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兰市中医院
“叩叩”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端坐在病床前的男人猛然惊醒、眼神由一瞬间的惊惧渐渐地平静下来, 一声叹息伴随着他的身体起来而落下去了。
门并不需要他去开,就被外面的人推了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看上不管是举止还是穿着连带外貌都不能算正经的男人,而且还当着他的面说了一句极其不中听的话。
“还没醒吗?哎哟, 这都几天了。”
“闭嘴!”有人从后面毫无分寸的推了这位不正经男人一把“就没见过比你跟不会说话的了。程律师当初还跟我说你会说话,
会做人来着。活生生的睁眼瞎。我真迫不及待地希望程律师赶紧醒过来,让他听听我怎么吐槽~你的。”
惨遭吐槽的李彦昔坐在地上, 毫无形象地托着腮看黑沉着脸的蓝何, 说:“蓝总,你要是看不惯……可以……”
他还把话说完, 就被蓝何轰出了门, 包括跟他一块来的另一个现世宝——陈一帆。
蓝何短叹一声, 在病床边上的躺椅上坐下。搁在旁边凳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两声。他伸手过去捞起来,上面显示出苏维艾三个字。
他愣了下, 仔细看了看。发现这确实是自己的手机。
半个月前,程孝京在家里洗澡的时候毫无预兆地昏倒。等到两天后崔医生把抑郁自闭症这个词摊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他才想起来程孝京曾经提到过关于他母亲那一脉遗传下来的先天姓精神病。
“……不可能吧,他最近精神方面一直很健康。我们的作息也很规律,家庭方面……也没有任何矛盾。”偶尔有一点小摩擦,永远都是他先低头。
他想用语言试图证明给医生看——程孝京没有病, 他的昏倒真的是没有道理的。
崔医生直接把病历交给他。
“他各方面的指标全部都很正常, 如果没有意外。应该和以前的那两次一样, 在不久之后就会醒过来。”
然而,这个不久之后真的太长了。
蓝何等得心力交瘁,他仰面望着天花板。窗外的昏黄衬得病房内一片昏黑, 四周安静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他慢慢地合上眼。
耳边忽然由远及近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蓝何心底一慌, 随即睁眼就被满目的白刺地脑仁一阵钝痛。
“蓝何!怎么样?哪里撞疼了吗?”温柔的女姓声音响起,
蓝何感觉到自己被人扛了起来。
“……”他想想自己一米八五的个头,身材是正常男人的壮实,被人这么扛起来……不管怎么样都觉得别扭。
然而地面在晃,他下意识地抱住离自己最近的一颗脑袋,视线猝不及防地落在了一双焦急的眼睛当中,他怔怔地愣了一会,“妈??”
“哎。小男子汉啊,平时妈妈怎么跟你说的。不能哭。”
蓝何心想他才没哭,是面前的这个女人在哭。她的眼是肿的,眼眶内一片红。眼角很湿,眼中仿佛蓄满了水,随时都会滚落。可她倔强的睁着眼,甩了下头看向对面。
蓝何这才发现,对面还有一个跟自己处于同等高度的小孩。
葛欣走得很快,在研究所的走廊上穿梭,一会就到了出口。
蓝何心底咯噔了一下,终于想起来当初他们为什么没能从研究所里逃出来。
——因为出事的地方是研究所的地下实验室。是蓝时玉亲口提出来,从正常的医疗项目里面分离出来的那部分实验地点。
这里没有能看到外面的窗户,没有推开就能出去的大门。照亮这里的只有刺眼的白炽灯。
葛欣在电闸口停住脚,她矮下~身,把怀里的两个孩子放在地上。她难耐不舍地多摸了摸蓝何滑腻的脸庞。蓝何心里难过,伸出双手想要抱抱这个自己最爱的女人。
葛欣却转了身,一把抱起对面站着的那个一声不吭的孩子。
“蓝何,你听着。你是哥哥,一定要比弟弟坚强勇敢。弟弟在前面走,你跟在后面,一定要带着弟弟平安离开这里。”
葛欣先把那孩子抱上去,也摸了摸那小孩的脸蛋,低声说:“……你也听着,你~妈妈和阿姨都很爱你。你记得一定要跟着哥哥一起活下去。不管用什么办法,要平平安安长大。不要辜负我们……”
蓝何仰头看向葛欣——这个要强的女人似乎无法自控了,话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一声声的啜泣中仿佛饱含~着即将失去了一切的悲恸。
“妈……”蓝何靠过去,用自己的双手抱住她的大~腿。
葛欣低下头,在看到自己儿子的一瞬间,她竭尽全力冲他笑了笑。
“还有你。”她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口罩扎在小孩的脸上。接着又把蓝何抱了上去。
蓝何感觉到那小孩往通道里面缩了缩。他下意识地反手抓~住他。
“等等我。”
葛欣愣了下,她忽然笑出了声,说:“这样就对了。蓝何你要照顾好弟弟,以后要爱护他一辈子。妈妈欠阿姨的债,就靠你替妈还了……”
眼前忽然黑了。
蓝何能感觉到通道内粘湿和闷热,还有耳边萦绕着的呼吸声。
除了自己的,还有在他前面的那个小孩。
他忽然记起来,前面的是程孝京。
“孝京……”他悄悄地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通道仿佛漫长的爬不到尽头,蓝何最先扛不住这窄小空间里面的压抑昏迷过去。他隐约地听到小孩的哭声,穿透了二十多年的时光,扎进了他的心底。
程孝京抱着幼小版的蓝何。
小时候的蓝何像极了他妈妈,不胖,但身材壮实,一看就是被精心养着的。抱着也是特别的沉。他解开了蓝何脸上的口罩,发现自己抱着蓝何根本带不动。他试了各种姿势,最后只能让蓝何趴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再一点点地往外面挪。
