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暴雨中轰然划过的一道惊雷一般,所有人都在刹时间醒过了神。

  舞台上,笼罩在光束中的少年神情平静,仿佛指尖上正在挞伐的不是什么激昂的旋律,而只是一段柔和的摇篮曲。

  但是,只要细心观察,就能发现他的唇咬得死紧,脊背几乎绷成了一条线。

  辛迟手上拿着话筒,目光在不远处的少年身上逡巡而过,眼神微动。

  他知道时绍入戏了。

  代替原伴奏,纯钢琴开场,这是他的提议。

  江夏原本担心可能会太单薄,但是亲自来看过一遍之后,就默许了他们大胆的改编。

  他对于时绍调动情绪的能力很放心,但是他没想过,在舞台上将自己全心投入进角色的少年,会这么……

  迷人。

  迷人到,他看到那个伶仃的背影,居然在某一个刹那,产生了不管不顾将他拥入怀中的冲动。

  他垂下眼,握紧了手中的话筒,把它抵到唇边,唱出了第一个音。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流淌的钢琴声逐渐柔和了起来。

  “灯光是坏了吗?”

  等待室里,盛非的嘴唇动了一动,有些疑惑不解。

  他第二次集体彩排因为生病而没有参加,而是事后单独去走了一遍位,没有机会看到这两人表演的最终版。

  所以,现在不能怪他疑惑,舞台上自始至终只有一束追光,尽数打在了时绍身上,哪怕现在辛迟开了口,他也是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的形象。

  无论是屏幕前的粉丝,还是坐在等候室的他们,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

  还有从黑暗中传来的,轻柔的语调。

  “没有坏。”郑子俞低声道,“就是这样的。”

  弟弟自始至终就是哥哥的影子。

  光与影,他们共存共生,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宿命。

  同样的,一个被光眷顾,万众瞩目,一个隐匿于黑暗,无人关心生死。

  这也是他们的宿命。

  盛非看着屏幕沉默了半晌,由衷地道:“胆子真大。”

  在场的人好歹都过了这么几个月腥风血雨的日子,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对于选秀节目来说,曝光就是一个偶像的半条命,平日里,节目组哪一期节目在镜头量上苛待了某个选手,事后必然会被粉丝问候祖宗十八代。

  眼下,双人合作节目,其中一个不露脸,尽管事出有因,但是粉丝也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自由舞台,那么她们的矛头就必然是另一个人。

  最终的舞台版敲定后。

  “完了。”时绍笑着道,“真的要这么安排么?要不我跟你换换吧,你来当哥哥,反正我俩角色都行。”

  “不就是我粉丝骂你和你粉丝骂我的区别么。”辛迟脸上的表情很淡然,“我已经习惯了。你还没习惯?”

  “没有。”时绍诚恳地道,“我怕被你粉丝骂。”

  辛迟:“……”

  建立在硝烟中的爱情看起来比他想象中还要岌岌可危一点。

  “那换换?”他道。

  “开玩笑的啦。”时绍笑了,“骂就骂吧,脱敏了。”

  “反正,用舞台说话呗。”

  台上,坐在钢琴前的少年缓缓停下最后一个音符,与此同时,伴奏声已经缓缓响起。

  少年仰起头,漫天的光束降落在他的脸上。

  在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出了他漆黑眼瞳中的那一点茫然。

  然后,他扶上唇边的麦,轻轻地开了口。

  正如江夏所说,这是声线无比契合的两个人。

  没有回头,没有视线的交汇,只有声音的追逐和缠绕。

  而即便是这种缠绕,却也不是隔着冰冷的空气对话。

  “是自述。”郑子俞轻轻道。

  作为这个等待室唯一一个看过原电影的人,他很清楚每一句歌词代表的含义。

  两个人的歌词都是自己内心的低诉。

  现场的观众不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被一句接着一句,伴随着越来越快的节奏逐渐急促起来的歌声攥住呼吸。

  黑暗中的少年语声嘶哑。

  他在一声声地质问自己如何才能走出牢笼。

  沐浴在光下的少年语调轻柔。

  他在说今天的阳光很好,这么好的阳光,应该预示着希望。

  “你再打我也改变不了你终其一生都是个废物的事实。”

  黑暗的角落里,衣衫破烂的少年冷冷地看着面前还沾着血的,凶相毕露的男人。

  然后,他抱住头,迎接新的一□□怒的殴打。

  温暖的午后,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的少年回身望着人潮涌动的街头,耳垂上的一点闪闪发光。

  “但是我不想看到它了。”

  他低声道,用一种淡然而平静的语调。

  盛大的伴奏戛然而止。

  众人猛然回过神,却发现不知何时,舞台上的两个人已经靠得很近很近。

  黑暗中,辛迟一点一点地伸出手,似乎是想触摸沐浴着光的那个少年,就在他即将穿过那道分隔线的刹那,少年低低地开了口。

  “你是来救我的么?”

