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赤霄>第118章 一百一十八 思念

  千秋节过后,又有几道旨意接连发出。

  南境所有受战乱侵扰的县城,免两年税赋。

  「宣政阁待制、左朝奉大夫」甘崇,落侍御史,进左中大夫,试户部右侍郎;「宝文阁修撰、左中大夫」许仁柏迁户部左侍郎,签书枢密院事。

  兵部调配不利,致长羽军辎重拖延,尚书冯墨儒落枢密副使,左侍郎杨维思改知兴仁府,右侍郎陆恩慈改左侍郎,签书枢密院事。

  穆飏、谢承汶进昭文阁大学士。

  文庄公公子靳逢佑为朝请郎,太常寺丞。

  宏王落临越府尹,巡视京西路。

  这一道道旨意竟教百官无一人能懂其中含义。

  冯墨儒曾经是军中人,与耶兰一战时都未曾出错,如今没了魏拓,反倒因“拖延辎重”被罢相。兵部左侍郎是宏王内兄,此次被贬黜出京,总觉与宏王有关,可另一道巡视地方的旨意上却用了“代朕”二字,向来只有太子可代天子行事。天家对宏王的态度教人琢磨不透。

  寭王府内,夏翊清看着眼前人,颇为无奈地说道:“亲王府常驻府兵一千,你就这么进来,不怕被当成刺客吗?”

  荻黎笑着说:“你府上的府兵可没有宏王府的府兵机警。”

  夏翊清命安成奉茶之后便带着内侍退远,而后问道:“找我何事?”

  荻黎:“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夏翊清:“若真无事,你会约我出去,不会这般直接进来的。”

  荻黎笑笑:“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来问你一句话。”

  “你说。”

  荻黎看向夏翊清,语气中带了些郑重,道:“若是有那么一日,你会不会救我?”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夏翊清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道:“我会尽全力保护我的朋友。”

  荻黎舒然一笑:“那便好。我最近心里总是发慌。我搞不懂你们的天家在想什么,永嘉嫁得匆忙,你这个封号给的也不像是好兆头。宏王在府里焦头烂额,我看多半是被你气的。”

  “我何时气他了?”夏翊清挑出荻黎话中最不重要的部分来问。荻黎果然没再纠结旁的,顺着夏翊清的话回答说:“就你这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最让他生气。得了封号没反应,入中枢参政也没反应,天家是赏是罚你都没任何反应。你不结交朝臣,也不拉拢关系,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无所谓,天家却越来越喜欢你,宏王当然生气。”

  夏翊清摇头:“天家哪里表现出喜欢我了?我是得了封号不假,可封号能当饭吃?”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是真的还是装的。”荻黎无奈道,“我觉得你不像大家以为的那个样子,可你又确实对谁都一样,你与平宁侯和永嘉关系该算是好,可跟他们说话时你还是那个样子。永嘉同我说你从小便如此,我有时在想,你是不是没有感情。”

  夏翊清笑道:“我有感情啊,我若是没有感情怎会拿你当朋友?难道你会跟个物件当朋友吗?”

  荻黎愣了一下,摆手道:“我说不过你。你……你自己多加留心,宏王有事也不会说与我听,我帮不到你,只是若日后真到了那一日,希望你能记住今日对我的承诺。”

  “自然。朋友不论出身,唯心而已。”

  荻黎起身:“不打扰你了,我去找永嘉了。”

  待荻黎离开后,夏翊清收起笑容,扬声说道:“我出去一趟,你们俩不必跟着。”

  “是。”冷思冷念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夏翊清独自坐在栩园的软榻上,手里攥着那流云百福的玉佩发呆。

  没有感情……他只是把感情都给了那人罢了。夏翊清坐了片刻,远处突然飘来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他起身往院子里走去,在院中发现了一棵桂花树。夏翊清无声地笑了起来,伸手折了一枝桂花把玩。

  许琛对衣食住行从不在意,给他喝水他不会要茶,给他吃素他不会要荤,每次平留他们准备什么他就穿什么,从来没有要求。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能将自己所有喜好都牢牢记在心里,并用他的方式让自己感觉到心安。夏翊清又摘了几朵桂花放在香囊之中,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栩园。

  九月,宏王巡视京西路归来,天家大加赞赏。

  十月,北疆长羽军解决了几股侵袭,兵部重新调配全国兵力,又抽调了五万兵力派往北疆。

  十一月,南境军报,布防调整完成,军作院新制武器运到南境与北疆前线。另外枢修院还在研制新的黑甲,同时准备给长羽军的轻甲和重甲进行改良。

  腊月十八一早,许琛率领五千骁骑卫回朝。

  许琛甫一迈入勤政殿,便见到那穿着紫色公服的熟悉身影,他强压住心中欣喜规矩地行礼问安,在起身嗅到屋内淡淡的桂花香,心中又软了几分。

  天家颇有些欣喜,道:“快起来!让朕看看!”

