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

  见水银高高溅起, 伊森·本堂不假思索地冲进吸烟区。他与女孩的距离至少有三四米远。本堂的体能还不可能让他在一秒内就能够碰触那个女孩。然而,仅是为了挽救的希望,本堂还是毅然决然地飞扑进吸烟区现场。

  地板因为本堂的脚步发出一声尖锐的“嚓”。

  就在本堂拼尽全力要扶住炸弹的时候, 高田惠又重新稳住了自己的手。

  本堂素来不苟言笑, 现在为这虚惊一场,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很好, 先拿稳了。”

  事实上,真正看到吸烟区里面有个拿着炸弹的小女孩时, 他就意识到这是一场圈套, 为琴酒设置好的陷阱。之所以否定这是琴酒给自己的考验, 是因为琴酒从来都不会对可能是叛徒的人花那么多的耐心。

  这个人对琴酒有一定的了解。

  不论是是炸弹料型,还是选定的对象,都是经过慎重的思考和设计。

  炸弹属于敏感度不高的炸弹, 这种通常需要通过依次引爆雷管中的点火药、起爆药和导爆药才能真正引爆炸弹。这其实只是一瞬之间。而拿着炸弹的为什么是一个小孩子。其实选择成年人也可以,但是成年人的素质要比小孩子要更强。孩子带来的不稳定性, 更容易增加他人的恐慌。诚然, 一个炸弹并不重,小孩子可以拿的时间很长。然而,长久时间维持同个动作带来的肌肉酸痛和精神紧张, 就算是成年人也没有那么容易承受的。

  接头的人就等着小孩子见到来人后得救时那一刻的松懈。

  尤其是以琴酒的个性, 他立刻离开现场, 更能激起小孩内心的恐慌。

  炸弹能当场爆炸。

  “慢慢来。”

  本堂事实上也有组织并不知道存在的一对儿女。尤其是小儿子本堂瑛祐的年龄上和这个小女孩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即便看起来一脸严肃,与小孩子相处对他来说并不是太大的难事。

  小女孩刚才力气卸了一次, 现在也没有再多的力气把炸弹转交给本堂。于是, 本堂半跪在地上, 一边紧紧地盯着水银的波动, 一边坚定地接过手。但凡水银再次溅起,就能将整个炸弹内部的电流接通,电流也能够通过加热桥丝点爆雷管。

  等安全接过炸弹后,他必须要尽快脱手,转移到任何一个地方,从倒计时的炸弹波及范围里面迅速逃离。就在他还要有下一步动作前,他能够感觉到有个人用坚硬的东西抵着他的后颈。那不像是枪,而是一支笔,顶着他的敏感区域。全身的警觉化成密密麻麻地搬走他全身温度的蚁群一样。本堂现在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血液倒流,后脑位置在慢慢变冷。

  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添乱?

  本堂内心的烦躁让他的双瞳都浮起了冷意。

  “高田惠小朋友,恭喜你!”

  被点到名字的小女孩被眼前的奇怪的画面弄得一脸茫然。眼前的黑发青年为什么要用笔压着过来救她的叔叔?但是对方又能叫出自己的名字,笑起来又不像是坏人。高田惠也没有想过对方是个坏人。

  她才刚想要说话,黑发青年对那个卷发叔叔低声说道:“现在不要动,头低着。”

  原来本堂想借用玻璃的倒映看清楚来人到底是谁,但是想法被对方看穿。此刻为了避免有任何没意义的矛盾和争执,引起没必要的爆破,本堂只能被对方强硬地压着。本堂现在满脑子都在思考来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难道这人不怕死吗?

  只要自己手一抖,两个人连同孩子都会被炸成碎片。

  他不像是琴酒的接头人,见不到琴酒,难道还要回来救人吗?还是发现不是琴酒,觉得抓住一个与琴酒有关系的人也可以?只要能够套出情报?扪心自问,本堂根本没有任何要为琴酒牺牲,或者为黑衣组织牺牲的觉悟和决心。如果对方真的要情报,本堂未必不会给。

  可真的是这种情况。本堂不得不说这种人完全就是个不思考后路的疯子。

  对方就这么能笃定自己不会干脆来个鱼死网破吗?

  本堂确定自己手上的炸弹是真货。

  本堂的心神又被身后的人做的动作拉回了现实。

  青年情绪饱满得像是舞台剧的演员,他说道:“高田小朋友,过来一下。”

  原本手脚没什么力气的小女孩朝着他走了过去。

  “会握拳吗?像是手心里面握着一个鸡蛋。”

  “会…会的。”高田惠学的就是钢琴,对这种比喻再熟悉不过了。

  青年继续说道:“然后摆臂,放松手臂和肩膀,你现在手臂和肩膀应该很累吧?”

