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赤霄>第96章 九十六 登山

  孙石韦离开后,天家召来即墨允问话,即墨允装傻:“那不是假消息吗?”

  “你派去跟着的人就没发现?”天家看向即墨允。

  即墨允摇头:“没有。平宁侯身边的人都十分警觉,他自己也是武艺高强,还有那么多骁骑卫跟着。院里的人跟得太近会被察觉,都只是在远处。”

  天家点头道:“也对。知白重伤的消息传出时,你的人见过他吗?”

  即墨允努力地回忆了片刻,说道:“他们那日上午去审了犯人,平宁侯是先出来上了马车,没过一会儿寭王也出来了,他们回到驿站时非常警觉,院里人并未靠近。刺客被抓之后他确实也没出现,一直到两日后平宁侯才陪着寭王出了官驿去晚屏山。在那之前都是寭王在官驿之中调派,袁徵和当地官员在外面办事。”

  “看来是真的了。”天家顿了顿,“他既是重伤昏迷,该是整日都没出过房间,你的人没去看看?”

  “那段时间骁骑卫看得太紧,进不去。”即墨允补充道,“而且他们远远地看见过寭王,知道寭王无事也就没仔细探查。”

  天家叹了口气:“你去别院看看情况。”

  “那是长主的别院。”

  “别院不是公府,不会有那么多暗卫的,你小心些,若是不妥及时撤回,别被发现了就好。”

  即墨允领命告退。

  夏翊清和许琛正在屋中休息,听得窗外一阵窸窣响动,二人立刻警戒起来。见是即墨允翻窗进来,许琛才收了匕首。

  “可是打扰你们了?”即墨允问。

  夏翊清笑着说:“扰了我的好梦,你要怎么赔?”

  “四郎根本没睡,何来好梦?”

  许琛给他们取了茶来,道:“我去外面等。”

  即墨允道:“我就是来看看,知白留下罢。”

  夏翊清也说:“你我之间无需隐瞒,你也不用一见明之就跑。”

  许琛这才坐了下来:“我哪有见到明之就跑,只是没有那么熟罢了。”

  即墨允笑笑:“多见几次就熟了,我同四郎初见时,他还拿着季亭给的机括指着我呢。”

  “深更半夜穿着一袭白衣,未曾通传就直接进入我寝室,我能不害怕吗?”夏翊清调侃道,“也亏得我当时病未痊愈反应慢些,不然我那毒针就直接射出了。”

  “难不成我的轻功还能躲不开一个小孩子射出的毒针吗?”

  夏翊清撇撇嘴,问道:“明之亲自前来,可是有事?”

  即墨允:“孙石韦的话已传到,天家命我来看看。”

  许琛疑惑道:“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孙石韦进宫回话,说你去年胸口那一掌的伤未全好,这次新伤旧伤一起,要多调养一阵,算是把那日朝堂上的事情全都圆了过去。”即墨允说。

  许琛看向夏翊清:“你啊!每日里想这么多,难怪病好得慢!”

  “四郎真病了?”即墨允有些意外。

  许琛点头道:“到这里就起了烧,反反复复,到昨日才算好。”

  夏翊清怕即墨允担心,连忙解释:“就是受了风寒而已,没那么夸张。”

  即墨允:“我还以为孙石韦前面说的那些也是假的,原来是真病了。”

  “真真假假,才最能迷惑人。”

  许琛轻轻叹息,望着夏翊清不说话。

  夏翊清问即墨允道:“天家知道知白的伤后说了什么?”

  “他说既然要瞒着,就等养好了再回去。”即墨允问,“四郎打算让我怎么回话?”

  夏翊清略想了想,说:“你回去同他说,知白伤情反复,我看上去颇为自责,其他的看着回就好。”

  即墨允点头:“我知道了。”

  许琛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明之,魏拓发妻身边的那名女使?”

  即墨允说:“那人现在在归雁楼,跟在两位苏姑娘身边。苏姑娘告诉她成羽是在帮四郎办事,你放心,这些事四郎都已安排好了。”

  夏翊清笑笑:“行了,都是些小事。”

  即墨允又道:“城中一切安稳,季亭说让你们踏实休养,不必再操心了。只是还有一事,这别院的暗卫也太少了些,我进来时简直如入无人之地,在城外更不能放松警惕。”

  许琛:“明之是不是忘了这是哪里?”

