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困蛹>第89章 医生

  于晓虹上班打卡的时候, 又被护士长逮住,看作“笑话”,四下调侃了一番。

  因为身材微胖而显得和蔼可亲、像只小肥麻雀的护士长正一边收检病历和挂号单, 一边笑眯眯地打量她:“又打扮得这么好看——花时间收拾自己,还能这么早来上班, 于晓虹, 你追求我们李大夫的决心很坚定嘛。”

  于晓虹被看破了内心那点小九九,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虽然心里有喜,觉得全精神科上下也就自己姿色过人、希望颇高,但嘴上还是反驳道:“什么呀,人小王都问过了, 李大夫说了,自己有‘爱人’。”

  护士长耸耸肩:“那我怎么从没见过呢?人小李都来半年了, 这‘爱人’的影,我是一次没抓着。我多八卦啊, 我可告诉你,人家这么说, 多半就是一个‘推辞’。你加把劲, 指不定就有戏。”

  于晓虹还要回嘴做一些彬彬有礼的反驳,就好像过年时虽然三番五次告诉三大姑八大姨“这红包我不能收”, 但还是把钱揣进腰包一样, 可余光里忽然迈进来一条长腿, 走路姿势非常眼熟, 于晓虹当即住嘴, 低着头溜回护理台自己的座位上换衣服, 一个声也不肯出, 就听见一个温柔干净的嗓音对护士长说:“徐老师早。”

  他说:“先开我的诊吧,今儿我正好来得早。”

  于晓虹手上不忙的时候,眼神就往八号诊室那个方向瞟。不幸八号诊室要往里拐一拐,从她这个角度一看,只能瞧见诊室门口那个医师介绍牌,视力不佳,她勉强看清“李见珩”三个字,但这也就足够了。

  李医生约莫是半年前来他们医院的。

  医院和法院有点相似,多少带点派系的意思,南方派系,尤其是岭南这边的医院,更偏爱自己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规培转正时,大多也是留下这些得意门生。可李医生的本科是在湘雅读的,二三年级时又申请了欧洲连续医学教育的项目,选择了偏门的精神心理学科方向,因为能力突出、学历优秀,才勉强得以留下。

  于晓虹好奇地问过,为啥不安安分分在那边硕博规培呢?那儿的医院也不错啊,转回来多费劲。再说了,积累的人脉也在,怎么不要了跑这么远过来?

  李医生对她笑笑:噢……为了一个人跑回来的。

  于晓虹想到这里,心里酸溜溜难受的要死,顺其自然的,又记起那天小王是怎么添油加醋和她八卦李大夫的情史:

  “我开门见山问的嘞,小李脾气也好,一点不害臊,都跟我说的!啊?我怎么问的?”王静眉大口大口扒拉着米饭,噎了一下,咕咚灌了两口冷水才说:“我就说,‘李大夫,你条件这么好,没有女朋友吗?’李大夫就告诉我,‘不啊,我有一个爱人。高中时代就认识了。’就这么说的。”

  于晓虹当时脸色非常怨念,扒着王静眉的肩头哀嚎:“啊,那你问仔细了没有?感情好吗?要结婚了吗?女方是干嘛的,也是做医生的吗?”

  王静眉说:“那我不知道了。哎呀——”她扫了一眼头顶的钟,“我轮班了我轮班了,饭吃不完了你帮我倒了吧——你要真好奇啊,就自己去问,或者等我下班了再和你说!”

