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圣诞节,气温比往年低了许多。凌晨下了一场小雪,冷晞白雾氤氲在清晨凉薄日光里。街道上亮了一夜的红绿彩灯在淡蓝晨雾中缓缓熄灭,宣告着新一天的到来。

  赤司财团

  一封未命名加密邮件在凌晨时分送至赤司的私人邮箱里,

  邮件自动开启,登入的八位数密码框反复闪烁。

  屏幕亮起又渐渐熄灭,手机旁边的床头上,静静躺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黑色水笔写在照片右下角的八位数日期褪色暗淡。

  米花市立医院

  亮了一整夜灯的手术室提示灯终于熄灭。

  主刀医生推开手术室的门走了出来。对聚在走廊上,忐忑不安的警察宣布。“手术很成功,送来的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米花町五丁目

  毛利兰打开家门,像往常一样去报箱里取订购的报纸,眼角余光却率先瞥到委委屈屈蜷缩在门口廊下,那道熟悉的属于自己竹马的身影。

  就好像他那一晚的突然消失一样。现在t魔法消失,冒险结束,他迎着清晨的朝阳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是兰啊——”

  工藤新一困倦的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看清了晨光中大力推搡他的女孩。

  “我回来了。”

  “你……你怎么哭了啊!”

  他束手无策的接住扑向他的毛利兰。

  电视机上

  新闻正播报到今天早上海上救援队在东京湾附近海域打捞到不明身份的潜艇残骸。

  “所以,果然还是没有找到他们二个人的踪迹吗?”

  电话另一头,詹姆斯听见了赤井秀一那边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声。

  “结果到最后,也没能把他带回来啊。”

  詹姆斯叹了口气。

  “算了……上层那边我会去跟他们解释,秀一你处理完那边的事,尽快回来,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听筒里传来片刻的哑然无声。

  然后赤井秀一沉稳的声音不起波澜的应道。

  “了解。”

  挂断电话后,楼下传来卡迈尔一贯的大嗓门。

  “赤井先生,有您的快递。?”

  快递,这里可是FBI的临时落脚处,

  怎么可能会有快递员找来。

  快递员皱着眉头核对了两遍单号,一脸肯定的说,寄件人填写的就是这个地址。

  另一边已经有人率先拆开了纸箱。

  纸箱里是一只廉价的泰迪布偶熊。红棕毛绿眼睛,头上戴一顶黑色针织帽。

  它的脖子上缠绕着一根子弹吊坠的项链,银光闪闪。

  赤井秀一呼吸猛然一滞。

  在过去的某一个不会重来的夏日,他在哪个人的颈间门看到过这条项链。

  他该想到的,能轻而易举找到这个地址的,除了姬野凌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这是他几天前送出去的那只玩偶熊。

  现在又被人完完整整拴上项链寄了回来。

  从你这里要来的小熊还给你,

  从你这里借来的银色子弹所带来的希望也还给你。

  谢谢你曾成为我的光,谢谢你无法照亮我走下去。

  未言明的意思伴随着这份退回的礼物,完完整整的传递回来。

  赤井秀一阖上了眼。

  现在后悔吗?他叩心自问,好像也并不是。

  只是遗憾。遗憾他们之间门从一开始的结局只能如此。

  可这就是结局了,世间门之事并不总是十全十美。

  一部分的圆满总是要伴随着另一部分的不圆满。

  所有的一切,在这个寂寂的清晨,都迎向了新的未来。

  *

  冰冷的海水像是沉眠之地的温床。姬野凌感受到自己的身躯在下降,坠落。

  黑暗中,意识回归了最初孕育他的虚无。什么都不用去思考,什么都不用去背负。

  无数字幕滚动着滑过眼前。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谢谢陪伴!我的童年彻底结束了。】

  【我见证了一个IP的结束啊,明明从前每天都咬手帕想要看到它的结局,可是真到了这一刻我才发现我真的好舍不得。】

  【谢谢这么多年的陪伴!电影院里结尾ED一响,我眼泪跟不要钱一样的往下落。】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ED太有感染力了,伴着黑组最后一起沉眠深海之下的结局。】

  【即使互相沾染上对方的鲜血也要纠缠到地狱尽头去,是吗?】

  【谢谢你没有留他一个人去死。】

  【你们一起的话就不会寂寞了是吗?】

  【我哭的好大声,真的好大声。】

  【别刀,球球你,不要刀。可恶,不行,我还是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反复死两次啊。(绝望)】

  【艹啊,身为凌推,记忆突然开始攻击我。】

  【我觉得好有寓意性诶,凌和Julep是相生相容的两个人,最后一个死于烈火,一个死于深海,动画组在设计的时候,是不是有水火不容,相生相克的那种意味在里面。】

  【救命啊!Julep最后跳下飞机时留下的那句,下辈子还是想和凌一起作兄弟,是我凌晨三点想起,还会突然惊醒的程度。】

  【楼上你给我住口啊,住口!(试图捂嘴)】

  【不过看到最后,大家都回归了原本的生活,真好啊,这段旅程终于结束了。】

  【呜呜,诸位,毕业快乐!谢谢大家。】

  【感谢陪伴——】

  字幕像是上浮的气泡一样,从四面八方飘散而来,上升漂浮。

  最终所有字幕消散不见,这片空间门又恢复了最初的寂寂无声。

  侵袭而来的黑暗尽头,眼前渐渐亮了起来,姬野凌听见了水滴声,像是雨水落在铁皮窗棱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连成串的砸落。

  鼻端嗅到了湿漉漉的雨水潮气,冰冷手掌轻轻覆在眼上,于是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光透过指缝映在眼皮上。

  姬野凌睁开了眼。坐在床边椅子上的青年温和看来,他们生着一模一样的脸。

  “系统?”