  即墨允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是我忘了,山下就是骁骑营。”

  许琛:“骁骑卫就在山下,一盏茶的时间就能上山,我们这几日一直都没出别院,所以就没叫他们上来。”

  夏翊清:“明之说让我们放心,自己却这么不放心。”

  即墨允笑了笑:“那二位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复命了。”

  夏翊清:“好,麻烦明之了。”

  即墨允喝过茶,便翻窗离开。

  在夏翊清接连几日的要求之下,许琛终于同意了带着夏翊清一起登山,随行的除了平留和安成,还有五十名骁骑卫。夏翊清身体刚好,又没有什么急事,所以都没有用轻功,只一步步拾阶而上。用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人才到达山顶。许琛示意周围人退到一旁,自己带着夏翊清走到了山顶的观景台上。

  远眺山下,夏翊清道:“我从未在高处看过临越。原来皇城这般大。”

  许琛没有做声,只轻轻将手搭在夏翊清的肩上。

  “你看这偌大的皇城,满眼都是寂寥人啊。”

  “和光……”许琛想安慰一下夏翊清,却听夏翊清继续说道:“可我有你。”

  许琛:“对,你还有我,我一直都在。”

  “你说,那皇位到底有什么力量?自古至今生于皇家之人,全都前仆后继地奔向那张龙椅。”夏翊清自顾自地说着,“可一旦坐上那皇位,其实就像大哥说的一样,成为了孤家寡人,从此天下人都是他的臣。他没有妻子,只有皇后;没有儿女,只有皇子公主。你看当年扶着他坐稳龙椅的人,言清被他杀了,明之和许公被他猜疑,姑母也同他离了心。他是仲渊最尊贵的人,可他身边无人可信,连与他对坐说话的人都没有。”

  许琛沉默着不接话,夏翊清看向许琛,道:“你怕什么?这里又没有旁人。”

  许琛轻轻摇头:“我不是怕,只是……我知道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你对那龙椅毫无兴趣,可有人汲汲一生就是为了那个位子。而且即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想法也亦会不同,小叔年轻时想帮天家,可如今他却只想与晟王一起好好生活。”

  夏翊清却说:“我倒觉得小叔不是想帮天家。我跟小叔聊过,也听明之说过许多以前的事,我觉得小叔或许从来就没想过权力,他不想做官,也不为出名,与所有人的追求都不同。”

  许琛:“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更懂小叔?”

  夏翊清笑了笑:“我就是闲来无事跟小叔多聊了几次而已。”

  许琛:“真希望有一日可以知道小叔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一定会的。”夏翊清往许琛身边靠了靠。

  许琛向远处招手,平留立刻将氅衣送了过来。许琛接过氅衣,亲自给夏翊清穿好:“这是用小叔从极北之地带回来的上等银狐皮毛做的,非常保暖。”

  氅衣上身,夏翊清顿觉周遭寒风都被隔绝开来,他笑着看向许琛:“这么好的东西就给我用?你呢?”

  “拿好。”许琛把手炉递到夏翊清手上,“我穿鹤氅就足够了,这银狐氅衣原本是为了冬天去草原准备的。这次是怕你冷才特意带的。”

  “你还真是周到。”夏翊清拉过许琛的手,让他也握在手炉上,“山上果然是更冷一些,我们去观景亭中坐坐罢。”

  平留见状立刻将备好的炭盆放到亭子里,安成又奉上了茶点。

  夏翊清笑着说:“你们竟然还备了这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在山上过夜呢。”

  平留:“大王身体刚好,我们自然要小心伺候着。”

  安成也说:“登山消耗体力,备些茶水吃食也是应该的。”

  许琛看夏翊清一直盯着那些茶点,知道他心中有事,于是吩咐他们和骁骑卫到远处歇息,不必随身伺候。

  待他们走远了些,许琛拿起榛子酥递到夏翊清面前:“这是你爱吃的。”

  夏翊清笑着接过,说道:“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许琛指了指桌上的茶水点心:“茶是龙团胜雪,茶点是榛子酥和减了蜜的茯苓夹饼。不是勤政殿里的雀舌和你已经不爱的绿茶酥。”

  夏翊清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我十岁生辰那日,他去过我的寝殿,就是在那时他知道我爱吃绿茶酥。”

  许琛轻轻握住夏翊清的手。

  夏翊清继续说:“当时我还挺欢喜的,他进了柴娘子的位份,给了我想要的赏赐,关心了我爱吃什么,我以为以后的日子我会像大哥和二哥一样,常常能见到他。可是后来我依旧被遗忘在临月轩中,依旧是宫宴上才能见到他,依旧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在我最需要关怀的那些年,他什么都没给过我,后来我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在意他对我如何了。”

