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谓我何求>第64章 花溪

  赵瑥走到第三日的时候,途径一条溪流,便将马拴在了旁边的树上,让它自己喝水休息。而赵瑥将水囊伸进溪水中,装满水囊后喝了几口,他坐下来,从包袱里拿出烙饼吃。

  这种烙饼最适合赶路的时候吃,有一两寸厚,咸香厚实,不泡水的话会偏硬,泡水之后软一些,又是另一种口感。

  他吃完一个烙饼,正打算再吃一个的时候,突然耳朵一动,听到树林中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声音。

  自从学武之后,赵瑥的耳朵也跟着灵敏了许多,那两人应该离自己不近,但他能听到少年的□□,和男人的嘿嘿笑声。



  赵瑥沉下目光,他解开马绳,牵着马往声音的来处而去。他走到灌木丛边,看见一光溜溜的大汉,压在一个白皙少年的身上,少年背面朝上,衣裳半褪,发出痛苦的叫声,而大汉一手抓住少年的两手,另一手流连在他的背上,在他的身上起伏动作……

  赵瑥已经不是六岁时候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他知道二人在做什么。他看到这个大汉,就想到了方短,一想到方短,赵瑥就怒气上涌,他弯下腰来,从靴子中抽出匕首,上前两步,一刀便插进了大汉的右肩上。

  “噗呲”一声,血溅了少年满背。大汉痛苦地“啊”了一声,而少年转过身来,满目惊恐。

  他从大汉的身上滚出来,将衣服披上。赵瑥将匕首抽了出来,大汉又是一声惨叫,然后彻底晕了过去。赵瑥手臂一抬,还想在左肩膀处给大汉一刀,少年却猛地推开赵瑥,怒声道:“你做什么?”

  赵瑥道:“帮你脱身。”

  少年低头按住大汉的伤口,大喊道:“你有病吧。我好端端地,需要你来帮我?”

  赵瑥眉头紧皱:“他不是强迫你吗?”

  少年恶狠狠地盯着赵瑥:“不是,是我自愿的。”

  “那你惨叫什么?”

  “因为他喜欢。”少年紧紧地按住大汉的伤口,但他的力道不够大,鲜血依旧如泉涌,他抬头瞪着赵瑥,声带哭腔:“你、你捅了他一刀,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他若死了,就没人会给我银两了。你有没有银两,你给我点银两,此事我就当做不知道,不然的话,我现在就去报官……”

  赵瑥明白了,这个少年委身于大汉,是为了他的银两。原来是他多管闲事了,赵瑥怎么可能给这少年银两,他看不起他。

  赵瑥扔下一块破布,道:“用这个按着他的伤口,我走了,此事你自己解决吧。”

  少年哭喊道:“你站住,你不能走!他死了我怎么办……”

  “他死不了。”赵瑥不耐烦道,“等他醒过来了,你就跟他说,你背着他走了多远的路,耗费了多少的心思,哭过多少回,流了多少眼泪……你不就是想要银两吗?你这样说,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赵瑥说完,也不管少年听没听懂,就牵着马离开了。他不怕少年报官,因为他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官府的人找不到他。

  因为出了这么一桩事,赵瑥也不休息了,他骑上马往前奔去。路上想着这件事,越想越觉得恶心,若他九年前就知道方短存的是那样的心思,他一定不会选择逃跑,而是选择与方短同归于尽。

  他快马加鞭,跑出十里地后,才拉紧缰绳,落地休息。他拿出刚刚的烙饼继续吃,边吃边眺望东边的方向,想着自己应该什么时候停下来。

  赵瑥改变了最初的想法,他一开始想去的是山清水秀的地方,但后来他觉得那样的地方不好做生意。于是转换想法,打算去一座商业繁荣的城池安定下来。

  他吃完烙饼,觉得干想也无用,便重新上马,继续前行。随心走罢,感觉差不多的时候就停下来,结束这段路途,再开始新的生活。

  但事情并没有赵瑥想的那么顺畅,他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人一辈子应该吃的苦他都吃够了。赵瑥还是天真,他低估了苍天无眼。

  赵瑥继续往东走,走了五六日,经过临风城的时候觉得这儿不错,就定下来了。他住下来之后,并没有立刻就准备开店,而是在临风城中逛了几日,等完全熟悉这座城池之后,再去思考临风城的人们喜欢什么,而这里又缺了什么。

