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溜研究了半宿“百鬼夜行”, 罗家楠合上电脑时,只听得窗外响起阵阵清脆悠远的鸟鸣。手机还保持着通话状态,但祈铭已经睡着了, 外放的听筒中偶尔传来喃喃的呓语。

  ——就别叫醒他了。

  罗家楠略带不舍的挂断通讯, 起身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八成是看鬼故事看太多, 竟然一点不困,收集的资料眼下也没人可讨论。跟屋里晃悠了几分钟,他决定下去跑步, 出出汗,身体感觉轻松些。

  凌晨四点的山庄外一片寂静,天将破晓,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浓黑如墨。山间温度比市区低十度左右, 呼吸间满是清凉的夜露味道。绕着山庄跑了两圈,身上热了, 背上的衣料星点洇出汗迹,罗家楠逐渐放慢步伐缓和剧烈的心跳。这时候回去冲个澡, 体温下降催生困意, 还能舒舒服服睡上几个小时。和经侦j_iao接的事由陈飞这样的一把手负责,底下干活的可以稍微喘口气了。

  从山庄后门进院时赶上清运垃圾,罗家楠侧身让过个推着垃圾清运车的大爷, 正往里走, 瞧见位大姐从并排放着的分类垃圾箱里往出捡塑料瓶啤酒听之类的可回收物。想起自己屋里堆着的矿泉水瓶和啤酒听,罗家楠凑上前:“大姐, 我屋里有空瓶, 等会我给你拿下来哈。”

  那大姐闻声回头,仰脸看看他,眼角堆起沧桑的笑纹:“我跟你上去拿吧, 不麻烦你多跑一趟。”

  “成,现在去?”

  “嗯。”

  带大姐上楼,罗家楠刷卡进屋,收拾了一袋子废品拎给大姐。大姐没进门,就等在屋门口,看那样子像是怕自己踩过垃圾的鞋踩脏屋里的地板。接袋子时她特意摘下摸过垃圾的棉线手套,感激的冲罗家楠致谢告辞。

  人都进电梯了,罗家楠还楞在门口。过了好一会才回身扑到桌边,抓起电话炸醒睡梦中的陈飞:“头儿!我刚看见个断指的女的!”

  —

  经走访调查,警方迅速掌握了这位回收废品大姐的个人信息——

  张晓芳,现年四十三岁,祖籍湖南湘西地区,是个嫁来本地的外来妹,户口已随迁至此。她小学都没毕业,之前结过一次婚,生了俩孩子,二十七八岁时因老公外遇而离婚,孩子归夫家。出来打工时遇到的第二任丈夫,没领证,只在男方老家办了酒席。这边风俗如此,领证不如办酒席更能证明俩人的夫妻关系,虽然一点法律效力有也没。

  而她的第二任老公,或者说男朋友,李响,是个自小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无亲无故。三年前死于一场工地事故,被起重机吊臂上钢索突然断裂的钢筋拍成了r_ou_泥。工地给出的事故鉴定报告是李响自己违规进入了本该清场的区域,到最后只赔了两万块钱,留下个无依无靠又没什么文化的女人。

  难怪她要靠收废品为生。

  “没结婚证自然给孩子上不了户口。”陈飞看着大屏幕上投影出的嫌疑人调查报告,说不上什么滋味的叹了口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罗家楠忍住白眼:“……头儿,你这两句诗可对不上啊。”

  “意会懂不懂?”陈飞斜楞着他,“我的意思是说,查半天,人特么就在眼皮子底下。”

  “嗨,她昼伏夜出的,要不是我大半夜出去跑步还遇不上呢,再说前头不受那些累,见着也没法锁定她啊。”

  罗家楠并不邀功,没有完整的证据链,不可能随意锁定嫌疑人。而作为侦查员,细致入微的观察是必备的素养,换个人也许根本无法在宾馆楼道里昏暗的灯光下,注意到张晓芳那截并不起眼的断指。就像前辈们破案时留下的故事,一个脖子上的抓伤,或者手指关节处的一个创口贴,都有可能引起侦查员的注意进而锁定嫌疑人。

  查出张晓芳祖籍湘西地区,罗家楠大概明白她为何要把人血泼去“鬼屋”了。跟网上查资料的时候,他发现那地方辟邪镇鬼的传说不少,想来张晓芳是把家里的风俗带到了此地。

  “抓人吧?叫祈老师过来提取DNA?”他问陈飞。

  沉思片刻,陈飞拍板定夺:“抓!”