幸运的是,通道实际上要比想象中短。没多久,他就见到了光。
然而他到达出口的时候,看到了他最怕的人。
蓝时玉独自一个人站在地下的空气交换室里面,焦急的来回走动。程孝京抱紧了蓝何,他知道这条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小蓝何还在昏迷着,他的身体滚烫,热得一层层地往外冒汗。
好像是发烧了,他一边想着一边把蓝何放在通道口。他故意往回爬了一段足够的距离,才小心翼翼地在通道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葛欣?”蓝时玉的声音传来。
程孝京哆嗦了一下,下意识贴在通道壁上,屏住了呼吸,尽量不让人发现他。
蓝何很快被拖了出去。程孝京听到蓝时玉焦急的喊着蓝何的名字,又往通道里面喊了很久的葛欣。
仿佛过了很久,程孝京猛然惊醒。
他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身体摇摇晃晃。他睁眼开,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抱着他的人似乎发觉了他被惊醒,无奈地说:“别怕。没死也算是你的造化。我放你出去,以后忘掉这个地方,忘掉这里的事和所有的人。最好……全部都忘光。好好地活一辈子。”
这句话竟然和葛欣跟他说过的那些话不谋而合。
程孝京体会到他没有恶意。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些。
最后他被丢弃在山里,带他出来的人只给他一件可以在山里御寒的棉衣,衣服里藏了半包饼干。
蓝何从这个CAO蛋的噩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有人看着自己。
他摸不着头脑地看向门口。
发现门好端端地关着。他想起自己把李彦昔和陈一帆一股脑儿全部扔出去之后,顺手锁了门。
所以,不可能有人进来。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做梦做出了幻觉。
通常好梦不留痕,噩梦最缠人。
八成就是那噩梦的后遗症,而且身体内还残留着噩梦的后遗症——腰酸背痛,体乏无力,是所有力气都被抽干的疲惫。
他重新躺下,窗外的昏黄已经转成了昏黑,只有床头仪器上的小灯亮着。
照得床头满是红光。
蓝何习惯姓地侧头,猝不及防地望进了一弯带笑的眼眸中。
程孝京仿佛憋了很久,终于等到了蓝何错愕的眼神,嘶哑地开了口。
“晚安。”
顶楼上的特殊病房内灯火通明。从医院的楼下开始,大半夜的忽然一阵兵荒马乱。
七八个男女老少从外面奔进来,慌不择路地仿佛逃命一般,爬楼梯的爬楼梯,找电梯的找电梯。
这些人的目的地清一色都是最高的二十二楼。年轻人最多也就爬了六七层,最后还是认命地按下了电梯键,乖乖地压下躁动的心脏。
崔医生给程孝京检查完身体后。
程孝京先把蓝何招了过去。
“你去门口先拦一拦。刚才我听你打电话,感觉他们情绪不太对。”
明明已经是第三回 了。这些人还是一惊一乍,仿佛他是死里逃生回来似的。
“好。”
“你就告诉他们,我只是做了个很长的梦而已。”
“好。”
好一番吩咐之后……最后到底还是没有拦住一帮人民群众。
病房门咣当一声被甩了进来,崔医生皱眉,扭头沉着脸:“医院禁止喧哗!”程孝京皱眉,扭头过去的时候,看到蓝何寡不敌众,被李彦昔和陈一帆联手提在一边。
“孝京哥~”苏维艾软着声奔进来,如狼似虎地扑向病床,眼中含泪,深情款款。
“你还欠一个月的大餐呢,赶紧安排一下兑现了吧。我提心吊胆了半个月,就怕吃不到。”
她那神情和声音南辕北辙。程孝京不由得想,这位姑娘当个战斗少女太屈才了,必须地上个奥斯卡才配得上她的演技。
其他人基于崔医生的警告,全部闭嘴凝神。
病房内一时间陷入了微妙的紧张气氛。
程孝京在这深沉的气氛当中忽然笑出了声。
“我是不是该当场念个遗嘱配合一下你们?不过先申明一下,我这个人穷得很,名下资产都是蓝何送我的。你们想要得自己跟蓝何协商。”
简而言之,蓝何才是金主爸爸。
除了苏维艾之外,来的人都没有说话,就先被塞了一嘴的狗粮。
关鹏程面有菜色,不大情愿地嘟囔道:“反正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了。十来年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
“老师,我上次给你看过我名下资产吧。”程孝京问。
“……”关鹏程别开脸,一脸郁闷地嘀咕:“钱有什么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当年要不是没钱。一帮大好前途的年轻人不会把自己一辈子走成那副德行。”程孝京道:“别小看钱啊。老师。”
每次提到过去,关鹏程总是一脸丧气地不敢吭声。
程孝京放低了声音。
“蓝何给所有人一个真~相。我没什么能回报他的,就把自己的一辈子送给他了。”
他不想说自己的生命很廉价。
相反,他觉得现在活着的这个叫程孝京的人,珍贵得世间少有。
赔给付出那么大牺牲的蓝何,也是那小子得了便宜。
醒过来后,程孝京才发现,从第一个梦的开始,再到这个梦的真~相。在他这一次醒过来之后,长达二十多年的噩梦终于画上了休止符。
他不曾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现在和未来都会平平安安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