不过是一只猫而已——在你眼里到底什么东西最重要啊?我是人, 不是机器,不是你写代码写错了还能删除重来——你把我当人看了吗?”

  刘瑶没有说话, 嘈杂的电流声中, 只能听见她呼吸的起伏。

  似乎可以想象得到她实在被段澜气急了,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样子。

  她被段澜这样激烈的反应吓到了——她从来没有听段澜用这样的近乎崩溃的语气愤怒宣泄着什么。

  可沉默之后, 段澜的反应让她更紧张。

  段澜忽然语无伦次一般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和你发火。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好吗?是我错了, 我不该养猫, 不该什么都不和你说……我以后不养了,只要你告诉我老拐到底在哪里?它在不在你那?它还好吗?我可以见它吗?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说句话……老拐到底他妈的在哪!”

  他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带着脆弱的喘息声,连最后一句质问,都显得那么无力。

  刘瑶感觉自己的嗓子、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揪紧了,半晌,她才得以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送人了。”她说,“在朋友家养着,等你考完了,就可以把它接回来。”

  “真的吗?”段澜轻轻地说,“你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刘瑶的手指微微一动,“……我真的没有骗你。”

  “你不能再骗我了,”段澜忽然一笑,这柔软、脆弱、近乎求饶的声音和语气让刘瑶想起他还小的那些岁月,在江南水乡里伴随着阳光长大的那些柔软岁月……她这时才忽然意识到,一个人长大了,也意味着回不去了。段澜说:“你已经骗我很多次了。”

  “段澜,”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样平静,“我没有骗你。你的猫很好,你只要好好学习,会再见到它的。”

  她说:“你只要乖乖听话,好好学习,我会把猫送回来的,好吗?”

  他的生命仿佛只剩下“痛觉”。

  头疼的感觉,像是千万把锋利尖锐的小刀,在你的脑细胞中穿行,刺破这些柔软的组织,切断那些脆弱的血管,然后还要在这些伤口上撒一把盐、浇一杯酒精。

  他屈服了,他向刘瑶求饶。

  他觉得浑身上下都那么难受。

  他挂了电话,挣扎着跌跌撞撞扑到药箱边,找出止疼片,囫囵吞枣地咽下去,但是效果不大。他翻箱倒柜,把整个书柜翻遍了,才想起李见珩把那些助睡眠的药物都带走了,防的就是有朝一日像今天一样,他段澜又要依赖药物生活。

  可是没有药物他真的撑不下去了。

  头太疼了,段澜不得不用额头不断地磕撞冰冷的木板,让这样的痛觉去冲散大脑内部的痛觉,饮鸩止渴。就在他这样撞得书柜不停晃动时,最边缘的书立倒了,一排辅导资料“轰”一声倒了下来。接二连三砸在他头上,其中一只小药瓶也滑落在地。

  一瓶多余的褪黑素。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瞒着李见珩把这一小瓶药藏在这里了,但他如口渴的沙漠旅人,终于见到绿洲那样,毫不犹豫地抓起几片吞了下去。

  他瑟缩在床的一角,像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半梦半醒地睡着。

  他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里有很多事情发生,但前因后果都看不清楚。

  只记得他在教室里乱转,教室里的课桌像八卦阵一样随机变化,不管段澜怎么走,他都跑不出去。终于,他像一只困兽,硬着头皮用身体撞开这些坚硬的课桌,闯到走廊里,左右一看,那条走廊漫长无边、看不到尽头。只有头顶惨白的白炽灯,一闪一闪地亮着诡异的光。

  他一回头,教室的门也消失了。

  这下在梦里,段澜无路可走,只能不停地向深处奔跑、再奔跑,可他跑不出去。这是一条永远跑不出去的走廊,这是他永远无法挣脱的困境。这是他现实世界在梦里的一点投影,于是,在最后,他忽然听见了扇动翅膀的声音。

  一开始还很微弱,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千万只飞蛾扇动翅膀,以一种固定的频率发出“嗡嗡”的声响。突然,这些飞蛾成群地破蛹而出,从走廊的那一侧飞奔而来,他们疾驰着飞过段澜的头顶,从他的手指缝、身体旁杀过去,锋利的翅膀划破他的皮肤,梦里都有极其真实的触感……

  然后他就发现他喘不上气了。他张开嘴,试图大口吸入空气,可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攥着喉咙,他无法呼吸……他终于醒了,被这种强烈的窒息感唤醒。

  醒了,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汗黏稠地腻在身上,原来是他自己把自己用被自己蒙住了。

  段澜撩开被子,坐起来,靠在墙角喘息着。

  此时是凌晨三点多钟,世界一片漆黑,但段澜再也睡不着了。

  他把客厅的空调打开,把灯打开,紧接着,又把电视打开。

  客厅的灯也是惨白色的,在这样惨白的灯光里,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中。

  屋里太安静了,他不习惯,又或许是刚睡醒,人还意识不清,他下意识地喊:“老拐?你不吱声,又蔫蔫地在哪捣蛋呢?”

