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赤霄>第40章 四十 拒绝

  许琛从平宁伯府回到侯府昆玉院,想着白天和夏翊清的对话,又想着晚间和小叔的对话,心中一团乱麻。

  当年第一次知晓人事,便是梦见了夏翊清。那时他问过归平,就知自己与旁人不同,后来渐渐长大,明白了晟王和小叔的关系,心中竟是向往和亲近。可他不敢说也不敢问,他心中的那人身份尊贵,将来终归是要妻妾相伴的。

  就算今日知道夏翊清对小叔和晟王的事情并不在意,但也不代表夏翊清可以接受自己的心思。他一直警醒自己不要做任何违反礼制的事情,甚至一度想避开夏翊清。但情之所起,是不可控的,他一边和夏翊清君子相交,一边又对他怀有非分之想,这种矛盾自责的心情时刻萦绕在他心头。

  今日小叔的一番话,又让他开始反思:难道自己对夏翊清的心思如此明显?

  其实许琛并不知道,许箐只是曾经见过同样的少年心性罢了。

  次日学堂之中,许琛将夏翊清拉到一旁,告知他过几天就不再来学堂读书了,夏翊清细问缘由,许琛只说自己如今这个年纪,已不好再跟公主同窗。夏翊清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心中难免不舍。

  许琛看着夏翊清的神色,心里阵阵泛酸,情不自禁地拉了他的手。夏翊清有些意外于这个触碰,但随即立刻回握住了许琛:“知白,那以后你打算做什么?就此入朝吗?”

  许琛低头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心中涌起暖意,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很快地松开了。他挨着夏翊清坐下:“我私心是想从军的,但恐怕义父义母不愿意。”

  夏翊清道:“从军可要吃很多苦的。”

  “和光何曾听我言过苦?”

  “那倒是。只是你不在,这学堂怕也是无甚趣味。”夏翊清低头道。

  许琛心中微动,劝道:“你总不可能一直在学堂的。”

  夏翊清偏头:“你这是何意?”

  许琛:“皇子总不会一直住在宫中,总归是要出阁的。”

  夏翊清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处境,想那不知多远的事做甚?”

  许琛知道夏翊清不愿深说这些事,便道:“总之此事你知道就好,我已经跟先生说过了。”

  夏翊清问:”不打算跟大姐说?”

  “可饶了我罢。这些年你又不是看不出公主的心思,我是真的怕了。”

  夏翊清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了。”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却在准备起身的时候碰到了永嘉公主。

  “知白哥哥!四哥!“永嘉走到许琛身边,“不管你们在说什么,我有话跟知白哥哥说。”

  说着便要拉许琛走。

  夏翊清见状立刻后退一步。许琛无奈,只好跟着永嘉走,边走还回头看了一眼夏翊清。待二人走远,夏翊清收起了嘴角的笑容,敛住气息悄悄跟了上去。

  “不知公主有何吩咐?”许琛恭敬地问道。

  永嘉低头绞着手帕:“知白哥哥,现在没有人,你就不能对我换种称呼吗?”

  “不敢。”

  永嘉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知白哥哥,如今我已及笄,是可以选驸马的年纪了。”

  许琛心道不好,但如今着实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说:“公主的驸马,必定是不凡之人。”

  “我不要什么不凡之人,我只要我喜欢的人。”

  “天家和娘娘会给公主选个极好的驸马。”

  “知白哥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什么意思?”永嘉被许琛的闪躲弄得有些恼火。

  许琛躬身道:“琛愚钝。”

  永嘉狠了狠心,挑明道:“知白哥哥,我问你一句,你可愿做我的驸马?”

  终于还是来了!

  许琛把身子躬得更低了些:“琛不敢。”

  永嘉追问:“你是不敢?还是不愿?”

  “公主金枝玉叶,琛不过是个养子,万万配不上公主。”

  永嘉一把拉住许琛道:“知白哥哥!你看着我!不要闪躲,不要回避,我只想听你说实话!”

  许琛手腕微动,从永嘉的手中挣脱,他抬起头来,问道:“公主今日是非要得到个答案吗?”

  “是。”

  “好,那接下来琛说的话,还希望公主不要责怪。”许琛直视着永嘉公主的双眼,冷静且疏离地说道,“琛与公主同窗六年,从未有过任何不该有的心思。这些年我并非不知道公主的心意,但我自知身份,担不起公主这份偏爱。恕琛直言,公主如今的情意或许并非是你想的那种情意。”

  永嘉愣了愣,问:“你什么意思?”