  许琛起身送上绿折:“这是南境全新布防,另有霍与韬元帅的奏章。”

  “不急。”天家接过奏折放到一旁,关切问道,“南境半年累不累?”

  许琛:“为主上分忧是臣的职责,不敢言累。”

  天家感慨:“你是真的长大了。第一次见你时,你小小的一个人儿,坐在朕的腿上直发抖,现在穿上这身甲,真是个行军之人的样子了。如今这般,朕可抱不动了。”

  许琛躬身道:“是主上厚爱。”

  “好了,不必客套了。”天家说道,“快回家去歇歇,年前没有朝会了,不必上朝,你也不必每日跑去骁骑营点卯,一切等过了年再说。”

  “臣告退。”

  夏翊清出宫后直接去往栩园,一进屋便见许琛在床上闭目休息。夏翊清理了理许琛散在床上的头发,躺了下去,将自己埋在许琛怀里。那一股淡得几乎不可闻的药香钻入鼻腔,教他眉头一皱,这半年来的担心和疑虑终于还是被证实了。

  夏翊清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解开许琛的中衣,却被许琛抓住了手。

  “为什么不说?”夏翊清颤抖着声音询问道。

  许琛低声说:“小伤而已,不想让你担心。”

  夏翊清轻轻叹气:“若真是小伤,为何你到十月份才开始跟同霍与韬一起调整布防?”

  许琛沉默。

  夏翊清坐起身来:“知白,让我看看好不好?”

  许琛犹豫片刻,终究松开了手。夏翊清慢慢解开许琛中衣,却颤抖着难以继续,只一点,便已见锁骨处那长过一拃的疤痕。

  许琛轻轻说道:“还是别看了。”

  “早晚都要见的。”夏翊清深呼吸几番,终是将衣衫全数解开。半年前,许琛上身的肌肤还是光滑细腻,夏翊清最爱做的便是顺着他胸口和腹部的肌肉走向来回摩挲。可如今,夏翊清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半晌,他伸出手轻轻摸向许琛胸口处最长的一道疤,低声问:“不是有软甲吗?”

  许琛微微摇头:“软甲也挡不住铁火。”

  夏翊清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在听到铁火之时便觉十分危险,后来还特意去找小叔问过,小叔说最厉害的铁火能将一棵四人合抱的大树连根拔起。那般威力,炸在许琛身上,该是有多疼……

  许琛安慰道:“好了,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夏翊清轻轻锤了一下许琛胸口:“你还敢不回来?”

  许琛一把搂过夏翊清:“让我抱抱,我想你想得发疯。”

  夏翊清再也说不出话来,横亘在心中那些思念、埋怨与心疼,全都说不出来了。

  真想就这么一直抱下去,夏翊清这样想着,双手便环住了许琛的腰。可这一下,他心中又是一紧————竟这般瘦了!

  上午时许琛穿着甲,又加上在天家面前一直垂首回话,还并不明显。方才看伤时也未仔细丈量,可如今真真切切地把许琛搂在怀中,夏翊清才意识到许琛竟是瘦了这许多。

  许琛轻轻摸着夏翊清的头发,问道:“会不会嫌我丑了?”

  夏翊清又勒紧了许琛的腰。许琛轻笑:“力气可真大。”

  “再说这种胡话我才是真的要嫌你了!”夏翊清尤不解气,松开了许琛的腰,抓过他的手臂就咬。许琛没有躲,只宠溺地望向夏翊清。

  夏翊清咬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攥着他的胳膊问道:“是不是又咬疼了?”

  “不疼。”许琛打趣道,“能被翊哥儿咬是我的荣幸,感激不尽。”

  夏翊清红了脸,又钻进许琛怀中,抱了好一会儿才算罢休。

  待分开时,许琛问:“你从何时起了疑心?”

  “七月归平带信回来。”夏翊清帮许琛系好中衣,说,“那信不是你写的。”

  许琛:“我当时……当时写不了那么长的信,是归平仿了我的字。”

  夏翊清道:“归平仿得很像,我当时也真信了,但后来细想,若你无事,何必派归平来传信?走驿站传信就好了,而且归平那时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大概是因为心虚。”

  许琛苦笑:“竟是我弄巧成拙了。”

  “也不算,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不过他离开后我收到了院里的消息,说南境一切都好,这消息太刻意了些。”夏翊清解释道,“院里的消息都是明之挑选过才传给我的。那日捷报传回时我正在勤政殿,他没必要单独再告诉我一遍。后来我收到所有南境的消息都是很简单的‘平宁侯安’。一直到十月才第一次提到你跟着霍与韬巡视边防。而且你每月一封的家书,也是直到十月才终于有了些真实的感悟。你确实藏得很好,但我太了解你了。”

