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腊月没有三十, 二十九就是除夕,时间比去年更紧,所以姜冬月早早起床后便忙碌起来, 做饭、喂鸡、给唐笑笑梳辫子、给唐笑安剃头、撵唐墨出门打酱油……直到九点多才有空熬猪油。
先把切菜刀磨锋利,将猪肉肥瘦分割开,再把肥肉切成丁,泡进水里搓洗后倒入铁锅,加一瓢清水小火熬煮。
肥肉含油量高,锅里的清水很快变成乳白色,咕嘟咕嘟冒着细小泡沫。姜冬月不停用筷子搅动防止粘锅, 同时把花椒粒、姜片和几根葱叶扔进去。
几分钟后,肉丁渐渐变成金黄色,蜷缩着飘在锅里, 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姜冬月把炸焦的姜片和葱叶跳出来, 又搅动几分钟, 发现有几块肉丁边缘开始发黑, 便将铁锅端到煤炉旁边,盖上炉盖儿, 然后用笊篱将猪油渣捞起来, 沥干净油之后倒进一大一小两个碗里。
大碗里的留着剁馅儿包饺子,小碗里的撒上一点盐端给唐笑笑和唐笑安吃。
刚出锅的猪油渣又香又脆, “咔嚓”咬下去,油而不腻,迸出满口鲜香,把俩孩子吃得一脸满足。
特别是唐笑安, 伸着小手指将碗底都抹了两遍:“真好吃。” 姜冬月拿毛巾给他擦擦手,说道:“笑安, 你先跟姐姐玩会儿,中午有更好吃的。”
“妈,是不是炖猪肉?”唐笑笑双眼亮晶晶的,看姜冬月摇头,又猜了炒猪肉、猪肉炖粉条和炖鱼,结果一个也没猜中,索性拉着唐笑安去堂屋教数数儿,然后每隔十来分钟指挥他往南棚子跑一趟,看看妈妈在干啥。
唐笑安非常喜欢这个游戏,一会儿跟着姐姐念“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一会儿跑到姜冬月身边讨一根烤焦的粉条,回屋里和姐姐分着吃,高兴得咯咯直笑。 趁孩子们玩闹的功夫,姜冬月把瘦肉切成片,铁锅里晾凉的猪油倒进小坛子,然后直接就着锅里的底油,用酱油醋和花椒大料炖肉。
至于唐墨提前宰杀干净的六条鲤鱼,则头尾相对地平铺到蒸馒头用的大锅里,再倒一桶水、撒各种调料,最后盖上蒸笼慢慢烧火。
身为北方人,姜冬月做鱼只会一招:小火慢炖。连续炖七、八个小时,鱼肉绵软入味,鱼刺也酥烂如泥,吃起来味道极好,而且不怕扎刺。
往年她都在煤炉上炖鱼,等提前换好的三块新蜂窝煤烧透,鱼也恰到火候。但今年唐墨心疼地头的棒秸,前阵子去菜地挖白菜,特意往家里拉了两排车,垛在柴火堆上。
姜冬月嫌棒秸占地方,又不如树枝耐烧,便趁着过年蒸馒头、蒸窝头,可着劲儿往灶膛里填。
今天把鱼炖好,那堆棒秸就该烧完了,正好归置一下杂物堆。
这边烧着火,那边猪肉也染上了浓郁的酱色,用筷子一夹就断。姜冬月尝了咸淡合适,给闺女儿子盛出小半碗肉,让他们就馒头吃,接着用笊篱捞出水桶里浸泡了一晚上的鱼鳞,挪到盆里撒了一点盐和面粉再次清洗。
唐笑笑哒哒哒地跑过来:“妈,你为什么洗鱼鳞呀?鱼鳞能吃吗?”
姜冬月:“鱼鳞不能吃,但是鱼鳞冻能吃,今天做成了让你们尝尝稀罕菜。”
唐笑安悄悄伸手在水里沾了沾,很快吐着舌头,含糊不清地道:“臭臭,哕~”
姜冬月赶紧给儿子倒水漱口,趁机数落道:“没做好的东西不能吃,吃了不长个儿!”
做好了恐怕也不好吃啊……唐笑笑看着一片片鱼鳞,决定中午等弟弟试过了再吃,嘿嘿~
……
姜冬月带着孩子在家中忙个不停,唐墨也没闲着,半天功夫和赵成功结伴跑了三十几户人家,鼓动对方选举时投个支持票。
这些人全是赵成功的本家亲戚和关系亲近的熟人,自然满口答应,还有好事的主动兵分两路,去找自己的兄弟朋友拉票。
唐墨兴奋地面色微红:“成功哥,你在咱村威信这么高,选举稳了啊!”
赵成功其实心里也很得意,但他习惯少说多做,又怕最后垮台丢脸,狠狠吸了口烟按捺住,说道:“还差得远,得多找人才行,老陈他们家……”
正要编排几句,陈爱党骑着自行车从对面巷子出来,热情地冲他们招手:“成功!老黑!你俩干啥去呀?下午摸牌吗?”