  这小姑娘就一溜烟跑远了。

  李医生今天排的是早班的门诊,此时已经接近中午,眼瞧着马上就要走人了,于晓虹犹豫半天,最终鼓起勇气探个头:“等一下一起来吃饭不?有盒饭。”

  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医生正眯着眼睛、对着电脑屏幕敲打键盘,还在做最后的录入工作,闻言只是抬眼对她笑笑:“不了。你们吃。”

  于晓虹懦懦地应了一声,回到分诊台边,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再等等,起码能和李医生一起肩并肩地走会儿路,也是不错的。

  可就在这时,她忽然瞥见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自精神科的大门拐进来。

  男人身材高大健壮、宽肩窄腰,长相也俊朗,但这都不是于晓虹注意她的理由。

  什么都好,这人偏偏穿一身警服。

  他们在医院里工作的,待久了,场面见得多,什么也不怕,就讨厌看见穿这身衣服的往院里进。他们来了,总预示着诊室里没出好事儿——多半是医生又挨了刀。

  于晓虹眼瞧着这男人大步流星就往八号诊室走了,心里一紧,下意识拦住他:“哎,先生,警官,阿sir——您有什么事情吗?”

  男人顿了顿,眼神向下轻轻一扫,带点冷气,但说话却客气:“一点小事。李医生是我朋友,借一分钟说话。”

  于晓虹只好放他进去了。

  聂倾罗和别人说话都客气礼貌,只有见到李见珩,像遇见家里人似的,一点不带矜持,门也不敲,一拽门把手,脚一伸一挡,就挤进去了。

  李见珩穿着一件白大褂,金丝框眼镜后的眼神慵懒,正窝在电脑椅里。身后阳光透窗而入,落在他身上,风一吹,把他柔软蓬松的发丝吹乱了,聂倾罗一瞬间就有一种错觉:似乎眼前这个人,还是十年前他所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但毕竟过去了十年。

  李见珩听见声,抬头扫了门口一眼,见是聂倾罗,说话就非常不好听了:“又给我找活?给钱。”

  聂倾罗回脚“啪”一下把门踢上了:“就你这脾气,怎么还没给病人投诉?”

  李见珩懒得搭理他:“有屁快放。”

  此时他脸上还残余着方才冲于晓虹露出的的那淡淡的笑容。可十年过去,少年不再,他的相貌愈加锋利、线条愈发分明,鬓角整齐,积年累月工作忙碌又导致脸色苍白、唇色偏浅,此时耳朵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纵使带一点笑容,看着也越发孤冷疏离。

  太阳恰巧被乌云挡住,落在他身上的光一瞬间全暗了,他整个人就完全地冷下来,等那笑容彻底消失,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聂倾罗扫了一眼他手肘下压着的那一沓病历,心里多少有点怜惜他工作辛苦,没和他一般见识,开门见山说:“前两天队里接的一个警,丈夫把自己老婆杀了,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这孩子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是不肯说,而且心理状态挺不好的,队里的老师也去试过了,没有用,死活不开口,队长就说先放你们医院盯着看看。过两天就和主任打招呼。”

  李见珩还在“啪嗒啪嗒”地敲着键盘,眼神都懒得分过去:“那让你们队长自己交接,还用得着你特地跑过来说一趟?”

  “要真就这样也就算了。你猜怎么着?出事儿前,我刚接王浦生一个电话,”听到“王浦生”这个名字,李见珩的手才微微一顿,但也只是顿了顿,又听得聂倾罗说:“王浦生说班里有个学生,不太正常,就像强迫症似的,见不得人身上衣服有任何的褶皱。一开始,每天上课,她就坐在那里把自己的领口整理几十遍,后来是把衣服束进裤子里又拿出来几十遍,再后来她开始对别的学生动手动脚,直到影响正常教学秩序了,事情才闹大。”

  聂倾罗笑笑:“你猜怎么着?他说的这个女学生,正好就是案子里这个嫌疑人的孩子。哦,也是受害者的孩子。”

  李见珩打断他:“王浦生还是那样,总爱压着事。”

  聂倾罗没吱声,十年前他就是那个被王浦生压着的“事”。

  李见珩冷笑:“你劝劝他,少做善事,好心被当驴肝肺,还落得自己一身味儿。”

  聂倾罗终于看他这副样子有一点不顺眼:“你觉得他会吗?”