  他发现,临风城中河流众多,但是画舫却只有三四间,因为数量稀少,所以临风城画舫的价格要远远高于别处。赵瑥决定,先在城中开一家画舫,试试水有多深。

  赵瑥有钱,订船,装饰,请人,宣传等事情都很顺利,虽然这样的顺利让赵瑥隐隐感到不安,但箭在弦上,画舫很快就正式开业了。

  赵瑥的画舫装修没有别的画舫华丽,但是胜在清致幽雅,而且价格比别的画舫要低三分之二。很快,临风城中的百姓都知道,城中又多了一座画舫了。赵瑥趁热打铁,如炮制法又开了几间画舫,渐渐地,赵氏画舫的名声越来越大,而赵瑥口袋里的银两也越来越多。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赵瑥知道,生意难免会有竞争,有竞争就会有祸端,他猜到其他的画舫老板见状,恐怕会出阴招。因此赵瑥提前拜访了几位同行,给他们每人送上一份大礼,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无论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也得礼让三分。

  赵瑥原本想着,等画舫的生意彻底稳定下来后,便交给手下人打理,然后他再开新的店铺。但他的想法还没成形的时候,祸端率先降临。

  因为赵氏画舫物美价廉,使得很多原本去别的画舫的客人都流向了赵氏画舫。别的画舫老板收了赵瑥时不时送来的礼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一个名叫之谭正西的画舫老板却不乐意,他觉得如果赵瑥将价格定得跟他们一样,就没什么,但赵瑥这样做,就是故意抢生意。他同样收了赵瑥的礼物,但他没打算放过赵瑥。

  好巧不巧,谭正西不仅是画舫老板,还是临风城知府的侄儿。谭正希找到了知府,请他找个借口,把赵氏画舫封了。

  知府觉得,这是小事一桩,挥挥手就能帮到侄子,但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谭正西想到了一个阴险的办法,他请了两个人,让他们在赵氏画舫上做一桩“私盐交易”,然后刚好被巡逻的官差抓个正着。而两个人受审的时候,都说赵瑥明明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交易,却还是把画舫租给了他们。

  知府一听,这不就是知情不报吗?有罪,有罪!

  等赵瑥被押到衙门的时候,贩卖私盐的人和想买私盐的人都已被“押送回京听候发落”,死无罪证,赵瑥被关进了牢门。

  赵瑥能做什么?官字两个口,说你是黑的,你就是黑的。你说你是白的,有眼睛的都知道你是白的,可你说的不算数,官说的才算数。

  知府问谭正西,想要赵瑥在里面坐几年?

  谭正西随口说,一年吧。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不止给赵瑥套上了一年的枷锁,还带给他很多的磨难。赵瑥在牢中差点死去,他不明白,自己清清白白做生意,为何会落得这个下场。

  狱卒送饭来的时候,将赵瑥的饭碗打烂了,馊饭溅了一地。狱卒觉得无所谓,说你舔着吃吧,然后就走了。

  赵瑥用鲜血淋漓的手,从地上捡起那些早就馊掉的饭粒的时候,恨不得世上的人全都死光。他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他想拉着整个人间一块下地狱。

  但是他在牢里,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要是死了,也只有自己一个人下地狱,别人都活得好好地。这样想的时候,赵瑥就不想死了,黄泉路上孤零零的,他不甘心。人终有一死,但赵瑥不愿意是现在。他开始好好吃饭,无论饭菜有多难吃多难闻,他都如数吞下。他开始对狱卒露出诚惶诚恐的笑容,让狱卒从他身上得到优越之感,从而不故意针对他。他开始在半夜醒来,然后站起身子开始练武,他不愿意在牢中坐够一年,他打算逃跑。

  赵瑥决定要逃跑,可他没有什么逃跑的头绪。他稀里糊涂就被抓进来了,不清楚这里的人手换防、地形地势、通缉和抓拿逃犯的流程及时间,不知彼,难有胜算。

  不过赵瑥不管,他决定了的事情,不管成功的几率是大是小,他都要去试试。他可以接受失败的后果,但不能接受听天由命。

  赵瑥刚进牢房的时候,被打了整整一个月,他想逃跑,必须先养好伤,等武功恢复到原先的水平。这个时候,他有点感谢赵忆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愚蠢的武痴,他不可能有逃跑的底气。

  这里的牢房管得不算严格,每个犯人都只是关在牢里,上了脚链,没有其他的禁锢措施了。等赵瑥养好身体,找准时机后,震断脚链和门锁就可以算是过第一关了。

  赵瑥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得罪了老天爷,老天爷又来给他增加麻烦了。

  这日,狱卒将一个人踢进了赵瑥的牢房,将他们关在了一起。

  赵瑥:“……”

  那人看起来跟赵瑥差不多大,身材瘦弱,凹眼挺鼻,双眼圆溜溜的。他被踢进来后,揉了揉屁股,侧目看见赵瑥,便凑了过来,问:“诶,你是怎么进来的?”

