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然哥>第十八章

  调查陷入短暂的僵局,一方面报社员工口径一致地表示从未见过监控里的男子,一方面现场证据又不足以供警员进行定向追踪。

  几天排查下来,十几名有作案动机的人全部洗清嫌疑,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就是身高体重完全不符合。

  从江洪的伤势,以及凶手的作案手法来看,该案必定是熟人作案,且有极大的可能是报社员工。沈寻靠在窗边,眉峰微皱,并不耀眼的晨光落在他眼睫上,将瞳仁照得如透明一般。

  他想,这人为什么能隐藏得如此深,以至于所有员工都怀疑不到他身上?

  乐然提着一口袋油条来了,往桌上一摆,轻车熟路地在铁盒子里掏果汁。

  沈寻回过头来,笑骂道:“适可而止啊,这周你都偷我多少袋果汁了?”

  “背地里拿才是偷。”乐然抛了抛长条状的果汁,“我当着你面拿怎么还能叫偷呢?”

  “那叫什么?”

  “唔……”乐然转了转眼珠子,一时竟然想不到合适的动词,胡乱说道:“叫取!”

  沈寻眉梢一扬,“娶?”

  “对啊,取。”乐然晃着果汁往外撤,神神秘秘道:“江洪的案子我今早晨练时想到一种可能,冲好果汁来跟你汇报!”

  天气越来越热了,四季上看虽还是春天,但即便是早晨,空气中也有了夏日的气息。乐然已经换上短袖衬衣,没穿外套,从后面看上去,肩宽而腰窄,透过浅色的布料,隐约能看到紧致的肌肉与有力的线条。

  那是一具令人浮想联翩的年轻身体。

  沈寻看着他的背影给自己讲冷笑话,娶什么娶,你早晚得嫁过来。

  乐然回来时端着一杯搅好的果汁,拉开靠椅坐下,双手平放在桌沿上,背脊挺得很直,像穿了一件无形的背背佳。

  沈寻被他看得不自在,抬眼道:“想到什么可能了?说吧。”

  他摇摇头,“你吃完我再说。”

  “浪费时间呢?”

  “不是,我怕你听着恶心,哗啦一下吐出来。”

  沈寻擦了擦手,好笑地看着他,“能有多恶心?江洪的尸体我又不是没见过。说吧,等会儿还有事,这案子破不了咱们周末都没法休息。”

  乐然一想也对,遂身子往前一倾,正色道:“前阵子白哥给我看了很多仇杀的案例,其中很多起里,凶手都取走了被害人身体上的东西,有的是手指,有的是某个内脏,有的是舌头,有的是那个……呃……”

  “生殖器。”沈寻面无波澜地说。

  “嗯对,生,生殖……器。”乐然结巴了半天,脸也红了,余光左右瞟了瞟,又悄悄看沈寻一眼,这才道:“江洪的尸检报告显示,凶手似乎没有取走他身体的任何物件。”

  “这不奇怪。”沈寻搞定油条,喝了口豆浆,“取走受害人器官是泄愤的一种,虐待尸体也是泄愤的方式。凶手明显选择了后一种,狂刺二十几刀,还毁掉了江洪的脸,捣碎他的眼球。”

  “嗯,这也是我想说的。”乐然点点头,“凶手作案后,取走受害人眼球的案例也不少。我看了一下原因,发现还挺一致。”

  沈寻目光一收,食指在桌上敲了一下,“接着说。”

  “恨受害人生前不辨是非。”乐然兴奋起来,“凶手几乎都因为受害人的不辨是非吃过亏!”

  沈寻站起身来,沉默着踱步,“如果凶手捣碎江洪的眼球是因为受江洪不辨是非所害,那么……”

  乐然猛地站起,指尖微微颤抖,“这人可能是江洪曾经的下属!”

  沈寻看向乐然,分秒的错愕后意识到,这家伙又想到了在军营里的遭遇。

  他暗自叹息,想在这个案子结束后,一定得弄清楚乐然在部队里究竟遇到了什么。

  乐然又道:“我还有一个猜测。”

  “说。”

  “凶手将江洪眼球捣烂的目的,会不会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取走其中一团作为‘战利品’?”

  这时,乔羿风风火火地快步走来,敞开的白大褂在他身后鼓起风,像猎猎作响的披风。

  “我有新发现!”

  沈寻虚起眼,“是不是眼球有什么问题?”

  “对!”乔羿双手撑在桌沿上,“这阵子我老觉得不对劲,江洪身体上的创伤都很简单,唯独眼球被捣碎不大寻常。昨晚我和一位眼科专家通过电话,他的意思是,被完全损坏的眼球虽然无法还原,但如果进行质量比鉴定,基本能判断出眼球上是否有物质缺损。刚才我按照他的方法,做了一次质量比鉴定,发现江洪的眼球比实际质量轻!凶手一定取走了部分眼球,如果我们找到这部分眼球,它就能作为指认凶手的物证!”

