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小皇帝>第37章 耿直企鹅,在线翻盘

  舒展开的茶叶在澄明通透的茶汤里打着旋,山间云雾溢过窗棂,同茶盏上的热气纠缠一团。

  萧祈这辈子第一次谨小慎微的端正了坐姿,他脊背挺直,双手扶膝,眉目低垂,从头到脚都是规规矩矩的收敛着,连呼吸用上了吐纳心法保持平稳。

  不算和善的目光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萧祈在这个方面保持着兽类的危机感,他知道有不少人正藏在暗处打量他,这些人似乎都会越清霜那种藏匿身形的障眼法,即便回身的速度再快,他也发现不了任何踪迹。

  芒刺在背并不好受,但萧祈毫不在意,于他而言,这点恶意算不得什么,他自小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辰梁人当他是怪物孽障,燕楚人视他为洪水猛兽,他很少会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至于此情此景,不过是他往日的寻常待遇,他大可以安然处之。

  更何况这里还是谢濯的师门所在,是谢濯成长学艺的地方,他尚不清楚所谓穹阁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但他笃定这些人是值得信任的,他们珍视谢濯,也能救谢濯。

  “濯儿是阁中老幺。”

  许是见萧祈这人还算说得过去,谢玄没像自家那群老母鸡护犊子的徒弟一样对着萧祈吹胡子瞪眼。

  “他当年一个人执意出去,一晃这么多年,落得一身毛病半死不活的回来,他那些个师兄们自然心里堵。”

  谢玄松开茶壶握把,莹如脂玉的指尖不染纤尘,零星的错觉让萧祈有些发怔。

  ——谢玄与谢濯太像了,看不出年岁的男人一身素色长衫,眉目半合鸦睫浓密,玉簪斜挽长发,薄唇皓齿,眼尾红痣,说起话的谈吐语调皆与谢濯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前……”

  “我们并非血亲,同宗同族罢了,阁中历来是谢姓主事,如今族人凋零,到濯儿这就算断了。山穷水尽,家门不幸。”

  萧祈本想开口问问谢玄同谢濯的关系,可他连声前辈都没喊出口,谢玄就未卜先知的接下了他的话头。

  看小辈发懵的表情是谢玄的爱好之一,他勾起唇角端起自己眼前的茶盏小抿一口,尽管嘴上说着衰败落寞,但他并没有与之相衬的伤感之情,反倒还有那么几分打趣的意思。

  “……穹阁之事,晚辈实在孤陋寡闻,还请前辈赐教。”

  萧祈喉头一梗,随即开始搜肠刮肚的遣词造句,他僵着身子,恭恭敬敬欠身拱手对谢玄拜了一礼,做足了小辈的谦卑做派。

  他至今都不清楚谢濯身上到底有何种渊源,谢濯没和任何人谈及出身,荀远道和净尘那两个老狐狸也不曾提醒他。

  山岚飘散,露出窗外山川真容,穹阁远遁尘世,山中藏着千百年的钟林毓秀,谢玄眼帘微抬,瞥了对面的萧祈一眼,他见过人世数代君主更替,所有上位者都对穹阁机密垂涎三尺,像萧祈这般的倒是头一个。

  “避世千百余年,得天下道,不问天下事,不出尘世,不辅君王。窥天命而不言,知天机而不传,方为我穹阁门下。”

  谢玄饮尽一盏清茶,抬肘支上窗棂,他信手捧过窗外落花放去萧祈未碰的茶水里,山花落败,花叶萎靡,细小的尘土弄脏了茶汤,看着就令人惋惜。

  “别人家都拼了命的求穹阁机缘,只有他偏偏要从这走出去,单出去也就算了,结果他还给我挨个破戒,一条也没落下。”

  沾了杂质的茶汤不再澄澈,谢玄伸出食指一推,很是无聊的把茶盏推斜,洒了半盏,他仿佛就是不想让萧祈喝这盏茶,洒了水之后他还懒懒散散的抬眼瞥了萧祈一眼,大有明目张胆找茬的寓意。