  赵瑥本不想理会他,但转念一想,你问我答,说不定他也能从此人身上套点消息。

  “我被人诬陷……”赵瑥将他的事情告知了对方。

  那人叹了一声:“你是冤枉的,我却不是。我是手艺人,因为偷了师父的珍藏,被师父报官抓进来了。”

  “你为何要偷你师父的东西?”

  “因为师父苛待我,我想偷走他的珍藏,然后远走高飞,自在逍遥。但我选的时机不对,我刚偷了他的东西,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他发现了。”

  二人说了一会话后,互换姓名,赵瑥便知道了他叫陶麟,跟着师父学如何鉴定古玩和真迹。

  赵瑥问:“这里的牢房是坐满了吗?他们怎么不单独把你关起来?”

  “你说对了,牢房确实满了,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现在我们只能住一间。”

  “有这么多犯人吗?”

  “听说最近京城会有官来巡查,所以知府很紧张,平日小偷小摸不管的,但现在都被抓起来了,牢房自然就不够住了。”

  “原来如此。”

  赵瑥沉思着,觉得牢房的人多了,对自己的逃走计划有利也有弊。利在犯人多了,狱卒一人看管多人,警惕会降低,弊在他要逃跑的当晚,还需要防备陶麟的叫喊。要不到时候先把陶麟打晕算了,赵瑥这样想的时候,陶麟又道:“唉,师父肯定给知府银两了,估计要给我关几十年,我该怎么办啊,我可不想在这个地方被困几十年……”

  赵瑥心念一动,问:“你在临风城有没有认识的、愿意帮你的人?”

  陶麟道:“有是有,但我都到了牢房重地,估计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们可以在外面帮你吗?”

  “帮我什么?”

  “比如,准备一辆马车,再比如,准备两张假的文牒。”

  “你想做什么?”

  “显而易见。”赵瑥并不担心陶麟会告发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经变得心狠手辣,若是他在陶麟脸上看见这样的念头,便会先下手为强,折断陶麟的舌头。

  “你想逃跑?”

  “嗯。”

  “这……是要带上我吗?”

  “如果你想的话。”

  陶麟当然想,在牢房里困许多年,和在外面逍遥自在许多年,傻子都知道要选后者。

  可赵瑥有什么本事,能帮自己逃跑呢?陶麟将疑惑道出,赵瑥盯住墙角一只乱跑的灰鼠:“看好了。”他右手一横,对准老鼠的方向,狠准一劈——

  灰鼠突然浑身一僵,然后闭上眼睛,软倒在地。

  陶麟不可置信,他爬到墙角,伸手碰了碰灰鼠的头,灰鼠纹丝不动。陶麟再次推了推灰鼠的身体,这回他用了七成力气,可灰鼠依旧一动不动,陶麟惊讶极了,赵瑥竟是用隔空的劲力,将老鼠劈死了?

  赵瑥问:“你信了吗?”

  “信了……”

  “马车和文牒,你有法子吗?”

  陶麟一咬牙:“有!”

  “好。逃出去之前的事情,我来负责,逃出去之后的事情,你来负责。你那边若是出了差错,我……”

  “不会有差错的。”

  陶麟害怕赵瑥会来一句“我就像劈死老鼠那样劈死你”,连忙又说了一遍:“绝对万无一失。”

  赵瑥嘴角一勾:“行。”此时他的伤已经痊愈,现在就等陶麟安排好外面的事情了。

  陶麟也是个麻利之人,很快,他就用银两打通了狱卒,让狱卒帮他送两封信到外面。赵瑥问:“你怎么确保他们能收到你的信,并且愿意帮你?”

