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困蛹>第91章 躲避

  段澜很讨厌出门, 沈崇知道这一点。

  他老板和吸血鬼唯一的差别就是,这王八蛋有时候也喜欢搬来一把摇椅,坐在无人打扰的□□院里, 放一首“帝女花”,“吱呀吱呀”地在绿藤下歪脑袋睡午觉。太阳暖洋洋地晒在他身上, 盖一条毛毯, 一只小猫卧在腿上“呼噜呼噜”睡大觉。

  小猫是一只长毛的奶牛猫,没有名字, 就叫“小猫”。

  沈崇曾经问他:“为什么不给猫起个名字?”

  他老板说:“人凭什么给它起名字?你一没生它,二没养它,它不过吃你几口猫粮,就要被你看作所有物吗?”

  沈崇耸耸肩, 心想:无语,不想养还找借口。

  小猫是自己跑到沈崇眼前的。

  那是一个下暴雨的夏夜。酒吧周围就是城中村, 处处透露着陈旧脏乱,排水系统更是一言难尽, 一旦下起大雨,狭窄的巷道立刻成河, 奔涌不息地没过行人的小腿与膝盖。

  这猫就坐在一块木板上, 被风和雨吹得四下乱飘,大张着嘴, 发出“喵喵”的凄惨的叫声。

  它看起来约莫一个月不到, 毛刚长齐。长毛小猫淋了雨, 就像一个毛线团一样, 四只爪子死死扒着木板小缝瑟瑟发抖。

  沈崇听见了这声音, 四下寻找, 指着猫说:“那儿呢!小猫!”

  那时段澜撑着一把黑伞, 闻言脚步只是顿一顿,连一点目光都不屑于分给它,淡淡地说:“你没见过猫?”

  沈崇瞪了他一眼:“它会死的……这么一丁点儿,都活不过这个晚上。”

  段澜笑笑:“活不过今晚的猫多了去了……活不过今晚的人也大有人在。你每个都能救吗?”

  沈崇没接着和他辩论。自打他被段澜带回家,七八年了,他从没有一次吵架赢过他。

  沈崇把伞一丢,撸了袖子,挽起裤腿,脱了鞋就往雨里走。

  那晚的风很大,吹得路两边的树枝都如乱鞭一般四处挥舞,猫随着木板向地势更低的地方飘,沈崇连滚带爬才追上。

  他终于抓住木板,小猫一下子抓着他的衣袖爬进他怀里,一回头,看见他老板只一手捡起他丢下的伞,一手撑着自己的伞,神色漠然地站在路口,看着他的眼神冷淡平静,仿佛那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湿漉漉地带着猫回到路边,段澜就向旁边挪了一步,避免落汤鸡身上的水珠溅落在自己身上。他被段澜居高临下地看着,听见他说:“找个爱猫的送了吧。家里不准养。”

  沈崇问:“为什么?你很讨厌猫吗。”

  段澜没搭他的话。

  沈崇自顾自脱下外套,把猫裹紧了抱着:“不麻烦您老人家操心,我自己会养好的。”

  段澜似乎眼神微动,想要说什么。一时间沈崇很怕他仍要拒绝,因为那样沈崇只能乖乖听话把猫送走,可是他又很喜欢这只猫——但段澜居然没再反对。

  顿了半晌,他只是把原本沈崇的长柄黑伞丢还给他,冷淡地转过身:“随你。别让我看见。”

  沈崇就兴高采烈地带着猫回店里了。

  虽然段澜嘴上这么说,可这小猫自己似乎很喜欢段澜,总是三番五次地趁沈崇不注意溜到段澜身边。

  一开始,段澜还不轻不重地斜他一眼:“你这猫不想要了?”沈崇就灰溜溜满地逮猫,但是后来,三番五次的,从只敢远远瞧着这位活死人、到大了胆子敢上手轻轻挠段澜的裤脚,这位老板好像默认了猫的存在,最后允准它在自己膝上小憩。

  它长大了一点,柔软的长毛蓬松,像只四处乱蹦的小奶牛,浑圆地缩成球蹭着段澜打呼。沈崇经常十分愤怒:“你不是我捡的吗?我对你这么好,你却上赶着给别人献殷勤?”