  “谢濯他……前辈所说,是否都是因我,谢濯是因为我才——”

  萧祈肩颈紧绷,下意识前倾了身子,他怕得就是这个,他已经知道谢濯为他出入瘴林的秘密了,而今谢玄一提,他便续上了这根弦,他虽是对天命一说一知半解,但他至少明白谢濯现下是替他遭了劫数。

  “啧——那倒不是。”

  逗了半天,总算切入正题,谢玄眉梢一扬,见萧祈有了自责的意思,他才来了兴致,他斜倚窗边唇角一勾,收回手来认认真真的冲着萧祈摆了两摆,满是嘲弄。

  “陛下莫要误会,我那傻徒弟心善,杀星降世,天下生灵涂炭,他是见不得世间战乱才会傻呵呵的济世救人。”

  越是漂亮的人,就越字字带刀,谢玄为这事憋了那么多年的气,如今总算得了机会,所以哪怕是冒着被自家小徒弟薅光头发的危险,他也要使劲欺负眼前的傻小子。

  “换而言之,就算这杀星命数落在你哥或是你爹的身上,濯儿一样会去,眼下这般,也只能说是你命好赶上了。”

  暗地里的抽气声此起彼伏,谢玄神态自若,强行忽略了窗外门外那几个隐身遁形的老母鸡们是怎么感叹他一肚子坏水的。

  他慢条斯理,一句接着一句的戳着萧祈心窝,就想看看这个拐得他小徒弟神魂颠倒的玩意到底有多少斤两。

  “——怎么,哑巴了?知道不是为了你,陛下就不乐意了?”

  谢玄至此算是本性毕露,他见萧祈沉默不言便眯缝起一双凤眸哂笑出声,端得是幸灾乐祸,全无方才的出尘不凡的气度。

  “这普天之下,芸芸众生,陛下若是真把自己和天下放在一杆秤上,可就太自信了。”

  “我没有……”

  萧祈手上发颤,只能死死攥紧拳头,他垮下脊背,跪坐在谢玄面前哑声喃喃,谢玄下颚微抬,甚是好奇的凑上前来想看看他哭没哭,结果刚好赶上他抬头,两个人头碰头的撞了个正着。

  “……”

  论骨头硬,没人比得上萧祈,更何况是谢玄这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主儿,他捂着额头泪眼汪汪的跌回垫子上,吃痛的眉眼紧紧皱起,连着点缀红痣的眼角也连连抽搐。

  “前辈,您是第一个说我命好的。”

  是装模作样的奚落还是真的深恶痛疾,萧祈分得清,他松开泛白的手指,使劲揉了揉鼻尖,却不是因为撞得疼。

  萧祈在某些方面是人神共愤的直肠子,谢玄给他下的套,他根本不会往里钻,他永远都是当年那个抓着谢濯衣袖的萧祈,执拗,倔强,纯粹得要命。

  萧祈端起仅存的半盏茶汤一饮而尽,根本不在乎那里头还浸着脏兮兮的尘土。

  “谢濯是不是为我,我不在乎,他为天下,为百姓,我也不在乎。”

  萧祈眼眶泛红,目光却温和得不像话,他从不怀疑谢濯对他的感情,什么缘起于天命,什么命中凑巧,这些都不重要,他已经跟谢濯在一起了,只有傻子才会在定局之后去纠结根源,萧祈自认蠢笨,可他绝对不傻。

  他是悸动于谢濯为他独自承担重任的艰辛,而不是质疑谢濯对他的感情,萧祈咽下凉透的茶汤,挺直了垮塌脊背,他同有些愕然谢玄对上目光,很是坦荡顶着脑门红印咧嘴一笑,又直愣愣的掉了两连串的金豆子。

  “照您说得,是我命好赶上了,我很高兴,真的,我能遇见他,他现在身边是我,这就足够了。但是他替我做得,我得替他扛,前辈,还请您告诉我,我该怎么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