  “看窗外,如果他们答应了,明日午时,那边客栈二楼最靠近我们的房间,会挂上一块红布。”

  “行。”

  翌日午时,客栈窗边果然挂上了一块红布。赵瑥原本不抱什么希望,但看见红布之后,稍稍放心之余,又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嫉妒。他在想,陶麟的岁数明明跟自己差不多,却有可以信赖依靠之人,而他除了自己,就再也不能信任别人了。

  但赵瑥并没有感慨太久,他深知人各有命,而自己的命,注定就是这样的。他与陶麟商量好了逃跑的时间、路线和方法。到了要逃跑的那个深夜,赵瑥用内力震碎了自己和陶麟的脚链,又弄碎了门锁,将门锁无声地放到地上后,赵瑥背起陶麟,快步往前走去。

  之所以要背起陶麟,是怕陶麟摸黑走路笨手笨脚,踢到什么东西发出什么声音,那就麻烦了。等快到了大牢门口的时候,他们看见守夜的两个狱卒在桌边喝酒比划,赵瑥将陶麟放下来,然后冲上去一手劈晕一个,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两个狱卒都还来不及叫喊,脑袋便磕在了桌上。

  赵瑥拿了钥匙,与陶麟离开了大牢,直奔城门而去,他们不能等到天亮,等知府反应过来,二人插翅难飞。赵瑥只能背着陶麟,从城门爬出去,陶麟死死搂住赵瑥的脖子,屏住呼吸,生怕赵瑥一个没抓稳,让自己成了垫背的人。

  赵瑥被他搂得脖子通红,若不是出了城门之后还要靠陶麟的朋友,他真想一脚把他踢下去。

  好不容易爬到城楼,赵瑥不管陶麟准备好没有,一手捂住他的嘴巴,另一手拎着他跳下城门。陶麟的“唔唔唔”被掩在了赵瑥的掌下,只能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守城的士兵也是昏昏欲睡,丝毫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半见周公的时候,有两个人已经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溜出城了。

  赵瑥与陶麟出了城后,往南边方向一路奔跑,二人大约跑了一炷香的时间,边看见了河边拴着的马车。赵瑥解开绳索,陶麟追上来跳上马车,赵瑥“驾”地一声,黑马自由地扬起蹄子向前跑去。

  陶麟在马车内找到了文牒和一些银两,他探了个头出来,问:“赵兄,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他长得显小,实际年龄比赵瑥大上几岁,但依旧尊称他一声“赵兄”。

  “先跑,跑到足够远了,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陶麟把赵瑥当成了救命恩人:“反正我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你去哪我就去哪。”

  “随你。”

  赵瑥与陶麟不敢停歇,他们往西跑了十天,又往南跑了五天,赵瑥看着面前城墙上“花溪城”三个大字,道:“就在这里停下吧。”

  陶麟没有异议,二人无惊无险地进了城,赵瑥与陶麟将剩下的银两对半分,一人能得到二两二钱。赵瑥不想带着陶麟,便给他指了一家古玩店,道:“你去那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活计。”

  他这一指,指出了陶麟的未来,陶麟先是成了古玩店的伙计,后来成了那里的掌柜,再后来,他将古玩店卖出去,专做鉴定的生意,名气越来越大,积累的财富也越来越多。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而赵瑥与陶麟分别后,先租了一个破败的小房住下来,然后思考谋生的手段。这时的他已经十六岁了,他长大了一些,经历过临风城那样的事情,他也不敢贸然开店铺,加上他之前在赵家存下的银两也全都留在了临风城,他没有那么多银两,只能重新谋划打算。

  他决定先熟悉花溪城这座城池,而熟悉一座城池最好的方式,就是融入这座城池。

  赵瑥不愿意闲着,他很快就找了份采药的工作,药铺老板知道他是孤身前来的外地人,于是专门欺负他,总让他去悬崖峭壁边采些珍药异草。赵瑥仗着自己会武功,倒也无所谓,他每日背着草药筐,往奇险的山峰爬上爬下。

  但阴沟易翻船,悬崖走得多了,意外也无可避免。一次,赵瑥在悬崖上摘采峭壁侧旁生出的草药之时,没留意到脚后面踩着的就是青苔,他没够着草药,想要往前使劲的时候,脚上便加了力道。他一蹬脚步接着一滑,整个身体就往悬崖探出去,一个翻滚,在瞬息间直直坠下悬崖。

  赵瑥呼吸一窒,想要用手抓住悬崖的岩角,但因为距离太远,他只能抓住呼啸而过的风声。他放弃这条路,便只能在空中努力调整自己的姿势,保证自己先落地的是脚而不是头,这样才有活命的机会。