  由于凶手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特有痕迹,作为凶器的匕首可能也已被处理掉,所以“眼球物证”也许是确定凶手的唯一物证。

  沈寻踱去窗前,“下属”、“眼球”两词在脑子里不停碰撞。忽然,他瞳孔一紧,猛然转身道:“查《宇城商报》的人事档案!”

  邱羽带着三中队警员直扑报社,要求调取档案时却遭到阻拦。人力资源部主任以人事档案与案件无关为由拒绝提供,值班编委舒海洋亦力挺下属。

  沈寻不得不亲自赶到,当着舒海洋的面给报社主编成权打电话。

  舒海洋无奈,只得叫人力资源部主任拿出十年来的人事档案,沈寻注意到他叹了口气,眼中有种难以掩饰的歉意。

  那样子,就像亲口说出了谁是凶手。

  下午,犯罪嫌疑人浮出水面。

  罗山,男,36岁,身高1米74,体重133斤,曾任《宇城商报》新闻中心国内新闻部首席记者,2年前因轰动一时的假新闻被报社除名,当时他的领导正是江洪。

  沈寻再次找到方小安,江洪被杀后,她已经是新闻中心职位最高的人。

  “上次我问过你,谁与江洪有过节,你提到了自己,还提到另外一名编委。”沈寻将罗山的资料扔在她面前,“为什么没有想起他?”

  方小安苦笑着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这事儿闹得挺大的吧,看到这人的名字我才想起2年前被中宣部点名的年度十大假新闻。”沈寻直勾勾地看着方小安,“人是你们新闻中心的,事也出在你们头上,怎么,才2年就忘了?还是说……你,你们报社的其他员工,明明知道他嫌疑重大,却故意隐瞒信息?”

  方小安抬起头,“你不会懂的。我们这些被外面骂成妓者的‘无良媒体人’,也有想要保护的良知。”

  刑警们赶到罗山家里时,他正在二楼阳台上练习毛笔字。

  这是一栋价格不菲的三层小洋楼,位于富人云集的崇山区,室内装修清雅,书房一整面墙上都是被装裱起来的奖杯与证书。

  罗山个子不高,五官普通,但眼睛极亮,像刀刃上滚过的寒光,皮肤粗糙,且因为常年在外跑新闻而显得黝黑。

  看见警察,他似乎并不诧异,也不紧张,就像已经等待多时一般。

  他站在那一墙的光辉过往前,也许正想象自己是这天地间的无冕之王。

  不待沈寻开口,他已狡黠地笑起来,“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江洪被杀而来,你们认为我是凶手,但是你们有证据吗?”

  沈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乐然警惕地站在一旁——他看上去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乐然似乎已经习惯了在任何时候,保护沈寻周全。

  罗山笑起来,摊开双手,眉间有种自怜的傲气,“你们找到凶器了吗?在现场采集到我的指纹和DNA了吗?足迹,哦对了还有足迹,痕检师在吗,要不要看看我的足迹?身高体重要不要量一下,嗯?”

  这话带着九分的挑衅,沈寻却跟着笑了笑,“罗记者,你也是搞文字工作的,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网络流行语?”

  “什么?”罗飞不屑地挑高一边眉梢,“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呵呵呵。”

  “不不。”沈寻眉眼舒展,看似谦和,眼底却滑过一抹暗色,“反派,死于话多。”

  罗山一怔,旋即又笑起来,“可不是吗,江洪那长舌男这不已经死透了吗?”

  沈寻颔首,朝邱羽示意道:“搜一搜罗记者的住处,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匕首和雨衣。”

  他刻意将“匕首”和“雨衣”念得很重,乐然见罗山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沈寻转向罗山,不急不缓道:“不好意思罗记者,我们得带你去一趟局子,做完笔录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亲自送你回来。”

  市局的问询室里,罗山坚称事发时一个人在家。沈寻问起2年前被《宇城商报》辞退的事,他以一种极度讥讽的口吻道:“辞退?不不不,不是他们辞退了我,是我不想再留在他们的平台。你看过我的自媒体微博号吗?百万真粉,比他们的官方微博还多。”

  “哦。”沈寻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那能聊聊假新闻是怎么回事吗?离开《宇城商报》之前你也算声名赫赫了,你们文人老说爱惜羽毛,你怎么就干脆扒掉羽毛,去搞什么假新闻呢?”

  罗山闻言拍桌而起,手指露出清白的骨节,虎视眈眈地瞪着沈寻,显然被戳到了痛处。

  乐然也立即站起,戒备地看着他。

  沈寻笑了笑,“都坐下,好好说话行吗?乐然你搞什么,做个笔录你又想跳桌?”

  罗山脸色苍白,从牙缝里挤出六个字,“那不是假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