  这回轮到李见珩不说话了。

  他们都知道王浦生不会。

  聂倾罗不耐烦地敲敲桌子:“所以也算王老师一个委托,我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李见珩伸手翻了一下搁在一边的手机,才看见屏幕上好几个未接来电。他太忙了,手机又常年静音,压根没接起来。聂倾罗说:“我正好附近有个案子,跑过来和你说一声。你多上点心。”

  “王老师说的事,我会上心的。”李见珩冷不丁这么说。

  聂倾罗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还有就是这个。唐若葵那小子的演唱会门票,给你留了两张。”

  李见珩弯起嘴角:“挺牛啊。我听过他歌。在哪?”

  “上海。”

  “没空,给别人吧。”

  “他给我的,点名道姓要交到你手上,我就是来跑个腿,你爱去不去。”

  李见珩只好接过来:“什么时候?”

  “这不写着吗,”聂倾罗不耐烦地伸来一只手指头:“年后呢。”

  李见珩将票随手塞进口袋里:“我知道了。”

  聂倾罗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多废话,掉头就要走。

  可他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身后“啪嗒啪嗒”敲键盘的声音停了,十几年的默契就让他知道这孙子有话要说。聂倾罗回过头来:“有事?”

  李见珩伸手把金边眼镜摘下来,随手搭在鼠标旁边。

  他向后一仰,整个人终于软靠在电脑椅里。他两只手搭着放在腿上,半晌抬起一只揉了揉紧蹙的眉头,聂倾罗这才看见他眼下那么重的乌青,神色那样疲惫。可他忽地抬眼,琥珀色的眼睛在灰暗中显得含糊不清,平静地扫了聂倾罗一眼,聂倾罗偏生从这一眼里捕捉到一丝暴戾。

  李见珩平静地问:“……让你追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聂倾罗顿了顿:“有结果我会通知你。”

  “那就是没结果。”他笑笑——或者说是冷笑,声音里带点自嘲般的不屑。

  聂倾罗就知道他又犯病了:“你给我收收。别的事我都懒得管你,但你不是还在念书,不是在国外,在我眼皮子底下,别动那些小动作。”

  “我有什么小动作,”李见珩耸耸肩,“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

  “……还活着。”聂倾罗深吸一口气,“我只能这么说。没有注销过。但是银行卡,身份证,完全没有使用记录。最后一次是七年前在港城。按理说,只要这个人活着,为了生活必需进行一些活动,就势必要留下痕迹,但现在干干净净的,一点也追不到,只能说……有人给他压住了。”

  “有人?”

  “稍微有点权势,藏个人很容易的。”

  李见珩笑笑:“是吗?那也就是说,他是刻意躲着我的。”

  聂倾罗沉默片刻:“他有他的原因。”

  “没什么,我不生气。”李见珩笑笑,拾起眼镜,又重新架在鼻梁上:“只要他还活着,就还算听话。……就还有抓回来的可能。”

  “……法治社会,别什么抓不抓的。”

  “我有说错吗?”

  聂倾罗懒得和他辩论——高中时代他就说不过李见珩。

  而这个牙尖嘴利的王八蛋,此时戴上眼镜,掩盖了脸上那些不经意可以捕捉到的冷漠和偏执,脱下白大褂,搭在手里,终于起身,关上了桌面的电脑。

  “走吧。可以和你吃个饭。”他拍拍聂倾罗的肩膀。

  聂倾罗只想离他远点:“别碰我。”

  一出门,正赶上那小护士眼巴巴地瞧着诊室,见两人商议着要去吃饭,一脸落寞藏也藏不住:“李医生走啦?”

  李见珩对她温柔笑笑:“嗯,走了。你也早点吃。”

  看着小姑娘面红耳赤地和他挥手,聂倾罗只觉得背后发寒。

  妈的,衣冠禽兽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嚯,有点疯的李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