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赤霄>第25章 二十五 医部

  定远侯蓦然转身,在此之前,他设想过很多种情形,即便许琛真的用匕首刺了长公主,他都可以欣然接受。许琛的亲生父母皆因他们而死,全族死伤过半,往日部落踪迹全无,在史书上只留下“克烈族灭”四字,这样的身世,许琛当然可以怨恨,也应该怨恨。

  定远侯是有私心的,克烈一族终究是因他们而亡,若脱斡的独子可以在他们的庇护下不知身份安然此生,对脱斡、对许琛、对他自己和长公主、对仲渊和草原部落,都是最好的结局。但是季亭说得对,许琛一日不知自己的身份,就一日不能安心下来,他与长公主几次通信,最终还是决定让许琛知晓自己的身世。

  然而定远侯没想到,一切正如季亭告诉他的那样,许琛虽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却并未对定远侯夫妇有任何怨言。

  “你叫我什么?”长公主看着跪在地上的许琛,难掩惊讶。

  许琛回答:“阿爸阿妈已去,父亲母亲就是我的亲人,你们视我如己出,儿怎可弑父杀母!”

  长公主一把将许琛搂入怀中,良久无言。

  “好了,不要哭了,一会儿该头疼了。”长公主给许琛拭去眼泪,又安慰了他许久,一行三人才回到医部。待回到医部之后,长公主便让归平和凝冰好好伺候许琛休息,她带着素缨又出去了。

  或许是哭累了,许琛很快就睡了过去,定远侯坐在许琛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想着这孩子刚才的言行举动,一时十分感慨。

  “义父在想什么?”许琛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

  “醒了?”定远侯回过神来,“怎的又叫义父了?以后在家就叫父亲罢。”

  许琛点了点头,靠在床上。

  “琛儿,我和你母亲第一次见到你时便认出了你,就算那个坠子会错,你耳垂上这个红色的胎记也不会错。”定远侯边说边摸着许琛的耳朵,许琛左耳垂上有一红色圆形胎记,看起来就像戴了红色耳饰一般。

  “开宇二年冬月初二是你的生辰,你马上就十二岁了。”定远侯稍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时你十分瘦弱,身量不过八|九岁,想来一路逃到临越必定受了不少的苦。你对后来的事情还有印象吗?”

  许琛仔细想了想,却终究没有想起,只好摇头:“我想不起来。先生给我们讲过,开宇六年克烈族灭,族人散落各地,一部分到仲渊寻求庇护,后为医部。按照父亲和母亲所说,我该是在开宇六年时就被人带走,我只记得在密道之中看到了阿爸被杀害,之后记忆全无,再醒来就是在城外遇到了母亲。”

  定远侯拍了拍许琛,说:“想不起来就算了,不要勉强自己。等你母亲回来后,我们就回驻地去。”

  许琛点头。

  另一边,长公主带着素缨换了便装戴好幕篱进入城中一个不起眼的酒家之中。刚一落座便有堂倌前来招呼,素缨用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轻敲了几下,堂倌立刻扬声说道:“二位客人好雅兴,醉仙一壶觥两套!”

  堂倌转身离开,掌柜听言向长公主方向看了一眼,和素缨眼神一触即开,掀帘进入后面。

  不一会儿,堂倌端着托盘上前:“醉仙须得慢慢饮。”

  “多谢。”素缨对着堂倌略一点头。

  “娘子,来尝尝罢。”身着便装自然不好暴露身份,素缨只按照民间的称呼。

  长公主拿起酒杯看了看,说:“这些年难为你了。”

  素缨说:“其实真正难的是他们。”

  边塞生活清苦,只为了主人可能会需要的情报年复一年地守在这里,有些暗探或许一生都不曾接到一次任务,有些暗探或许会死在某次任务之中。他们没有姓名,不敢有家人,为了主人的需求可以奉献一切,总有一批又一批的忠义之士,甘愿为了家国大义奉献自我。

  想到这些,长公主长叹一声,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三杯酒过,酒杯内壁字迹浮现。长公主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将那些文字牢记在心间,而后放下酒杯。

  素缨取出一方手帕将酒杯内壁擦拭干净,又放回到桌上,此时内壁已无字迹,一切如风过无痕。

  “你说,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做的?”长公主又倒了一杯酒,轻声问素缨。

  素缨回答:“娘子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总之好用就行。”

  长公主笑了笑:“也是,时候不早了,等回到营地恐怕天要黑了,我们走罢。”

  等长公主一行人从医部回到营地时天已全黑。这一日许琛情绪起伏颇大,又加上入夜之后气温骤降狂风不止,一回到营地便起了烧。饶是凝冰和归平日夜不眠地伺候着,这烧也用了足足三日才退去。

  而在千里之外的临越城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参知政事魏拓独子魏明在归雁楼一夜风流之后死在了回府的马车之上。魏拓一气之下亲登临越府衙,要求派人去封了归雁楼,结果衙役刚出大门就被路过的穆飏给拦下了。穆飏转身进入府衙内,跟魏拓正面对辩。

  临越府是国都,历来府尹都是以皇太子或亲王充,不常置。而临越府的真正长官,其实是由正六品以上官员“权知临越府事”。此时临越府的长官便是一位「资政阁直学士、左通议大夫」,秩正四品,名叫陆执,因他是四阁直学士,所以便以“直学”相称。

  如今堂下二人,穆飏是正三品,魏拓更是高至正二品的紫宸殿大学士、参知政事,国朝副相。跟他们相比,陆执虽有“便宜行事”的职责,但腰杆却真的硬不起来。

  魏拓率先发难:“穆学士今日为何阻我封归雁楼?”