  他道。

  尾调上扬,像一片羽毛轻轻地落在地上。

  刹那间,那束光暗了下来。

  黑暗中,辛迟的手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单薄的背影。

  然后他顿了一顿,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那个少年。

  “我来了。”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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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说。”吕扬还处在恍然中没回过神,“现在全网传疯了的最后两句词是你们俩自己加的是吗,临场发挥?”

  正在补妆的少年脸上已经完全没了一丁点绝望的样子,闭着眼睛道:“算是吧。”

  “没商量过。”他道,“本来就他试着来抓我但没抓到那里就结束了。”

  但是最后还是加了那句话。

  作为这个角色曾经的饰演者,他对于角色的揣摩是比任何人都要精深的。

  在感觉到身后那个人靠近的那个刹那,他忽然就有了一个想法。

  一直以来,弟弟都是哥哥的影子,在所有人的眼中,弟弟已经是坠下了深渊,毫无希望的人。

  那么,他对于哥哥的意义是什么呢?

  是追随在身后的小尾巴吗?

  还是他需要在光里用尽全力去拉一把的人?

  都不是。

  他对自己说。

  他也是那个需要救赎的人。

  他的一生都被框在一个“完美”的准则里,他被同学仰慕,被老师宠爱,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在夜深人静的小黑屋里,他也是绝望而痛苦的。

  是那个在半夜里给他送食物的人,他的同胞弟弟,救了他。

  虽然两个人最后的结局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悲剧的深渊,但是在这一刻,天窗后面的小男孩,其实是他唯一的光源。

  至于辛迟的回应……

  他睁开眼,轻轻吐了口气,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凑到了他的耳边轻声问他:

  “你是不是故意的?”

  辛迟睁开眼看着他,眼里含笑:“嗯?”

  “别装傻。”时绍磨了磨牙,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好吧。”辛迟笑了,“我承认,没忍住。”

  时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对面的人想了想:“我给你抱回来?”

  时绍:“……”

  我谢谢您。

  “一会儿就宣布排名了。”辛迟看着他,轻声道,“紧张么?”

  “还好。”时绍吐了口气,“紧张也没用,连表演都结束了,我也不能干什么不是。”

  这话是实话,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交给天——还有他那对心思他一直都猜不大透的爸妈。

  他至今都很疑惑乔兰来看他彩排让他紧张了半天,最后又没来找他是几个意思。

  “叔叔阿姨联系你了么?”辛迟想了想,问。

  提到这个,时绍的面色就是一僵:“没有。”

  他道:“也是奇了怪了,我妈那天没来找我也就算了,之后居然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我也问了方哥了,他用他下半辈子的桃花运跟我发誓说我爹真的没再找过他。”

  辛迟:“……”

  “这誓发得挺毒。”他点评。

  “所以我信了。”时绍幽幽地道,“不过,我挂电话的时候,居然有一个特别荒诞的想法从我脑子里冒出来。”

  辛迟:“?”

  时绍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虚表情也很虚地说:“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怕影响我比赛发挥啊?”

  辛迟:“……”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为这个温情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猜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与此同时,夜晚还亮着灯的别墅里,沙发上坐着的乔兰给还在沉思中的男人端了一杯热茶。

  他们面前的电视屏幕上,赫然正是《从零开始》的实时直播画面。

  “怎么样?”乔兰的眼里有一丝骄傲,“儿子的表演不错吧?”

  男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行吧。”

  “你还不让我跟他说。”乔兰嗔怪道,“让他说了他好安心一点嘛。”

  “安心个屁。”男人道,“没有我插手他就觉得他一定能稳出道了?谁给他的自信?”

  台下,时绍打了个喷嚏,嘀咕了一句“谁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被辛迟轻轻地拉了一把。

  “上去了。”他道。

  他们的面前,沈艾已经拿着决定命运的卡片在等着他们。

  时绍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所有人一起,登上了那个流光溢彩的舞台。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还有一点要琢磨一下,等我去泡个牛奶回来写完了就发

  感谢云柒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