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彼岸世界>第5章

光顾着跟信难求吵架,把正事给忘了。我抬头一看窗外,天光已经大亮。我回头对老奇说,现在火速赶回去哑巴的渔屋,跟哑巴说鳄鱼别找了,赶快带着丫头过来我这里避避风头,这些天他的渔屋不安全。叫兄弟们都回家,我不想看到有任何一个人有事。弟弟也没什么家,他家也就他一个人,你让二猴和粗牛先把他送进桃花林安置。我瞟了信难求一眼,补充说,叫哑巴把那把刀带过来还给他,整天吵我也受不了。老奇应了声好,说头儿我走了。我说,去吧,跟兄弟们说相见恨晚,来日方长。老奇说明白。

信难求说:“好啊小鬼,把刀都藏到别人家里去了,难怪这些天我整个石屋上下翻了个遍都找不到。”

信难求在一个秋天的下午来到心字大街,那时城西医馆的梧桐树落叶正好,他微微佝偻着身子,背着手,手上提着他的刀,两个门牙在身体的最前方迎着风,引领着全身前进,酷似一只鸭子。那些日子,关于我二叔的死讯已经在心字大街流传,信难求将我二叔的遗书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流言就在那一刻成为事实。接着信难求以我二叔的朋友的名义住进了心字大街十七号,按照遗书,他不但接手我二叔的城西医馆,而且取得了对我的监护权。

对这个给我带来噩耗的人,我一直心存厌恶,十分不满。他的突如其来不但使我感到不习惯,而且给我和淼儿的约会增加难度。即使之后证实我二叔的死讯并不可靠,但让我伤心那么久,我也对他没好印象。但奇怪的是,他对心字大街十七号的各处机关似乎了如指掌。我有一次忍不住问他,这里有些机关,连我都不懂,二叔也从来没说,但你为什么从石板门的开启到房间里的各个暗门,都无所不知,知无不详。他呵呵地笑了两声:我是一个杀手嘛,参伍以变,错综其数,看这里是地火明夷,那边是风火家人,这些小玩意,哪能瞒得过我。什么地火明夷风火家人我一个都听不懂。那时我以为他是故意说一些我不懂的词来蒙我,不愿告诉我答案,但后来我才想到,他那时可能不知道我竟然懒得连《易经》都没读过。

我对他说,这些我不管,我现在关心的是你什么时候搬走,速速滚蛋!他呵呵地笑,想伸手来抚摸我的头。“别碰我!谁碰我谁不得好死!我二叔就是喜欢摸我的头,才死掉的!”他怔了一怔,又呵呵地笑了:“这小鬼,呵呵,这小鬼……”

但必须承认,自从信难求接手城西医馆之后,医馆的收入明显有了起色。我去医馆看过,信难求取印模、镶假牙的技术,丝毫不在我二叔之下。

那天晚上我用我二叔迷杀山猪的迷香让信难求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半夜里用一把普通的黑铁腰刀调换了他的烟波浩淼,次日起床他发现睡过头了,一跃而起,匆匆赶赴城西医馆。那天中午,我也到医馆去,看到他正在给一个大婶看病,他见我来了,就顺便吹牛道:“镶牙这行当,我八岁的接触了,比你二叔陈大同在行,我祖父是个牙医,他至死还希望我能继承他的手艺哪,你看,这大婶全口缺牙,时间太久不来镶,长期用牙床咀嚼,致使牙槽骨吸收而变平变浅,以至影响将来假牙的牢固性,并且会使耳前的下颌关节出毛病,导致长期头痛……”

“不就个牙医嘛,吹什么吹,最看不惯这种人!”我打断他的话,免得他长篇大论,烦死人。

“呵呵,小鬼,这小鬼,呵呵,我不是牙医,我是一个杀手,我真的是一个杀手,难求叔叔不骗你,是杀手!”

