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戏果真忙活到晚上, 不过，这次让武指头疼的人换成了张兆。
夜晚天气转凉，寒意似乎能透过衣物浸透进骨子里, 卫昭没换下校服，只在外面披了件外套，他半蹲着，借着微弱的灯光, 百无聊赖地转动着魔方。
“你这个动作不太……”
“不是这样儿式做的吗？”
“要不，咱们请教请教林老师？”
几个武指说教的嗓子都哑了, 有个出声提议。
卫昭白天展示的打戏太过漂亮，他们心服口服，打心眼里尊重他。
高高大大的张兆烦躁地挠了挠脑袋, 他偷摸摸往卫昭那边望去，最后闷闷开口, “不用他教, 我自己琢磨琢磨。”
现在这个天色, 指定是拍不了了, 导演拍板决定, 大家伙先去吃饭, 其实除却卫昭和群演要留下来同张兆对接外, 剩下的几个人早去吃饭了。
小何有点不大高兴, 这个张兆先前不是狂上天了吗？现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着拍摄进度又是在闹哪样啊喂？
不仅她要跟着挨饿挨冻，连卫昭也得在一旁受苦。
“林哥, 我们先去吃饭，看张兆这‘悟性’估计还得等一会儿呢。”
卫昭将魔方揣进兜里, 他没吭声，微不可查地抿了一下唇。
小何正说着呢, 就见大棚那边人声聒噪，她本来也没在意，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在人群中无异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大方得体的浅灰色大衣，琥珀色的方形扣，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
即使相隔不近，灯光也不够亮，但还是能看清他轻轻上扬的眉型，尤其是那双独具特色的凤眼，让灰扑扑的陋巷增色不少。
那是一双但凡见过一次，就难以忘却的眼睛。
是顾准。
大家都沸腾了，高兴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成本网剧汇聚的大多是刚出道的小透明，他们基本都没接过几次戏，头一回见到顾准都很激动。
圈里一直流传着一句话：没有人不想成为顾准，但从没有人能够替代他。
而现在，这个娱乐圈的神话不仅就站在他们面前，还给他们每个人带了小礼物！
卫昭很难不注意到那边的动静，他抬眼望去，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灵感应，男人朝这边看了过来。
顾准漆黑的眼里落了一片光，亮晶晶的，很好看。
男人就站在原地，时不时挥手向周围的人问好，但目光一直落在这边，没有聚焦，像是水鸟在寻找栖息地。
卫昭背靠墙面，他揉了揉蹲麻的膝盖，在这个角落窝了一下午的人，终于站了起来。
于是，更多的光洒在他的周身。
视线交汇的瞬间，顾准冷淡的脸色一下子缓和了许多，那双眼睛里的光好像更亮了。
不只是因为路灯的缘故。
然后，他步履匆匆，拨开人群，向这边赶来。
卫昭想——
他是为我而来的。
——
“顾老师，”导演显然也很高兴的样子，他有点惊讶地上前，“什么时候来A市的？怎么不让……”
“没必要兴师动众。”顾准礼貌性地扯了扯嘴角，他的目光流转，最终不动声色地停留在卫昭的脸上，“这边，还没收工？”
“快了，阿兆那边出了一点问题……您的戏明天我们可以先导出来，不会耽误您的行程。”
顾准点头，“不急，就按你们的进度来。”
他转了转头，助理立马心领神会，给这边的工作人员一一分发了饮料和甜品。
饮料还是热的，卫昭接过去的时候，手心被捂得很暖，这份礼物在深秋确实温馨，四周感谢声不断。
他朝顾准望去，男人来之前或许还在工作，脸上的妆没来得及卸，唇角还有一点残红，衬得肤色白，也衬得对方眼下的青色有些明显。
顾准身边围了挺多人，卫昭处在边缘，并没向前挤，他面无表情地拽了拽即将滑落的外套，双腿交叉，吊儿郎当地虚靠在墙上。
他一直知道顾准挺招人喜欢，没想到，这么……这么多人喜欢。
小何本来掏出了手机准备上前拍几张照片，但无意间瞥见卫昭臭着张脸，“林哥？你不开心？”
“开心。”卫昭半垂着眼睑，吐出两个没有温度的字眼。
开心个屁。
当小蛋糕分发到他这儿的时候，卫昭含糊地道了声谢，还没接过去，就听到上方传来一个声音：
“他不喜欢那个口味。”
那个声音不大，隔着闹哄哄的人群传来，却异常清晰，卫昭在恍惚间，竟然在耳朵里回荡了好几遍。
刹那间，吵闹声回归平静。
大家都默契地静默了几秒，下一瞬，所有的目光向卫昭涌来。
有点烦躁。
卫昭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看不出什么神情，他捻了一下指尖，抬起的手臂落下。