  穆飏反问道:“魏相公今日以何身份前来?”

  “穆学士何必明知故问?难道还要我在这里自报家门吗?”

  穆飏道:“魏相公以户部尚书参知政事,并未领临越府事。”

  “怎的?我两府宰执调不动临越府的人?”

  “临越府中衙役听临越府官调派,而厢兵则归兵部,请问魏相公,你可有两府特旨天家特令?若无,陆直学自不必听你的。”

  魏拓冷声说道:“我儿惨死,难道临越府就不管了吗?”

  “自然该管。”穆飏对堂上的陆执说,“请问陆直学,魏家小郎君死于何地?尸身现在何处?可有验尸官查验?”

  陆执此刻已定了心神,立刻说道:“据报,魏小郎君死于车驾之中,尸身此刻正在魏宅中,至于验尸官,尚未进行查验。”

  穆飏道:“那请陆直学按照规矩,派验尸官及仵作前去收殓并查验尸身,我们在这里等候结果。”

  魏拓:“穆学士,你这是何意?难道我还能谎报不成?”

  穆飏转而看向魏拓,略一拱手,说:“令郎身死,魏相公作为苦主,按规矩该敲鼓报官的,如今既已略过也便罢了,但有发命案后验尸官验尸并停尸仵作房至案件终结是办案的规矩。”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魏拓指着穆飏说道,“我儿自归雁楼出来便身死,我让人封了归雁楼有错吗?”

  “看管案发地点自然无错,但这并非魏相你的职责。”穆飏转顾陆执,“所以还要劳烦陆直学再派一队人前往归雁楼,将所有涉事人员暂时看管起来,并将魏小郎君留宿过的房间暂时封闭。”

  穆飏此人的刚直作风京中早已知晓,之前与定远侯一起彻查兵部可谓是雷霆手段毫不徇私,如今插手这件事也是因为魏拓行事错了规矩,无论今日结果如何,穆飏定会上奏天家,此事是瞒不住的。若今日不查个清楚,待日后天家召对询问案情,陆执定然无法回话。他心中正盘算着如何将此事了结,如今见穆飏这般说辞,连忙顺着接下,当即派了两队人,一队前往归雁楼,一队去往魏宅,并派人安排了座椅,让魏拓和穆飏坐等。

  归雁楼立足临越十数载,自是经得起大风大浪。自从知道魏明身死的消息,归雁楼的管事便立刻锁了房间关了涉事人,甚至还提供了目击者的姓名身份以供临越府查验。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验尸官带着仵作回到了临越府衙。

  陆执拍木升堂,扬声道:“验尸官何在?上前回话。”

  验尸官应声上前:“下官奉命前去魏宅查验尸身。死者身份确认无误,魏小郎君衣衫规整周身并无外伤,非外力致死。入针探查体内没有毒素,也非中毒而死。尸体眼睑有出血点,嘴唇发绀,是窒息而死的症状。”

  魏拓听言立刻发声:“你既说没有外伤,又怎么会是窒息而死?”

  验尸官向魏拓一拜,回答道:“魏相公请听下官说完。验尸结果确实显示是窒息而死,而且……”

  验尸官压低了声音说:“而且令郎的袴褶内有精|水的痕迹。”

  “饶是魏拓此等老练之人,听得这话也觉得尴尬。他轻咳一声,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大泄身。”验尸官这三个字甫一出口,就惊得堂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大泄身又称马上|风,便是于男女交合之时猝然昏迷,是脱阳急症,几乎难以救治。

  “胡说!你刚才说是窒息,现在又说……又说是这个!我看你临越府是要翻天了!”魏拓拍案而起。

  穆飏却道:“魏相公稍安,不妨听验尸官说完。”

  魏拓一甩衣袖:“还有什么好说的?验尸官前后论断不一致,必是有问题。”

  验尸官立刻回话:“大泄身虽多发在交合时,但也有他例。前朝曾有记载,一位贵族小公子于清晨横死家中,死时手中还握着那物。可见独处之时也会有此急症。而且各人喜好不同,私隐之事也各有偏爱。下官认为,不妨请证人过堂,屏退外人细细查问魏小郎君于房内之事的喜好,或许会有结果。”

  陆执发话:“传证人。”

  衙役带着几位小姐进入堂内。归雁楼的小姐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不似别的青楼小姐一般浓脂艳粉,几位小姐穿着得体行动规矩大方,并未有任何媚态,全似大家闺秀。

  穆飏看着眼前的小姐们,开口说道:“稍后要询问各位小娘子的事情,可能会令诸位感到不适,但事关人命,还望各位配合。”

  历来青楼卖身的女子都被叫做小姐,这几位小姐原本不曾多想,但穆飏却依着对良家女子的称呼唤她们“小娘子”,反倒让她们受宠若惊,心中也对这趟府衙之行少了些怨怼。

  陆执问道:“你们几人都是服侍过魏承晖的吗?”