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十分努力地企图让我相信他真的是一个杀手。我扑哧一声笑了。我笑得弯下了腰,笑声在医馆中回荡,所有人都向这边看来,眼神惊讶。“哈哈,信信,你是杀手哈是杀手,别这么认真嘛,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用狡辩掩饰啊,是又怎么样,像你这样子还能杀人不成?哈哈哈……”

环视了周围人们的眼睛,信难求急了,看来不只这小鬼不信,整个医馆都没人信他是一个杀手,习惯性的摸了摸他的腰间,一急之下想拿出他那碧蓝碧蓝的烟波浩淼来证明他是杀手,晃了两下,发现不对,抽刀出鞘,却是一把普通的黑铁腰刀:“昨天明明还在的,我昨晚还磨过,怎么,这怎么就……小鬼!你偷了我的刀是不是?别的能玩,我的刀可不能玩,刀是杀手的命!”

“哈哈,你的刀我帮你寄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免得你每个晚上都磨刀,吵得我不能睡觉,纵然我不睡觉,左邻右舍也要睡觉啊是不是?哈哈……”

“你这小鬼,把刀还我!”他好像突然明白我是来医馆戏弄他,猛的扑过来抓我的手腕——“别跑!”

这种情况哪有不跑的!我早有防备,身子一矮就出了门口。他在后面追了几步就没真追过来(追着一个小孩满街跑,像什么呀),只听得背后他喋喋不休地说:“这小鬼这小鬼,倒学得挺像陈大同的,跑得挺快,跟陈大同一样,跑得挺快,晚上回家看我怎么整你……”

那天中午,我离开城西医馆,突然觉得无处可去,阳光晃晃悠悠,我也就晃晃悠悠地走着。二十三岁,相对于一百五十,正是有足够的时间用于晃晃悠悠的年龄,我一直在想,再过一些年,年龄一上去,我就得结婚生孩子,不管跟我结婚的人是不是淼儿,我都得结婚生子,或许再过一些年,我可能就变得像信难求一样,罗罗嗦嗦,对什么事都异常严肃,开不得半点玩笑。可能人一旦严肃上来就开始老掉了。

彼岸世界 > 第二章 烟波浩淼 第二章 烟波浩淼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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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鬼在他二十三岁这一年,带着他那帮兄弟,在碧河上把一艘船打沉。当时他以为这是一件伟大的事,然而当他后来在茫茫的荒野里,经受了长达两月的苦难日子之后,他知道自己彻底错了。但是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错误找出若干必然成立的理由,在陈小鬼看来,这样的错误完全来源于自己的年少无知,并没有真正想清楚为什么人家要没头没脑地开一艘船来给他打。对淼儿而言,一切仿佛早有预感,而没有真正发生,就不能确定自己的不安是否多余。对于对岸的那艘船来说,是没有想清楚,或者根本没想到对岸会有一帮这样的人,会不分青红皂白把自己一家三十多口全都击沉江底,由一群鳄鱼瓜分吃得干干净净。总之,在这样的时空里,一切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就像在另一个时空里,另一些事情也会必然发生一样。然而,这些都是后来的事,现在发生的事是,信难求坐在椅子上,陈小鬼和淼儿坐在他的对面,他们一起谈起了陈大同。

我坐在椅子上,对信难求说:“你要有我二叔的一半勇敢就好了,我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在这条街上当我的孩子头头。”信难求说:“你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少做一些,整天拉帮结派成什么样,自古到今,小混混都没一个有好下场。”我急忙打断他:“你这样说就错了,我们可是给城东的黑寡妇送过米,给城西的瞎子秉送过油和柴,我们承认我们做坏事,打架斗殴不好,但好事也没少做。”我这样说,是为了让上一辈对我们年轻人的事业有所理解,缩减代沟。谁知信难求跟本不懂我的用心良苦,又搬出那套教训人的口气,他说,我二叔陈大同年轻的时候也做一些不三不四的事情,但后来不但做了正经的生意,开了医馆,还做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不朽事业。我一听就火了:“刚才你还说别拿我二叔去压你,现在倒拿他教训起我来了。”