  说起来很长,其实不过过了几个瞬息,赵瑥已经快到崖底了。

  所幸,他命不该绝,在即将坠落的时候,一棵百年老树的树枝为他挡了一挡,“嘎啦”一声,树枝应声而裂,后是“轰”地一声,赵瑥跌落在地。

  他是右手先着地,用死劲撑了一下,缓冲了掉落的劲力,再跌落在地。因此除了右手臂骨折,其他地方都没有大碍。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对赵瑥而言,这后福离他还十分遥远。他拿着草药筐,往花溪城的方向走去,经过河边的时候,他看见河边躺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看起来五六岁大,脸颊通红,眉头紧蹙,看起来不似睡着了。

  赵瑥原想置之不理,直接离去。但鬼使神差地,他想到了刚刚的劫难,心想,自己遇祸不死,又刚好碰见这个孩子,应该得救他。就这样,赵瑥转换方向,走上前去,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只觉高热烫手。

  赵瑥右手骨折了,只能单肩背着草药筐,然后用左手抱起孩子往前走去,走得别扭且缓慢。

  回到花溪城后,赵瑥先将孩子扔到自己的破床上,然后找来大夫,先看孩子,再看自己的手臂。大夫给孩子开了退烧的药方,又给赵瑥接上了手臂,见赵瑥面不改色,哼都没哼一声,不免惊奇,只当他是在苦苦忍耐,还好心道:“痛了喊出来,会好一些。”

  赵瑥笑了笑,没说别的,等大夫用木板固定住他的手之后,便问大夫多少银两。他经历过许多比骨折还痛的事情,确实很难再为这种“小伤”皱眉了。

  他将大夫送走之后,又来到了药铺,跟药铺老板说自己因为采药骨折了,这几个月怕是干不了。药铺老板见赵瑥脸色沉沉,害怕他找自己的麻烦,因此给了赵瑥一笔半两银子,说让他好好养伤,养好伤之后再来干活。

  赵瑥拿了银两,心想,养好伤之后,他不会再来了。

  他拿了钱,又拿出药方,要药铺老板给自己抓药,走的时候他没给钱,药铺老板也没好意思问。

  赵瑥回到家中,先给自己煎了药,他想,小孩晚点喝药,一时半会也死不了,没事。他喝完自己的药之后,再给小孩煎药。半个时辰后,赵瑥拿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捏开小孩的下巴,一口气给他灌进去,然后紧箍住他的下巴,不让他浪费分毫。

  夜里的时候,小孩醒了一次,他还在发烧,迷迷糊糊地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是死了吗?”

  赵瑥道:“嗯,你是死了。”

  小孩双眼一闭,又睡过去了。

  等小孩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他的烧也退了,清醒过来,知道赵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起身就要拜他。赵瑥按住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黎笛。”

  “还有家吗?”

  “没有了。”

  “哦,那以后你就跟着我,做我的仆人,愿意吗?”

  黎笛迟疑了一瞬,道:“愿意。”

  “好。”赵瑥道,“自己去厨房盛粥,要喝多少盛多少。”

  黎笛麻利地起身,一句话不多说,自己跑去厨房了。赵瑥看着,心想,这就对了,只有穷人家的孩子,才会在生病的时候,还能这么懂事。

  后来黎笛就一直跟着赵瑥了,赵瑥在手臂还没好全的情况下,自己去巷边开了个小摊。小摊卖的是糖葫芦,一串串地摆在桌上,晶莹剔透,像是熟透的果子,看起来诱人至极。

  周边的巷子小孩很多,而小孩都喜欢吃糖葫芦。但小孩没那么多银两,只能攒着钱来吃,因此赵瑥的生意不算冷清,但也不算红火。

  但就是这样的小本生意,也要懂得“规矩”。每日都有地痞流氓前来收保护费,而赵瑥不得不给,他在临风城中吃过教训,不知道这些地痞流氓背后,有没有更加强大的势力。他不敢赌,也不想惹事,因此每次都给了银两,而那些地痞流氓也算守信,收了银两,便不找赵瑥的麻烦了。

  可麻烦就麻烦在,这样的赚钱速度实在是太慢了,跟赵瑥的理想计划背道而驰。

  等右手能够动弹自如的时候,赵瑥就不做糖葫芦了,他将在花溪城中赚到的银两都收好,打算等存够银两之后,再去租一间屋子来开铺子。

  赵瑥走了很多的弯路,可他依旧没有放弃做生意这个想法,因为从商是赚取银两最快的途径,他不会放弃。

  谁曾想,前路仍有许多艰险。可真是,十年湖海扁舟。几多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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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十年湖海扁舟。几多愁。——毛滂《相见欢·十年湖海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