  段澜置若罔闻,伸出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小猫的毛。

  沈崇就觉得自己很倒霉:铲屎换水喂食驱虫的活全让他干了,猫却不和他亲。造孽啊,他当初就不应该捡这小没良心的回家。

  可有时他坐在一边算账,打理酒吧上下繁杂的琐事,和八方势力斡旋——借着蒋老板的光,自己家的酒吧总是能招惹来各种不好招惹的人物。一抬眼,恰巧看见段澜坐在摇椅上,漫不经心地摇着他那把精工文人扇——也是蒋老板讨他欢喜送的——身上卧着一只猫,才觉得这人有了点鲜活的人味,有了点生气,心里就软下来,心想,罢了,他既然不喜欢和人打交道,让一只猫陪陪也是好事。

  此时沈崇正坐在一边分拣那些药品,同时头也不抬地向段澜叨叨:“这是每天要吃的,早晚一粒;这是觉得情况不对的时候救急用的,少吃;这是治头晕神经痛的,还有这个……”

  他正说着,忽然听见“叮铃”一声,下意识抬起头,就看见段澜支起身,一合扇,撑着下巴垂眼看他。

  那是他手上的手串发出的声响。

  打沈崇认识他以来,他就戴在身边了,从来没有摘下。

  一只兔形木雕,一只铃铛,一开始是用一条红绳拴着的,后来红绳浸水松断,又找了些珠子串好戴上。

  段澜很宝贝这只手串,蒋瀚云见了曾经非常不屑:“多粗的手工,你也当个宝贝。我那儿多的是,你要喜欢这种文玩,随便挑。”

  蒋老板根上算是个皇城长大的二世——不,三世祖,后来似乎是和家里人闹掰了,才一个人跑到南方来发展。即使是在南方,蒋家也有势力,这酒吧能在鱼龙混杂的灰色地带开起来,也仰仗蒋老板护航。

  段澜拒绝:“你的再好我也还看不上。”就别过脸,不再搭理这位爷。

  沈崇想到这里,停止回忆,奇怪地看他一眼:“干嘛?你不愿意吃药?”

  段澜坐在树下,斑驳细碎的光影落在脸上,叫沈崇看不清他的神色。半晌才见他抬眼:“一天到晚的,吃这些药,除了给自己找罪受,还有什么意思?”

  “您这话说的,”沈崇顿顿,“这不为了自己治病吗?治好了,就不用吃了,哪像您呢,吃两天就擅自停药,停药了觉得不得劲,又擅自捡起来吃……能好就怪了。”

  段澜似乎叹了口气:“你们就不能放过我,让我自生自灭算了?”

  沈崇收捡药盒的动作这才一滞:“您要想死,早就死了,还磨叽到今天?”

  段澜笑笑:“我是真想死。只是死不了。”

  “……什么意思?”

  段澜轻轻把手中那把竹扇展开:“有人不让我死……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见他。只是拖着,等有一天真的不愿意活了,就不活了。”

  他想起今天到医院去,那位倒霉医生和他说的话:“你不住院观察也就算了,按理说你这个严重程度,早就该临床用药了,但是你不愿意,我也就顺着你,可是你现在药也不吃……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不知道哪天,你就给病魔‘咔嚓’一下,”他十分夸张地比划着手,“就死了。你乐意吗?”

  段澜没好意思呛他说我乐意。

  他在摇椅上想了一会儿,不愿回忆了,就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紧接着又摸出了另外一部手机。

  那是一部老旧的智能机,早就过时了,手机卡也还停留在4G时代,但他慢慢开机,就能看见微信里一些熟悉的名字和对话。

  很多都停留在十年前,但有一个人坚持不懈、孜孜不倦地发消息,仿佛段澜还在他身边似的,锲而不舍地和他说话,好像中间这十年从未溜走。

  消息早就爆表了,几百上千条,但段澜从来没点进去过。

  从来不敢看对方说了什么。

  他凝视一会儿发黄的手机屏幕,终究什么也没做,又照原样塞回口袋里。正要起身,忽地察觉身后沈崇没声了,一回头,便被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影挡住视线。

  这人恬不知耻地伸出手,覆在段澜青白细瘦的手上,身遭萦绕一点淡淡的烟味,段澜就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毫不留情抽手道:“查账找沈崇,分红少不了你的。”

  蒋瀚云说:“我差那点零花钱吗?我听说有人又不吃药了,就从北京赶回来。”

  “这也值得你赶回来?”

  “当然值得,”蒋瀚云蹲下来,笑眯眯地瞧着他:“我还得来问问,段老板到底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段澜被他油得眼皮子直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起身后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起褶的衣衫,回头对人吩咐道:“沈崇。下次还有这种老流氓,不准放进店里来。”

  “哎。”沈崇似笑非笑地应下。

  蒋瀚云:“……”

  作者有话说:

  蒋哥是一个快乐助攻。本文从头到尾1V1HE不拆不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