我说:“我二叔当然是一个英雄,但你信难求只不过是一个狗熊,年轻时候自杀被我二叔救了,从此就贪生怕死,从来都没带劲地活过一天,整天带把刀出来炫耀,说自己是杀手……”

“好啦,好啦,别闹了,叔叔终归是叔叔,指名道姓的算什么。”淼儿在一旁大声打断了我的话,不让我再说下去。我也觉得似乎过火了点。因为我看到信难求眼中,已有闪闪的泪光,眼神凄楚,似有说不出的悲伤。他咽着嗓子说:“小鬼,有一些事情,你以后就会明白,明白难求叔叔这些年来在做什么,有多辛苦,没错,你二叔是个英雄,不然我也不会与他成为莫逆之交。”他又过来摸我的头说:“你也长大了。”言辞之间委屈无比。被他这样一摸,我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在因迷奸罪被元老院逐出傲尘族之前,我二叔陈大同是碧河六镇的英雄。

那时我和淼儿还没有遇上。严格地说,我还没有满十八岁,身高一米七一,我估摸了一下,我二叔虽比我大十岁左右,但我要比他高出六七公分。然而高度并不能说明问题,在他面前我总要变蠢,比如说:他能将一杆笔耍杂技地在手指间盘旋个不停,我摔坏了十来支笔,就是学不会;他年轻的时候在山上一个道士的指导下修习陈家祖传的催眠术,能在十分钟内令我神志不清,甚至有传闻说他用催眠术猎杀过山里的野猪(我没有亲眼看过,不大相信);他能像一只大鸟一样飞过三米多高的围墙,我要想翻一米八以上的墙就得搬椅子。我把我在他面前变蠢的原因归结为他的脸相极凶。我二叔五短身材,肌肉结实,这些都好,唯一的缺陷就是有一张双腮外撑的国字脸,浓黑的眉毛和鼻子下面那一撮胡须遥相呼应,一眼便知此人心藏恶念,不是什么好东西。

每天下午,我二叔会关起门,在家里专心练习祖传的梅花针法。二叔说了,等我长大,他就教我这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的梅花针法。这种说法充满诱惑,但当他真正传我梅花针法,我才知道这没有什么值得兴奋,完全是活受罪。但我二叔就不这么看,他认为每个陈家后人应该会的,我就得学会,还说我天赋不足。我本来还想把针法学会出去可以炫耀,经他这一说,一点欲望都没有。

我二叔不但对碧河对岸的瓦石峡感兴趣,而且对山那边的世界也充满了向往。年轻时候,我二叔是一个敢做敢为的青年。对一切有危险的运动都十分神往。周日早上,我二叔穿上那一件他引以为豪的墨绿色医生服,把那个装满了梅花针的布包紧紧地绑在腰间,两手一攀,稳稳地抓住横在碧河上空的那条铁索,身子一缩,像一只猴子一样沿着铁索向树木浓郁的对岸掠过去。我们这群小孩子都喜欢看这种大鸟飞翔的姿势,所以几乎每个周日我们都会去送我二叔过河,看着他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在铁索上运动:有时候他会直接在铁索之上走过去,有时候他会翻着筋斗滚过去,有时候他会只用一只手晃晃悠悠地荡过去。每到了精彩的地方,我们就会欢呼鼓掌,因为我二叔是个好演员,从来都不让我们失望。到了对岸,我二叔就回过头挥了挥手示意我们,他的表演已经完毕,可以回家。在我们眼里,我二叔是唯一一个有能耐使用碧河上的铁索走出傲尘的人,他是唯一一个能知道山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英雄。只是他对对岸的世界一字不提。