  姬野凌诧异过后的第一反应。可随即摇了摇头。

  不是系统,而是最初创造系统的那个人。

  ——第一个世界的自己。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姬野凌扑腾着想要坐起来,却失败了。

  他环顾四周,才发现面前这人把自己卷成了个寿司卷。

  “还没有死,我在故事的最后特意来见一见你,跟你道一声谢。”

  男人站起来,按着姬野凌的肩膀将不老实的“寿司卷“按下去。

  “动画世界升格为真实世界,乌丸莲耶没有通过世界意志的审判,已经被抹杀。所有不符合新世界里世界规则的事情已经被抹去重来,你们的人生相当于重新开始一遍。”

  姬野凌皱起秀气的眉毛,脸上露出不解的意味,歪了歪头。

  “所以……作为动画世界的世界意识,你有权利决定在两个世界融合时,要不要让你认识的”朋友“保留你们相处过的记忆。”

  男人看着他的眼睛放缓语调说完了这句话,静静等待着他的抉择。

  姬野凌抬起了眼。

  “你说他们在新的世界会拥有新的人生,新的轨迹?”

  “是。”

  “那么……”

  姬野凌抿了抿唇。

  “抹去吧。”

  “你确定?所有人记忆里关于你的存在都会被消除。”

  “确定,我本来就是不该出现的角色。他们的人生里不应该有我的出现与参与。”

  姬野凌垂下了头,但下一瞬就重新扬起。眼眸中划过一抹坚定的神色。

  “而且……我答应过的,这一次会换个身份认识一遍。用我自己的身份。”

  “看来你长大了,也找到那个会送你花的人了。”

  男人哑然失笑,摸了摸姬野凌的脑袋,像是想起了久远的记忆,柔和眼眸中闪烁着怀念的光。

  “那就这样走下去吧,去向新的未来,属于你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落在额头上的手掌力度渐渐消散,男人的声音像是墨迹褪色的线条一样渐渐模糊。

  “再也不见,以及,谢谢。”

  声音自虚空中遥遥传来。飘渺而遥远。

  姬野凌下意思的伸手想要拽住他的衣角,却抓了个空。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

  他猛然睁开眼。落地窗外是夕阳正好的黄昏,而自己刚才伸手的动作扯掉了手背上的吊针。

  吱呀——

  病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护士推着医疗车走了进来。

  姬野凌愣愣的看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在哪里?”

  “医院。年轻人以后少熬点夜。”

  护士重新挂好吊瓶。离开前,怕他无聊,打开了床头柜上的电视,轻轻掩上了房门。

  放在枕边充满的手机振动响起,来电显示是个恍若隔世的备注——“编辑”。

  按下接听后,听筒中传来的粗粝大嗓门熟悉又陌生。

  “听说你醒了!你个混蛋给我注意身体啊!”

  “没画完就也不是不能开天窗啦,你的狗命重要啊。”

  “你知道我去你家堵门要稿,发现你倒在地板上昏迷不醒的场景又多么吓人吗!”

  诸如此类的话语絮絮叨叨的萦绕在耳边。姬野凌嘴上含含糊糊的应着,眼睛却直勾勾的看向面前的电视。

  屏幕上,今日新闻速览正在播放标题。

  《少年名侦探工藤新一再一次协助警方破获疑案。》

  《警视厅将协同FBI在横须贺基地展开为期一个月的合作训练》

  《美国知名影星莎朗新作定档上映。》

  《赤司财团上一季财报公开》

  …………

  窗外候鸟掠过晴空,洁白羽翼下,天空树的塔尖灯火闪耀。屏幕上,旧金山的金门大桥,飞鱼跃出海面,掀起碧蓝的泡沫。

  过去的梦,如同绘卷般在他眼前一一展开延续。

  “以后不能再这么不顾身体,知道了吗!”

  电话里,编辑结束了他唠唠叨叨的训话环节。虽然他知道,光这么说,姬野凌也不会听,下一次依然我行我素。

  可是这一次,姬野凌轻声答应下来。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毕竟,这一次,他有了想见的人。

  *

  三个月后,姬野凌走出家门。

  大街小巷的书店杂志角里,张贴着“JK少女凌凌子”的最新力作漫画的宣传海报。

  宣传语打的格外响亮——“不同于往日的结局,全新的风格尝试!”