  许琛道:“公主久居宫中,很难接触到外人,琛是公主所能见到的同龄人中,唯一与你没有血缘关系的。而我又恰巧跟公主在一起读书,常常见面,于是公主便生出了这些心思。可公主你要知道,世间男子千万,临越城中就有许多比我优秀、比我有前途的才俊。公主如今只看到了眼前这一片小小的树叶,就以为看到了整片树林,岂不是可惜?一叶障目的道理公主不是不明白。”

  永嘉听着许琛的话逐渐红了眼眶。许琛狠了狠心,继续说:“琛今日说的话,相信公主能够明白。同窗数载,我十分珍惜这份情谊,但也仅此而已。”

  永嘉含泪唤道:“知白哥哥……你……”

  许琛:“琛说过许多次了,太子殿下和宏王才是公主的哥哥。”

  许琛的决绝让永嘉公主无法面对,她不愿再多做停留,转身便走。许琛看着永嘉公主的背影,在心中无声叹息。待她走远,许琛稍提高了些声音说道:“看了这一场戏,有何感想?”

  躲在后方不远处的夏翊清探出头来:“你怎的知道我在?”

  许琛并未回头,只是道:“听见了。”

  夏翊清走到许琛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看着永嘉公主离开的方向说:“是不是太狠了?”

  “既然躲不掉,不如早些说明白,彻底绝了不该有的念想。”许琛不欲多谈,便转了话题道,“和光,你这一身轻功,只用来听墙角,倒真是可惜了。”

  夏翊清稍顿了一下,道:“我并非刻意要瞒你,只是……总之,你懂我的。”

  许琛颔首:“我自然明白。”

  夏翊清此时也没有了调侃的心思,对许琛道:“大姐的性子可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你今日这一番话,怕是并不能真的彻底断了她的念想。而且她毕竟深受天家宠爱,若是跑到天家面前哭诉一通,恐怕事情会难以收拾。”

  许琛点头:“我明白。不过义母早知此事,她定会帮我的。”

  与此同时,回到慈元殿的永嘉公主正伏在床上痛哭,皇后屏退众人独自陪伴。

  “嬢嬢……”永嘉抽噎着。

  “婉儿,听嬢嬢说。”皇后轻柔拭去永嘉公主眼角的泪珠,将她搂在怀中说道,“这些年知白送你的生辰礼物,都是各式各样的船,可我问你,你真的喜欢船吗?”

  “我……我喜欢啊!”永嘉公主抽噎着回答。

  “你是真的喜欢小船,还是因为这些船是他送的,你才喜欢?”

  永嘉公主愣了半晌,反问道:“这有何区别?”

  皇后轻轻拍着永嘉公主的后背,说:“婉儿,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若他真的对你有情意,便该会用心去了解你喜欢什么。你不爱钗环俗物,不爱绫罗绸缎。偏爱鲜艳的红色,讨厌素色,最不喜欢黑色。你向往你姑母那般的生活,觉得宫中的规矩让你难受。你喜欢吃水晶脍、紫苏鱼和金丝肚羹,不爱吃青叶菜,爱吃小厨房做的荷花糯米糕,爱喝敬亭绿雪。我说得可对?”

  永嘉看着皇后,有些不明就里:“嬢嬢说这些做甚?”

  皇后道:“我了解这些,不仅仅是因为我是你的嬢嬢,更是因为我在意你,对你上心。”

  永嘉止住了泪,似有领悟。

  皇后继续说道:“婉儿,知白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刺耳,但句句都是实情,我想你能明白的。”

  “可……”

  皇后:“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婉儿啊,就算我给你姑母施压,就算你去求了你爹爹赐婚,又能如何?你或许可以嫁给知白,但他心中没有你,你会开心吗?你姑母过得舒心,是因为她同许侯本就有情谊,你若嫁给一个心中没有你的人,与关在这皇宫之中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给你换了一个牢笼罢了。在宫中我尚且能护着你宠着你,让你能稍自由些,可你一旦嫁出去,我还如何帮你?诚然,知白不会为难你,可你爱的人不爱你,你这一辈子不会觉得难过吗?你们在一起同窗六年都没有培养出感情,若我们逼着他娶了你,你觉得他对你还能留有如今这样的同窗情谊吗?日久生情难,两相生厌却很容易。”

  永嘉愣愣地看着皇后,迟疑着问:“我……我会跟知白哥哥两相生厌吗?”

