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歪!全体村民注意了啊!今天上午举行村干部选举!石桥村干部选举!八点钟正式开始!乡亲们都到大队来投票啊!全体村民注意了……”
姜冬月听到熟悉的广播声, 赶紧摸索着穿衣裳,嘴里嘀咕道:“昨天没干什么重活啊,咋的一觉睡到这么晚?”
唐墨低声道:“你再躺会儿, 不着急,家里鸡都没叫呢。”
咦?姜冬月看看窗外,天果然没亮,巷子里也没有半点动静。
打开手电照了照老式挂钟,才五点二十五。
姜冬月:“……”
她重新躺回被窝想睡个回笼觉,却发现唐笑安尿床了,干脆拉着灯起身, 先把儿子挪到干净地方,尿湿的小褥子熄到煤炉旁,然后兑了水洗漱。
唐墨跟着起床, 拉开炉门烧火煮粥, 又骑自行车到村口买了三斤油条。
“吃完饭我就去找成功, 再给他敲敲边鼓。你跟孩子在家吧, 别出门那么早,太冷。”
因为赵成功铁了心要选支书, 至少当个村干部, 自然没空天天下板场砂光,所以春节过完后, 唐墨就找了同在板厂的另一个年轻人搭伙计。
今天是特意请的假,准备给赵成功撑场面。
唐笑笑瞅着那两张黄色选票,好奇地问道:“爹,有我的票吗?”
“你还小, 满十八岁了才能投票。”唐墨将两张选票妥帖塞进衣兜,顺手撸了把闺女的小脑袋, “好好上学啊,以后当县长了爹给你拉票。”
姜冬月白唐墨一眼:“快走吧你!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多拉一票算一票。”
“嘿,你就瞧好吧。”
唐墨昂首挺胸地大步离开,姜冬月吃完饭在家收拾衣裳,直到快八点才用小车推着唐笑安去大队。
石桥村的大队就在戏台旁边,盖了四间宽敞砖房,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门口种了两棵万年青,据说能防蚊子。
不知道今天能投出个啥结果……姜冬月边想边沿着熟悉的石子路向东走,中途看到一群人簇拥着陈老太太从巷子里拐出来,赶紧放慢脚步跟对方错开。
唐墨和赵成功关系好,自然成了陈爱党的对家,其他人面子尚过得去,陈老太太却仗着年纪大,说话硬气得很,没必要在今天多生是非。
因着落后了七、八分钟,姜冬月到大队的时候,投票已经开始了。
站在门口,能清楚看到院子里用石灰粉圈出个长方形框框,正中间摆着一张三角凳,凳子上放着约莫一尺见方的票箱,四面贴满红纸,只在顶部开了拳头大的口子。
白框外,两张长桌子间隔五米放置,分别坐着陈爱党等村干部和三个乡里来的干部。
每个参加选举的村民,都必须到第一张桌子进行登记,然后到第二张桌子填写自己支持的名字,最后才能进入白框内投票。
石桥村没人见过这种阵仗,加上那三个乡里的村干部脸色非常严肃,即使帮不认字的村民填写也面无表情,导致场面相当严肃,连王满仓这样爱说笑的人都不敢吭声。
投完票出来,才用力吐口气:“奶奶的,今天不管谁上台,我都得跟到他家蹭顿酒喝。为了给他们投个票屁都不敢放,憋得我肚子疼!”
有那促狭的赶紧走开几步,捂着鼻子道:“满仓你放吧,乡亲们撤退好了!”
众人哄堂大笑,姜冬月也没绷住,扶着小推车笑个不停。
然而很快便有个乡干部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指派人出来维持秩序。
姜冬月带着儿子往路边靠了靠,又看了十几分钟,发现没啥新鲜的,就慢悠悠朝家走。
她最近放出风声要做成年女式衣裳,已经接了两个单子,另外还画了十几张童装图样,全是漂亮简洁的裙子和长款套头衫,得抓紧时间赶工。
姜冬月回到家守着缝纫机忙碌的时候,投票仍在有序进行。但过了十点,渐渐没什么人前来,村干部又架起喇叭广播了几次。
等到十一点,看热闹的也没了耐心,纷纷起哄要求唱票。
“咱们石桥村就这几个人,该投的早投完了,还等啥呀?”
“就是,干部们赶紧查查票!再晚没人捧场了啊!”
“要我说都不用投!爱党他们干好几年了尽心尽力,瞎折腾什么呐。”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我们就想换个新鲜人瞧瞧不行啊?”
“换换换!你有本事年年换!”