  “可你那日从宫中出来依旧不开心。”许琛轻声地说。

  “我不是不开心,我只是心里突然空了一下。”夏翊清喝了口茶,“后来你进宫去,我同明之又聊了会儿,他告诉我天家现在唯一信任的人,是已经死去的言清,何其可笑?言清在时,他疑心到不惜痛下杀手,可言清死后,他却对言清的话全然相信了。除夕祭祖时他带我去拜过言清的墓,他在墓前说了些话,若不知内情的人,定会以为他在怀念故友,根本不会想到当年是他亲手杀死了言清。而且这些年他偶尔提到我生母也都是怀念惋惜,我生母以为天家从未爱过她,可其实他是爱过的,只不过是在我生母去世之后。”

  许琛沉默。

  “他的一切情感都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在该温暖时冷漠,在该信任时怀疑,在该温柔时狠戾,又在该释然放下时念念不忘。”夏翊清抬头看向许琛,问道,“你知道就像什么吗?”

  “什么?”

  “就像这炭,只不过是盛夏时节的炭,显得多余且无用,甚至会惹人生嫌。”夏翊清解释道,“那日在勤政殿里,他给我准备的绿茶酥我丝毫未碰,我当然可以拿起来就吃,演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可我不想。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永远无法弥补,不合时宜的温柔和慈爱对我来说毫无用处。他还有别的皇子可以陪他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我也就不必勉强自己去迎合他了。”

  许琛攥着夏翊清的手说道:“其实你有过犹豫,甚至想过以后和天家真的可以如此温情下去,但最后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情。”

  夏翊清愣愣地看着许琛,半晌才点头:“我确实有过一瞬的犹豫,但我知道不可能。我设计脱身出来,让他以为这些年对我的怀疑和利用都是错的,他现在是觉得对我有愧,但这愧疚在他心中并不能长久。接下来他依旧会利用我打压宏王、平衡朝堂局势,甚至会利用我身上的一半西楚血统去算计西楚。”

  许琛怜惜地抚摸过夏翊清的眉梢:“如今话都说出来了,心里也该轻松些了。”

  夏翊清颔首:“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开口,只是觉得自己无端的心软有些丢人罢了。”

  许琛:“因为你并非真的绝情,你曾经期盼过他给你这样的温柔,虽然这慈爱和温柔来得晚了些,可毕竟是你盼了十多年的东西,若说真的毫无触动,那便不是你了。”

  夏翊清默默地喝了口茶,只听许琛怅然说道:“你当年爱绿茶酥时,恨不得日日以它为茶点,总也不腻。可自你不爱之后,我便再没见你吃过。你所爱之物,便是喜爱时炽热,放开时决绝。这榛子酥你也爱了数年,或许未来有一日也会被你搁下再不去看。世间万物都有各自的替代,没了龙团胜雪,还有龙焙贡新,再不济也有御苑新芽、乙夜清供;没了绿茶酥,如今还有榛子酥和茯苓夹饼,或者是旁的那些新鲜果子茶点,总会再有合你口味的……”

  夏翊清放下茶杯,攥住许琛的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有些东西是会变的,比如口味,比如爱好。但也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比如我身上的血脉,比如想跟你在一起的心意。”

  未等许琛回话,夏翊清便顺势抓起许琛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问:“你感受到了什么?”

  “什么?”许琛一时未想明白夏翊清此举何意。

  夏翊清说道:“你是我的心跳,你在一日,我便能活一日。”

  许琛愣了片刻,伸手将夏翊清紧紧搂在怀里:“我会一直在。”

  夏翊清埋在许琛胸前说:“大将军可要说话算话。”

  “绝不反悔。”许琛似乎是用尽全力说出的这四个字。

  “我要被你闷死了!”夏翊清从许琛怀中起身,“骁骑卫就在旁边,你也不注意点。”

  “他们看不见的。”

  一阵风来,夏翊清觉得手上有些湿润,他抬头看去,外面竟是飘起了雪花。

  “知白,下雪了。”

  许琛有一瞬恍惚,仿佛回到了那年除夕夜时的场景,那时在玲珑苑的廊下,夏翊清也是这般轻声唤自己,原来,有些东西是真的不会改变。

  许琛眉梢舒展,反握夏翊清的手,说道:“天色不好,这雪可能会越下越大,我们该回去了。”

  夏翊清点头,叫来安成收拾好东西就一起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