  魏明表字承晖。于审案之时以字称呼魏明,便已是给了魏拓面子,陆执这般玲珑心窍,倒也着实不易。

  那几位小姐同声称是。

  “魏承晖于床帏之间,可有何特殊习惯?”陆执接着问。

  几位小姐一听,都垂首掩面,似有难处。半晌,其中一位着水绿对襟旋袄的小姐说道:“不知此处可有婆子或其他妇人?此事确不好当众说出。”

  “府衙之内并无女子。”陆执挥手让府兵和一众无关人等都退下,堂上只留下魏拓、穆飏、记录官、验尸官和那几名小姐,“现在已无旁人,你们可以说了。”

  刚才那名女子开了口:“回各位官人,魏郎君平素并无甚特别爱好,只是……只是每次清晨都要自行抽|拽一番,非得出了津方可罢休,奴家起先还以为是自己伺候不周,后才晓得,魏郎君日日清晨都是如此的。”

  旁边另一位身着桃粉色纱袄的小姐也附和道:“魏郎君在自|泄之时,喉中常有嘶声,且气息断续,甚是煞人。”

  陆执又问:“昨晚魏承晖与哪位小娘子在一处?”

  一直在旁边未曾发言的小姐回答道:“是奴家。今日清晨魏郎君似有急事,醒来匆忙离开,并未……并未行那事。”

  陆执再次确认道:“你确认魏承晖是自行离开的归雁楼?”

  那小姐答话:“是,归雁楼众人与魏郎君家中的车夫侍从皆可为证,魏郎君是自行上了自家马车,当时并无任何异常。”

  “魏承晖走时,袴褶上可有污渍?”陆执追问。

  那小姐摇头:“不曾,魏郎君素爱干净,每次都是将衣服叠好,从不曾弄脏过。”

  验尸官接话道:“下官在魏宅询问过魏郎君的正室,她的描述与这几位小……小娘子的描述相同。所以下官推断,魏小郎君是今早在车驾中自擂时身亡的。马车虽如屋室,却过于狭小,魏小郎君今日所乘马车只有假窗及前方一门,车门关闭后与密室无异,密室之内本就憋闷,魏小郎君自擂之时又常有气息断续,该是有所隐疾,再逢车驾颠簸,极易促成大泄身。”

  魏拓在一旁脸色愈发难看,自己的独子是什么德性他其实很清楚。他本打算将事情推到归雁楼处,随便找个人出来顶罪说谋害了自己的儿子,也就将此事了了,人死不能复生,家中已有几名孙儿,也算后继有人,可没成想此事会被穆飏撞见。他此时顾不得许多,只说道:“那又如何?!我儿从归雁楼出来尚未归家便已气绝,归雁楼必须负责!”

  穆飏反驳道:“魏相公此言差矣,令郎离开归雁楼时并未有任何异常,归雁楼每日客流众多,若人人都将归家途中发生的意外归责于归雁楼,岂非太过不讲道理?”

  魏拓已失了体面分寸,对穆飏道:“穆学士,你别不知好歹,你如此帮着归雁楼,难道是归雁楼给了你什么好处不成?”

  穆飏并不恼:“飏今日所说每一个字,都源于仲渊律例,条条款款皆可查验,并无任何徇私。魏相若指责下官收受贿赂,还请拿出证据,否则这构陷昭文阁学士的罪名,下官可要上一道札子了。”

  “穆飏!”魏拓气急,“就算你逼得陈公致仕,我也不会因此而惧怕于你!”

  穆飏抬头对上魏拓的眼睛,说:“忠勇伯是自己请辞的,与我何干?我所行之事皆奉天家诏令,魏相对我这般指摘,岂非在说天家逼迫忠勇伯致仕?可据我所知,忠勇伯是因久病不愈,自请致仕的。天家仁厚,又念忠勇伯数年功绩,着以金紫光禄大夫、崇政殿学士、太子少保致仕恩养,此事朝报早有登载。且朝报先过两府再誊抄传报,魏相你参知政事,不可能不知朝报所言,怎的又能说出天家逼迫官员致仕这等话来?你这般言辞凿凿,可有诏书为证?”

  “你!”魏拓手指穆飏,半晌未能说出一言。

  魏光的正室大娘子是前任兵部尚书陈丘的嫡女,陈丘被迫辞官归家,魏拓本就对参与彻查兵部的穆飏无甚好感,如今独子身死,穆飏又跑来横插一杠,结果当庭对辩被穆飏说得毫无回嘴之力,又兼丧子之痛,一时急火攻心,竟吐了口血,回到家就告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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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大泄身就是马上风,现代说法是“性【】交猝死”,自(我安)慰也确实会有猝死,临床上是有案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