眼看着乡干部又要指派人维持秩序,忽然有人喊道:“大伙让一让啊!老年代表团投票来啦!”
众人齐刷刷扭过头,就见陈老太太和儿媳们领着十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儿、老太太,一步一步慢吞吞朝大队挪,顿时脸色各异。
支持陈家的拍手叫好,甚至吆喝乡干部出来看看石桥村人的觉悟。支持赵家的则交头接耳笑话老太太是个官迷,连半截脖子入土的八十岁老头也从家里搬出来。
不管众人怎样议论,按规定成年人都有投票权,乡干部于是照旧帮他们挨个写了名字,并将选票放入投票箱。
“叮铃铃!”
十一点半整,闹铃准时响起,为首的乡干部站起来,高声宣布:“时间到!投票截止!”
话音落下,其他两人立刻上前封箱,陈爱党等人则将两条长桌并排放到一起,挡在大队门口,然后搬出从学校借来的一块黑板,写上参加竞选的人员名单。
石桥村地方小,村干部也少,正式挂名的只有四个人,分别是支书成爱党、会计陈老根、村主任刘军军和村干部王兵。
这四人都参加了竞选,加上赵成功、赵成功的侄子赵胜利、刘军军的外甥刘小康,以及不知道为啥突击报名的唐贵,统共有八个人。 “石桥村本次选举在大队举行,全程公开公正公平,未出现徇私舞弊、操纵选票等不法行为。本次选举,有效!”乡干部站在长桌前,将票箱里所有选票倒出来,当众清点数量之后,郑重道,“下面我宣布,开始唱票!”
竞选者属于利益相关方,所以都站到旁边监督,唱票和统计由乡干部和另外两个村民进行,念到谁的名字,就在下面画一笔,组成一个“正”字后,再继续往下画。
“陈爱党,陈老根,唐贵。”
“赵成功,王斌,刘军军,赵胜利。”
“陈老根,唐贵。”
“陈爱党,王斌,刘小康。”
“陈爱党……”
随着选票一张张减少,每个人名字下都添了或多或少的“正”,特别是陈爱党和赵成功,比其他人多出几十票,相互之间却咬得很紧。
刘香惠站在人群里,情不自禁攥住拳头,心跳得飞快。
他们家人多,陈家人也多,平常种地没少闹矛盾,但都是小打小闹。这回丈夫突发奇想选支书,可算把陈家得罪到底了,要是啥都选不上……
不远处,李亚楠也很紧张,在心里疯狂默念阿弥陀佛,祈祷陈爱党能连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乡干部终于念到了最后几张。
“陈爱党,陈老根。”
“陈爱党。”
“陈爱党……”
这最后几张票竟全是支持陈爱党的,众人目光紧紧盯着黑板,就见陈爱党名下的“正”字缓缓增多,定格在最下方。
恰巧比赵成功多出一个半。
果然,“陈爱党396票!赵成功387票!王兵302票!陈老根……”
“太好了!”李亚楠低声欢呼,隔着人群和陈爱党对了个眼神,俱是满脸喜色。
他们赢了!啊啊啊啊啊!
……
九票差距败北,赵成功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但他很会办事儿,提前包了平村镇的饭馆,中午请帮忙投票的乡亲们吃饭。
在座的全是熟人,也没什么避讳,几杯啤酒下肚,纷纷开始抱不平。 “你们发现没?最后那几张票肯定全是老头儿老太太投的,皱皱巴巴一团,抻都抻不平,简直太坑人了!”
“没办法,陈爱党家里猴儿精,我三大爷都七十多岁了,还瘸着条腿,就这都能拉来投票,啧啧。”
“就陈爱军那德行,真亏老太太拉的下脸,我都想问问她今天咋不抱孙子出门?看谁敢投他儿子!”
“要是靠村里威望,成功大哥肯定没问题,咱们就是吃亏在没经验。”
“陈爱党干了好几年支书,肯定跟乡里有关系,要不然咋能让那么大岁数的人投票?恐怕连自己名字都说不清!”
“没事儿没事儿,咱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能进村委会就挺好。”赵成功边说边给其他人倒酒,“今天多亏了大家伙儿帮忙,我敬兄弟们一杯!”
“别的不敢吹,往后只要我在大队一天,有啥事尽管找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得给大伙儿办了!咱就办实事,不办亏心事!”
赵成功端着酒杯,双眼亮晶晶的,眼角细纹也蕴着笑意。
选举前他就做了两手准备,能选上支书固然好,选不上了进村委会也算达到目的。
只要抓住机会,给村里多做些事,不像陈爱党那样霸占,三年后他绝对能团结更多人,把姓陈的全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