嘿,咋走个路这么寸……唐墨登时心里发虚,赵成功却不慌不忙地开口:“过年闲得瞎转悠呗,你家摸啥牌?几个人啊?”
陈爱党:“没有外人,摸啥牌都行,我正要回家下厨呢。”
赵成功:“那感情好,改天咱哥俩也整顿酒喝。”
两人和和气气地拉了会儿家常,直把唐墨听得浑身刺挠,中午回到家里忍不住对姜冬月说小话:“怪不得爱党能当支书,成功也敢拉人投票,真应了那句老话,‘公鸡头上那块肉,大小是个官儿’,咱们老百姓修炼十年八载也没有那脸皮,啧啧啧。”
姜冬月笑道:“人家当官的成天在街里管事,当然得糊弄场面。要都像你一样实心眼儿,干不了两天就把自己家底掏空了。”
“切~我就是吃亏在亲戚太少,干啥没个好兄弟帮扶,不然早自己上台挑大梁了。”唐墨边说边找东西吃,忽然看到案板上倒扣着一盆浅褐色的东西,像豆腐似的软嫩,手一戳却咣咣晃动。
唐墨:“这是什么?你买皮冻了?”
“是鱼鳞冻,等会儿切了凉拌吃。”姜冬月说着,随手往灶膛里添几根棒秸,转身的功夫发现唐墨已经掰下来一块塞进嘴里,看表情吃得还挺香。
姜冬月:“……”
“这么大人了,叫孩子看见不得笑话你?真是的。”姜冬月用力把唐墨按到小板凳上让他烧火,自个儿将鱼鳞冻切成小方块,撒上芫荽和香油醋,调了满满两大盘,招呼一双儿女过来吃饭。
这东西做好后和鱼鳞看起来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唐笑安早把那股腥味忘到脑后,开心地举着勺子吃起来。
看弟弟一勺一勺吃得高兴,唐笑笑鼓起勇气小心尝了尝,顿时瞪圆了眼睛:“妈,真好吃!”
唐墨:“鱼炖出来更好吃,你俩都留点儿肚子。爹小时候成天听郑大夫说,小孩子吃鱼聪明。”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了饭,下午玩耍的玩耍,干活儿的干活儿,第二天包裹严实赶了趟集,将对联和神码请回来,又从路边开大车的摊主手里买了捆大葱和干海带。
等到腊月二十九,唐墨一早起来便守着案板剁肉、剁白菜、剁葱姜,姜冬月则炸粉条、炸小麻糖,并用易拉罐做了两个小灯笼,让唐笑笑和唐笑安拎着玩儿。
唐笑安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抓着江米条,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姐姐,过年真好。”
“明天才是新年,你又长一岁啦。”唐笑笑爱怜地呼噜一把弟弟的小脑袋,“等你长到我这么高,就能背书包上学了。”
唐笑安踮起脚尖:“我长高啦!哈哈哈!”
孩子们的嬉闹声中,新年悄然来临。
今年立春早,天气比较暖和,走在石桥村大街上,随处可见女孩们丢豆包、跳皮筋儿,男孩们比赛摔炮、跳山羊,还有围观加油的小萝卜头。
大人们则更加活跃,几乎人人都在走街串巷,议论即将到来的村民选举活动。
“我在村里过半辈子了,没见过啥是选举,咱老百姓还能选官呢?真稀奇!”
“听说这回乡里发了话,必须公开投票,镇长都得下来唱票!”
“那感情好,我明天就找大队干部报名,咱也风光风光~”
“癞蛤蟆吃天鹅肉,到时候一票没有,看你咋往台上站?”
“老汉我今年五十八,十里八乡一枝花,说不定往上一站,镇长都自觉下来了!”
“哈哈哈哈哈!瞧把你臭美的……”
普通村民嘻嘻哈哈地看热闹,并不觉得选举是什么大事,毕竟不管谁当支书,乡下人也得土里刨食,该咋过日子咋过。
陈、赵两家却不敢懈怠,暗地里憋着劲儿较量,今天你说“姓赵的人单力薄,浇地拉闸都不敢下平金河”,明天他说“姓陈的仗势欺人,自己吃得肥头大耳不给村里办实事”。
几次碰撞下来,双方都积了点儿怨气。脾气暴躁如陈爱军和赵成才,走路上对个眼神都恨不能擦出火花。
终于等到正月十九,大队干部们拿着巴掌大的黄色选票挨家挨户送,“明天八点开始,都早点来昂!一个人能代一个家属投票,多的不能代。”
姜冬月领了她和唐墨的两张选票,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咱村这次整得挺正式啊,票上还有花纹和印章呢。”
唐墨拴好门,压低声音道:“绳子都快抻崩了,能不正式吗?我跟你说,本来爱党想把票都发给自己人,偷偷多投几张,最后走漏风声叫成功给知道了,跑乡里告他一状,才重新印了选票,花不少钱呢。”
姜冬月:“……”
难怪她姥爷在时经常说当官的都属莲蓬,从头到脚全是心眼儿,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