在角楼里,我二叔会叫上二两白酒,边和我一起吃烤鸡,边乜斜着眼睛喝酒。这个时候,我二叔变得特别地爱说话,他会没完没了地跟我讲傲尘族里发生的故事,讲傲尘族的圣物未洛石,以及元老院下面关着的女囚。我二叔说:“你不知道,元老院里的元老,活到了一百二十岁以后,他们就害怕未洛石。你没看到他们跪拜的时候,浑身颤抖,无比恐惧。你向未洛石行圣礼的时候怕么?你不怕对么?你是小屁孩,你只会感到好玩,你不会怕。但元老怕啊,他们是当官的,他们是整个傲尘的长官,他们活得老了,所以他们会在未洛石面前颤栗。”我二叔预言说,你看着吧,未洛石将会在失色,老人会在70岁死去。我二叔还说,他的理想是给碧河建座桥。我当时正认真吃烤鸡,也没理他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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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字大街十七号被三个红衣人盯住了。

当时信难求正在给陈小鬼和淼儿讲述他的往事。信难求说,也许陈小鬼说得有道理,正是由于自己的怯弱,一辈子都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做法,没有什么大手笔,相反,还想过要去死,跳到碧河里漂走一了百了。也正因为没有大手笔,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都失踪了,一家一十六口人,被人家用油锅活生生炸干,挂上了树梢。信难求说着,浑身有点抖,仿佛回到了那个恐怖的情景之中。他说,那个场面一直留在我的记忆当中。当他回到家中,看到一具具被炸干的尸体挂在树梢,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苍蝇和蚂蚁在尸体上出入平安,他于是萌发了让河水漂走的念头。听到这里,陈小鬼也有一点动情,他说,难求叔叔,这些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信难求面露笑容,他说:“小鬼,你终于叫我难求叔叔了,从我下楼到现在这还是第一声哩!”突然信难求面色一变,接着,就听到屋顶上有瓦片震动之声。信难求伸出一个手掌,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意思是说别动,让我听一听。我们都不敢动,时间和空间都仿佛凝住了。这时,信难求冷冷地笑了几声:“上面有三个小杂毛,听声音这功夫也都不咋的,爬屋顶都踩得这么响。本来——本来早上我起床占了一卦,说是:上六,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则吉。但这三个家伙也太猖狂了,天都大亮,虽说此时很多人还没起床,但也不能现在来偷东西呀,要我怎么敬啊,还怎么敬之则吉……”

我打断他说:“如果能打得赢,你现在就上去把他们干掉,那么多话干嘛?”

“不耐烦了,哈哈,这小鬼!这就去!”信难求说着,双足一点,人轻飘飘从窗口飞出去。人在半空,口中还念了一句:“险以动,动而免于险。”显然又是《易》里的话,真是三句不离本行。我和淼儿开始只是相视而笑,但越想越觉得他那酸样实在太可爱了,不禁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信难求就回来了。他边走边啧啧称奇,自言自语道:“奇怪,奇怪,怎么陈家的梅花针法会传到外头去?小鬼,你们陈家的梅花针法好像没有外传呀,怎么,怎么那几个人会使梅花针?”

“没有抓到吧?”我迫切地问。

“没抓到。被他们跑了,那三只兔子,功夫不怎么样,但跑得倒挺快的。”

“没抓到就说没抓到,不必用什么梅花针法来转移注意力,意料之中,没人会笑话你的。”

“是真的,不信你看看。”说着他长衫的下摆一抖,五六支梅花针就掉到了地上,叮当作响。他说,你看,这不是,只是那几个家伙的动作笨拙,看来也是刚学的。“要不然早上有雾,天色蒙蒙,难以辨物,梅花针又细,我这老命危矣。”

看他那胆小的样子,我们不禁又嘻嘻暗笑起来。信难求严肃地说,你们这两个小家伙,别闹,死性不改,刚才还说得好好的,又来!就不能正正经经说话,告诉你们,我除了医术高明之外,占卜之道也颇为精通,我早上起来,总觉得心神不宁,占了一课,曰,既辱且危,死期将至。“知道我和你二叔的最大区别吗?”

“知道,就是你的胆子比较小,我二叔的胆子比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