  “最重要的是……”夏翊清低声说,“你还没有停药,身上这药味散不去的。”

  许琛刮了一下夏翊清的鼻尖:“你这鼻子,我特意换了衣服才过来,竟还是教你闻了出来。”

  夏翊清将手搭在许琛腕间,诊脉后说道:“你如今脉象平和,给你用药的郎中定然医术不错,就算我在怕是也只能做到这般。那郎中可有跟着你回京?我想看看他的药方。”

  “是我表妹。”许琛补充道,“孙太医的女儿。”

  夏翊清微微点头:“孙太医医术很好,想来他女儿也不会太差,过几日你将现在正在用的药方给我,我看看还能否再调整一二,毕竟这些年我最了解你的身子。”

  许琛:“我明日就去姑姑家找她。”

  夏翊清却道:“不如把她约出来,我亲自问她。”

  “好,都听神医的!”许琛揉了揉夏翊清的脸颊,“神医,莫要再板着脸了。”

  夏翊清这才笑了一下,说:“你赶路回来辛苦,趴下我给你解解乏。”

  许琛听话地趴到床上,任由夏翊清在他背上按揉起来。

  “这半年发生了好多事。”夏翊清轻声说,“大姐嫁了行正,前几日进宫去看纾儿时,娘娘说大姐已有了身子,只是尚未坐稳,并未对外宣。纾儿如今也认人了,我每次去看他时他都能认出我来。”

  “我过几日随母亲进宫,到时候定能见到他,”许琛趴在床上闷声说道,“我还没见过你儿子呢。”

  夏翊清:“纾儿挺有趣的,你定然喜欢他。”

  许琛略顿了顿,问道:“天家为何说没有朝会了?往年不都是腊月二十五才休沐吗?”

  夏翊清:“不是休沐,只是如今除了每月朔望两朝,只余初五、二十五再行朝会,腊月望朝后天家便取消了二十日的小朝会,让大家好好过年。”

  许琛心中隐隐有些担心,他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你就别操心了。”夏翊清的手顺着许琛的脊柱一直摸到了腰间,稍稍用力,问,“你伤到腰了?”

  “嘶……!”许琛皱了皱眉,“轻些,疼!”

  “我摸着你腰间不太对劲。”夏翊清说,“你忍一忍。”

  “……”许琛还是没忍住,“神医!”

  “好了。”夏翊清松了手,“以后每日都得按一按,你刚这般年纪,不能留下旧疾。”

  许琛幽幽说道:“我刚回来就对我下狠手,你竟也忍心?”

  夏翊清轻拍许琛示意他起身:“你自己伤成这样,竟还问我忍不忍心?”

  许琛没有动,只轻声道:“和光,再陪我待一会儿。”

  屋里笼着火盆本就不冷,许琛又是个不怕冷的,一床薄被就能过冬,是以夏翊清只将被子搭在了许琛腰间,轻轻拍着他。

  过了许久,夏翊清才开口道:“知白,能跟我说说吗?”

  许琛却未回答,夏翊清低头看去,许琛竟是睡着了。他看了一眼屋内刻钟,时间还早,便让他再睡一会儿。

  待到夕阳西下,夏翊清才将许琛叫醒。许琛在床上呆愣片刻,喃喃说道:“最开始的那些时日,我一直在做梦,无数梦境堆叠,可每次让我醒来的都是你。就像方才你叫醒我那样,无论是什么梦,只要我在梦中找到你了,就能醒来。”

  “……”夏翊清垂首。方才看伤时没哭,听到他被铁火炸伤时没哭,摸到他削瘦硌人的肩胛和错位的腰椎时亦忍住了,现在却被他这一番讲述弄得鼻子发酸。

  许琛见夏翊清这般神情,连忙住了嘴,起身说道:“我不说了。让我歇过几日,我们可以慢慢说话。”

  夏翊清哽咽片刻,终是将眼泪收回,含笑说道:“我给你梳头。”

  许琛点头,安静坐到桌前,夏翊清拿着梳子一点点将许琛披散的头发拢好,在头顶挽成发髻,又用发簪固定好。

  “你竟然还会这些。”

  夏翊清转身靠在桌前,面对许琛,摸着他的手说:“知白,你不能再瘦了,再瘦下去可能连黑甲都穿不住了。”

  许琛轻轻开口:“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夏翊清觉得自己耳根发热,一股酥麻之感顺着脊背向上,直冲得他头晕。

  许琛在夏翊清的唇上蜻蜓点水般扫过,低声说:“那时欠你的三个惩罚,再还你这一个可好?”

  夏翊清抬手勾住许琛的脖颈,深吻缠绕许久,待到分开时说:“这样才勉强够用。”

  “竟是馋成这样。”

  “犹未尽兴。”夏翊清笑笑,道,“明儿上午我要去户部,你不必特意等我,我散值后去你府上。”

  “好。我明日不会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