  话刚出口,才想起来,老拐已经不在了。

  他一愣,走到窗前,推开客厅的那扇小窗。

  以前老拐经常在这里探头探脑,好奇窗以外的世界。

  凌晨三点的港城,依旧有零星的灯光。

  空气很闷,很湿,应该是要有一场大雨。这大雨正酝酿着,等待雷电一声令下,就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他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发呆,电视就发出荧光,屏幕里闪烁着不同的节目。

  直到一声惊雷响起,段澜才被惊醒,他看向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当闪电穿刺云层时,天际才有一点亮光。但此时已经是早上六点,原来光明都被那些翻滚酝酿的乌云吞噬了。

  电视里正好是晨间新闻。

  “广东省气象局今早启动台风一级应急响应,今年第十三号台风‘山燕’将于今天早上九点自粤东地区登陆,预测中心地区最大风力或达到十三级,受它影响,港城市区将有七到十级大风,请广大观众朋友做好防护,注意出行安全。”

  段澜心想:原来如此。

  山雨欲来,狂风将至。

  反正也睡不着,段澜收好东西,顶着暴雨直接到教室里去自习了。

  一进门才发现,竟有人比他还早地坐到了座位上。而好巧不巧,这个人正是他的同桌陈嘉绘。

  听见有响动,陈嘉绘抬起头,扫了一眼门口来人。两人目光相对,陈嘉绘顿了顿就别开头,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段澜也懒得出声,在门口抖了抖雨伞,收叠好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姑娘看起来像是经常早早到教室里来自习。

  她连安安分分坐下来吃早餐的工夫都没有,一手捏着一只干巴巴的面包啃,一手握着笔做题。好像少这五分钟的时间做题,她都会被别人甩下一大截似的。

  昨晚突发的事情打乱了段澜的学习计划,于是此刻,他拿出数学错题本,顶着两个黑眼圈伏案补上昨晚的进度。

  困意这时涌上来,他正有些犯迷糊,忽然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喊他:“段澜。”

  他猛地醒转过来,愣了一会儿,目光朝陈嘉绘那边飘了飘。

  陈嘉绘压根没看他,只是喊了他的名字。

  “你喊我吗?”段澜犹疑着问。

  “嗯。”陈嘉绘依旧头也不抬,“你数学为什么那么好啊。”

  段澜盯着自己面前错题本上的那些数字,沉默半晌说:“有吗?我觉得一般吧。”

  陈嘉绘这才正眼看他:“不啊。你每次都稳定在年级前几……这也不算好吗?”

  段澜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心情讨论这些问题。

  但陈嘉绘又追问道:“你平时都做什么题啊?你有上补习班吗?在哪里上的补习班,贵不贵?”

  段澜顿了半晌:“就做学校发的题集,没上补习班。”

  陈嘉绘“哦”了一声,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有再说话。

  段澜便盯着他面前的数学错题本发呆,他看着那些熟悉的字母符号,忽然觉得疲惫。他心想,他每天努力做的这些事情,真的是有意义的吗?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之间,每天为了一点分数的差异绞尽脑汁、辗转反侧,真的是合乎情理的吗?

  他一直这样发呆,直到数学课下课后,有人敲他的桌子:“段神?段神!”

  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啊?”

  对方笑笑:“老姜叫我喊你过去,办公室。”

  段澜点点头,这才起身,把笔记本随手一合,丢在桌面上。

  他拖着脚步溜到办公室。姜霖滔见到他,慢悠悠把手里的红笔抛下,笑着摇了摇头:“你这脸色够差的,没睡好吧?”

  他和姜霖滔混的很熟了,面对这个太过孩子气的老师,段澜叹了一声:“有事吗?我还得上课。”

  “倒也没什么事,”姜霖滔耸耸肩,“你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接完电话,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聊一聊……而且,下节课是潘老师的物理课,”他狡黠地眨眨眼,“你一定很想合法翘课吧?”

  他摘下眼镜,笑眯眯地对段澜说:“我带你去喝杯咖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