  樱田门的樱花开的正好,路过的教堂广场上,有一对新人正在举行婚礼,门前停了几辆熟悉的车。

  姬野凌停下脚步,站在铁栅栏围就的篱笆外墙外好奇的多看了一会。

  院中草坪的人群里有人发现了这名陌生的来客,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进来。

  姬野凌轻笑着摇了摇头,无声的拒绝。

  “你认识的人?”

  松田阵平发现了身侧萩原研二的异常,也扭头看来,发现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不,只是感觉很熟悉。”

  “也许是负责过案件的参与者。”

  松田阵平拍了拍萩原研二的肩膀。

  院中,婚礼流程进展到新郎新娘宣誓完毕,拥抱在一起接吻,全场掌声雷动,口哨和欢呼声掀翻了整座院子。

  今天是搜查一课伊达航警官的婚礼。他为人可靠,很有前辈担当,往日受他照顾颇深的年轻警官这一次都挤出时间门来参加婚礼,年轻人们聚在一起热热闹闹。

  萩原研二再回头看去的时候,发现门口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初绽的樱花挂在枝头随风摇曳,雪白花瓣翩然飘落。

  到底是谁呢,这种熟悉的让人怅然若失的感觉?

  *

  姬野凌最后来到了海滨公园。已至黄昏,沙滩闪耀着烁金的色彩。浪涛的沙沙翻涌声萦绕在耳畔。

  他在长椅上坐下,打开了速写本。铅笔在空白纸页上勾画描摹。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滩上喧闹的人群渐渐散去,落日的橙光映在纯白纸页上,为他画中人冷邃的眼睛镀上一层暖色。

  姬野凌合上速写本,站起身像只慵懒的猫一样舒展僵硬的身体,干涩的眼睛四处张望。眼角余光在落到长街对面时,伸到一半的懒腰戛然而止。

  银发黑衣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出现在那,肩上的黄铜勋章映着微凉日光,高大身影冷峻而落寞。

  黑色的保时捷熄了火停在路旁,复古的款型,高昂的造价,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姬野凌的眼睛瞥过去时,他也刚好回过头,二人的视线于半空中撞上。如同湖水与火焰的碰撞,飞鸟与鱼的相遇。

  姬野凌那呆滞而错愕的表情被尽收眼底。男人唇角微微弯了弯,勾起不明显的弧度。

  然后,火星跳跃,白雾浮起,

  男人从口袋中抽出烟盒,咬出一根香烟点起。

  他抽烟的动作很好看,手指修长,指骨分明。冷绿的眼睛漫不经心,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成熟魅力。

  看到这一幕,姬野凌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就很好,于是轻笑起来。

  他们隔着空无一人的长街默然对视。没有一人向对方靠近。仿佛这是一场无声的拉锯战,谁先主动,谁就错失优势。

  又一阵晚风乍起,樱花簌簌,像纷纷扬扬的雪从枝头飘落,谁都没有错开眼。

  春天是个适合重逢的季节。

  姬野凌想。

  而如果有个人曾经向他走完了99步,

  那么这一次就换他来迈出最后也是最初的那一步。

  他将手中的速写本卷起握在手中,在冷绿深邃眸子的注视下跃过那条像是河流一样隔开他们的柏油马路。

  “你好,我是姬野凌,是名”画家”

  姬野凌仰起脸在日光中浅笑,对他伸出了手。

  *

  保时捷熄了引擎,白亮如雪的远光车灯黯淡下去。

  路灯下昏暗的狭仄车内,烟草卷着雪松的气息沉沉翻涌,黑泽阵冷绿的眼眸里暗光划过,像是食髓知味的野兽。

  饿久了的野兽,浅尝即止是不足以喂饱的。姬野凌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的手掌轻覆在黑泽阵的手背上,尾指像顽皮的游鱼一般滑过凸起的青色筋脉,微微歪了歪头,暗示性的问道。

  “不送给我一样东西,作为相遇的证据吗?”

  他轻笑着调侃,低哑的尾音带着勾子。

  黑泽阵抿了抿薄唇,沉默的从车门一侧的储物盒里抽出一束花递了过去。馥郁的香气混入温度渐渐升高的车内。

  笑意僵在了姬野凌的唇角,他眼神闪烁了一下。

  “为什么是玫瑰?”

  黑泽阵发现了这份没有掩饰好的惊诧。

  “因为它很适合你。”

  今天他反常的看了那个在海边长椅上低头作画的年轻人许久,然后去最近的一家花店,买了一束玫瑰。

  黑泽阵那时想,要在他离开前问问他愿不愿意接受一束玫瑰,或者一份乱七八糟的爱意与占有欲。

  但漂亮而不自知的猎物,没等他开口,就主动跳入了他的怀中。

  “你不喜欢?”

  黑泽阵的目光淡了下去。

  “我很喜欢。”

  姬野凌摇了摇头。手指轻抚过玫瑰竖起的尖刺与柔软的花瓣。

  他抬起了头,漂亮的琥珀瞳倒映着车窗外鎏金的路灯,在暗中熠熠生辉。像一只竖着尾巴勾引人的猫咪。

  “现在,要上楼去我家坐一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