  —

  面对好心给自己拿废品的警官,张晓芳没有任何过激的表现,也不说话,坐进审讯室里后嘴巴跟封了胶水一样。

  罗家楠把证据一份份摆在她面前,郑重的提醒她:“张晓芳,经过走访调查,确认你和死者之一涂玉珍曾在县城的麒麟酒楼一起做洗碗工,也有人证实你陪她去邮局给家里寄过钱,另外DNA鉴定结果马上就出来了,坑里埋的是不是你儿子,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到那时即便是没有你的口供,也可据现有的证据以故意杀人罪来对你提出公诉。”

  张晓芳目光呆滞的望着地板,呼吸平缓,毫无倾诉的意图。她文化有限,听不懂罗家楠嘴里的DNA和公诉之类的专业术语,只知道坐进这里的人,是犯了王法。

  廖静把罗家楠叫回到椅子上,换自己走到张晓芳面前,语气平缓道:“我们知道你和你丈夫做了什么,现在我们需要知道的是,被埋在山坡上的那四具尸体,除了涂玉珍外其他三个人的身份信息……你是母亲,也是个女儿,难道就不想让他们的家人安心么?”

  审讯室里寂静无声,张晓芳依然目光呆滞,同时罗家楠注意到,她的断指在微微抽动。

  “……”

  终于,她的嘴唇动了动,但没人听清她说了什么。廖静微微弓身,贴近她的嘴唇,只听那干涸的唇瓣里轻轻挤出“报应”二字。眉心稍皱,廖静低声说:“报应,谁的报应?你说你丈夫?”

  啪嗒——

  豆大的泪珠凌空坠落,张晓芳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报应!”她嘶声喊道,“都是报应!她来索命了!她来索命了!”

  嫌疑人情绪失控,廖静立刻挥手示意关闭监控,同时用另一只手紧压住张晓芳单薄颤抖的肩膀,高声质问:“谁!谁来索命!”

  “那个女人!那个吊死的女人!”

  张晓芳的眼珠死瞪着罗家楠头顶上方的位置,仿佛看到了什么骇人的景象,可事实上只有一片空气。罗家楠前后左右看看,拍了把桌子吼道:“别瞎搞啊!这可是公安局!”

  听到“吊死的女人”这几个字,他头发都乍起来了。

  张晓芳跟听不见他说话似的,直直对着那片空气喊道:“不够么?我儿子,我男人,他们都被你勾走了!你还要我的命么?”

  “张晓芳!”廖静高声喝止她的行径,“装疯卖傻并不能让你逃避法律的制裁!”

  张晓芳嚎哭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眼下审讯肯定是审不下去了,罗家楠立刻起身打开张晓芳腕上的铐,紧跟着就被她一把拦腰抱住:“救救我!警察同志!救救我!”

  “你——诶你放手!”

  一边着急八荒的掰她的胳膊,罗家楠一边暗自庆幸祈铭已经回市里了没跟审讯——省得看见这画面皱眉头。

  —

  给张晓芳送进县人民医院,医生说是她是因为压力过大产生了幻觉,注s_h_è了安定类的药物后铐急诊观察室里睡觉。罗家楠守在走廊上,看看时间,给祈铭打过去电话问DNA检测结果。

  祈铭说:“夏勇辉在做,下班前应该能出报告。”

  “嗯?这小夏大夫,活干的可还行?”罗家楠好奇打听了一句。

  “还可以,毕竟是干过临床的人,再说能让邹先生看中的,基本功不会差。”祈铭中肯的评价道,“他欠缺的是经验,其他方面都比高仁要出色。”

  “哎呦,这话你可别让高仁听见,要不那小子该哭了。”

  “不会,高仁没那么玻璃心。”

  “……媳妇儿,你不能总拿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谁不乐意听好话啊是不是?”罗家楠担心高仁听祈铭夸夏勇辉,转头埋怨自己往法医办里塞人,毕竟夏勇辉的申请表上推荐人那栏写的是他啊。

  听筒里沉默了一阵,又听祈铭说:“涉及到专业问题我比较倾向于实话实说,夏勇辉确实细致认真,高仁则是勤奋踏实,他们各有所长,没有绝对的高低之分。”

  罗家楠笑笑说:“行,你觉着用着顺手就成……哦对了,我应该最迟后天就能回去了,你——”

  “洗白白等你?”

  “呦呦呦,都会抢答啦!”

  “罗家楠。”

  “啊?”

  “你正经点行么?”

  “……”

  想想祈铭为爱鼓掌时的表现,罗家楠忍不住搁心里吐槽:我要真特么正经起来,你能乐意?

  TBC

  作者有话要说:祈老师: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