  “若你强迫他,他必定会厌恶于你。那是他一生的幸福,也是你一生的幸福。”皇后望着桌上那一排小船,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旋即又微笑起来,温和说道,“婉儿,你是仲渊的嫡长公主,也是我的心头宝,我疼你爱你,未来定会为你择一位令天下和你自己都满意的驸马。”

  “嬢嬢,你不开心了吗?”永嘉问道。

  皇后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却并未回答问题,而是说:“婉儿,我这一生最大的诉求,就是你和妘儿能开心自在。”

  待到散学时分,许琛被泽兰请去了慈元殿。

  许琛心中的忐忑在踏入慈元殿见到长公主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他知道母亲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皇后示意许琛落座,待内人奉茶离开之后,皇后才道:“今天叫你来是有话问你。”

  “请皇后娘娘明示。”

  皇后:“其实也没有什么指示,我只是再想跟你确认一下,你对婉儿是否有超越同窗的情谊。”

  许琛瞥到长公主柔和却坚定的眼神,心里有了底,便大方回答说:“几年前皇后娘娘问过琛同样的问题,如今琛的答案没有变。以前从未有过,以后也不会有。”

  皇后道:“今儿中午学堂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许琛连忙起身请罪:“皇后娘娘恕罪。”

  “没有怪你的意思,这里只有你义母和我,你若真有心意,倒也不必隐瞒,直说就是。”

  许琛躬身道:“无论是几年前对皇后娘娘所说,还是中午对公主所说,亦或是刚才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公主金枝玉叶,仲渊优秀的青年才俊比比皆是,无谓在琛身上浪费时间。琛十分感谢公主和皇后娘娘的抬爱,但请恕琛无礼,男女之事还需两情相悦方可长长久久。”

  皇后摆手:“好了,别害怕,我没有怪你,更不会逼你。”

  长公主笑着对皇后说道:“我早就说过,孩子大了,我是管不了的。咱们俩人已做了姑嫂,便不要再做亲家了,不然以后这称呼辈分更该乱了。”

  “当着孩子你也不知羞!”皇后笑笑,说道,“时候不早了,既然今日叔亭和孩子在家等着你们吃饭,我便不留你们了。”

  “改日我再带他们进宫来。”长公主起身行过礼,便拉着许琛离开了慈元殿。

  待他们走后,永嘉公主自屏风后出来,双目微红,泫然落泪。

  “他习武多年,定能发现你藏于这屏风之后,但他依旧拒绝,你便该知道他的决心和态度。”皇后望向永嘉,“婉儿,从来亲疏有别,你姑母疼你,但她更疼爱知白。知白不愿做的事,你姑母定然不会强求于他。而你姑母不愿做的事情……这世间怕是没有人能逼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她在军中多年,性子越发硬了。你拗不过,你爹爹亦拗不过。”

  永嘉含泪问道:“嬢嬢,你是不是从未想过让知白哥哥成为我的驸马?”

  “若他有意,我自是不会阻拦。”皇后当年确实曾想过让许琛尚主,甚至想将许琛身世公之于众,既全了永嘉公主的心思,亦能对当年克烈一族的事有个了结。但这些年来朝中没有优秀武将,许琛对永嘉公主亦没生出情愫,皇后便彻底绝了这念想。

  “嬢嬢和爹爹是怕当年郭氏之事重演,我说得可对?”永嘉公主道,“自郭氏乱朝之后,驸马都尉皆不入朝掌权。可许侯尚姑母后却依旧掌兵握权,爹爹已经为此担了许多压力,若许家再出驸马都尉,台谏言官怕是要碎首进谏予以阻挠,势必会引起朝堂动荡。”

  皇后默然。

  “嬢嬢为何不直接同我讲?”

  “你和知白若真两情相悦,我便是成为惑君妖后,也定要护住你们的情谊。”

  永嘉公主缓步上前,跪坐于皇后膝下,双目盈泪,凄然说道:“我是爹爹嬢嬢的女儿,也是仲渊的公主,嬢嬢不能做惑君妖后,我也不能做那跋扈公主,爹爹更不能是溺爱女儿以致不顾朝政的昏君……”

  皇后亦双目含泪,将永嘉公主扶起搂入怀中,未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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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公主出嫁叫出降、下嫁。驸马不是娶公主,是“尚”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