助理愣了一会儿，她回头看了一下顾准，径直跳过卫昭，那个蛋糕最终落入了小何手中。
半晌。
卫昭抬起头，像他无数次看向顾准那样。
刚刚缠着男人的人群似乎散了些，顾准手中原来一直提着一个蛋糕，他把东西护在胸前，面色坦然，一眨不眨地予以回望。
忽然有人打趣道：“顾老师你搞区别对待啊？”
“哦～顾老师之前不还和林老师参加过同一档综艺呢！”
“哈哈哈哈，其实我还嗑过你俩的cp！”
顾准面色依旧淡淡的，只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导演是老油条了，撵走了几个耍嘴皮子的演员，他虎着张脸，“台词都背熟了？明天谁错一句，扣一百块，从你们片酬里扣！”
大家全当做玩笑，嬉笑一番，但还是散了。
“你怎么来了？”
卫昭开口，他们踱着步子，往偏僻的地方走着，这小巷很长，每户人家门口都点着一盏灯，瞧着很像明晃晃的灯笼。
偶尔有几只野猫，从他们身边蹿过。
路灯下，顾准很认真地看了看他，很自然地去拉他的手，“冷吗？”
他指节修长，从缝隙中钻了进去，牢牢将卫昭的手拢在了里面。
两个人竟然就这么十指相扣。
或许是真的有点冷，卫昭的脑子被冻成毛线似的一团，迟钝被无限拉长，他忘记甩开顾准的手，竟然好声回应，“还成。”
“助理干什么去了？”
顾准随口问，语气难得带了情绪。
远处的小何开始不停打喷嚏。
“不关她的事，我不想穿。”卫昭了然，他被冻惯了，穿多了总感觉浑身不自在。
“你怎么来了？”他停下脚步，又问了一遍，语气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客串。”顾准也停下，他低了头，视线落在卫昭的眼睛、鼻子、嘴巴，紧接着缓缓下移，在皱皱巴巴的校服领口处，他停顿了一下，眸光逐渐幽深——
“我从来不知道，你穿这个也这么……好看。”
灯光下，男人的吐息几乎擦着他的脸，尾音有点撩人。
“……”
手心忽然冒了汗，一股热气翻滚着，卫昭脸上发热，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被谁牵着，他如梦初醒般将其抽了出来，愣愣地看了会儿。
少年的模样透着几分懵懂，顾准的眼微弯，轻笑出声，他是很正经的长相，但此刻的神情却有点坏。
这声笑对于卫昭来说多少带了点嘲弄，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他眼露凶光，但凶又凶不起来。
“谁准……”
一口气吊在半空，却迟迟等不来下半句。
谁准你牵我手？！
谁准你调戏我？！
谁准你笑话我？！
怎么说……好像都不太对。
卫昭瞪着双眼，喉咙里像卡了核桃，他捏着拳头，最后赌气般扭了头。
“还没吃饭？”顾准止了笑意，他将卫昭上翻的衣领整理好，温热的指腹若有若无地撩过颈间，像是带着闪烁的火花。
他的动作自然，像是安慰一只……不太乖的猫。
“C大附近有很多好吃的，要不要去？”
他们这部剧的主要拍摄地就在C大，这所学校算的上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附近的小吃也很有名。
卫昭的肚子确实饿了，他等脸上的热度消了下去，才故作镇定地转过头，少年神色淡漠，一字一顿，“没兴趣。”
话音未落，他的肚子便传来异响。
卫昭的身体一僵，恨不能把头埋进地里，他从来没这么丢脸过！！
“我饿了，你勉为其难陪我去？”顾准的嘴角微微上扬，有点无奈道。
这下某人终于很爽快地回应：“好。”
小巷这边离学校很近，放眼望去全是各式各样带了小彩灯的小吃摊，来来往往的大学生很多，眼里透着股清澈的愚蠢 。
人实在太多，卫昭下意识地扯了扯口罩。
他们走马观花似的左瞧瞧右瞧瞧，最后进了一家面馆。
幸好选的位置靠里，算的上隐蔽，卫昭抽了一张纸巾，细心地擦了擦两双筷子。
忽然，嘴角处覆盖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卫昭皱着眉，他抬起眼，就见顾准朝他这边靠了过来。
“别动。”顾准无论什么时候都随身携带着手帕。
男人身上似乎染了草木香，很安心的味道，卫昭拿着筷子的手一抖，眼睁睁瞧着顾准捏着帕子的一角，轻轻擦拭着他嘴角旁，那一道青紫色的颜料。
对方盯得实在太认真了，卫昭不大自然地躲了躲，又被顾准扼住下巴，稍稍偏了过来。
等人终于擦完了，卫昭脑子缺氧，做了个很傻的动作，他指了指自己唇中的位置，“你这里也有。”
对面的顾准一顿，他嗯了一声，用很平淡的语气道：
“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