  高田惠直觉自己现在并不该做这种事,但面前帅气漂亮的大哥哥这么哄着她,好像又没有什么特别好害怕的。

  “看起来没有受伤,很好。现在重复十下,边做动作边听我说,哥哥们正在玩游戏,在挑谁是最幸运的小朋友,长得全场最漂亮,又最有勇气,现在明显我们的高田小朋友就是我们选中的小朋友。你觉得刚才拿到的是什么东西?”

  “炸……炸弹?”

  青年笑道:“我做得很像吧?其实这是闹钟而已。”

  “真的吗?太像了!”高田惠睁大眼睛,正要转过去看,又被青年拉了回去。

  “高田小朋友,哥哥还没有说完。”

  “哦哦哦。”

  高田惠的注意力完全又被转了回来,刚才那句话让高田惠想起家里那只平时见谁都不理,但是别人不理它就很生气的猫猫。

  青年很满意高田惠的配合:“现在高田小朋友可以领取奖品了。哥哥给你一条钥匙链,你用这个去跟穿着白短衬的卷发哥哥那里说,就可以换一只薰衣草熊娃娃,你说好不好?因为发现吓到高田小朋友,哥哥觉得很不好意思。也希望小惠不要生哥哥的气。”

  “…我不生气。”高田惠有点茫然,她总感觉不对,但她现在又是那种大人说什么都信的年纪。“…谢谢哥哥!”

  “知道怎么回去吗?”

  “知道。”

  “你一离开,哥哥就会按旁边的警笛声,你就要一直往外跑,和老师同学们汇合。哥哥之后也会和老师好好解释发生的事情。高田小朋友,你真的做了一件超级棒的事情。你老师现在已经要吓傻了,你一回去可能还要负责安慰你可怜的老师和同学们了。你做得到吗?”

  高田惠点点头说道:“做得到!”

  高田惠正要往外走,就被青年掉了个弯,“胜利的高田小朋友走之前,要不要给哥哥一个幸运的抱抱?”

  高田惠又害羞又听话地抱了抱对方的腰。

  青年喊着“预备!”,当即按下火警警报器。高田惠就像是听到了运动会上的鸣哨,小脚步随着尖锐刺耳的警报声飞奔出去。

  这整个过程把本堂的心情当面团一样揉来揉去。

  本堂比那个小女孩更知道现在不是絮絮叨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炸弹脱手之后,小孩子应该立刻往外跑。他并不是觉得心理干预是不对的。可这种事情应该留到案件完全解决的时候,再做。此刻,本堂内心的想法沉浮不定,因为那个孩子离开之后,就只剩下他与那个脑回路神奇的青年独处了。

  果然孩子一离开,年轻人的动作多了起来。

  本堂其实也在对话里面判断来人可能并不是接头人,即安置炸弹的人。除非这人会精分,一方面心肠歹毒地对小孩子下手,另一方面又装作和小孩子亲密无间,放松小孩紧绷的神经。

  可是如果是友方或路人,现在难道不是一开始就要立刻报警吗?

  为什么是一上来就抵住别人的后颈要害?



  “你……”

  本堂刚开口,对方的声音便响起来了,“你们规矩是这样的吗?找小孩子下手?”

  本堂心下一沉,第三方组织?

  他冷静地扮演自己路人的角色,说道:“年轻人,你恐怕误会了。我是过来帮助这个女孩的。当务之急,我们应该立刻联系警察排爆。我并不是开玩笑,我现在手上的是真炸弹。你手上没有轻重,到时候炸弹被引爆,我相信受伤的绝对不是我而已,恐怕你也会性命不保。”

  他一膝盖跪在地上,到现在还没有直起来。

  “看得出你很惜命,换个任何普通人,现在都要全身流冷汗,甚至要爆粗口了。你却能为了保持水银的稳定,到现在都一声不吭。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很惜命,你一定会保护你自己。那我绝对不担心。”

  “……”

  伊森·本堂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

  青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话说,你们想做什么,我一般是不会管的。可是选在小孩子聚集的地方,你们是不是应该好好看一下?你们就算没有保护弱小的基本常识,就没有一点可持续发展的观念吗?”

  ……

  否认、反驳、试探、无视?

  对方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这些想法如同电光石火,不停地在本堂脑海里闪现。

  他正要开口,年轻人一手扣着他的脖颈,指腹扣着自己的颈动脉,这个动作明显是在测谎。

  “你是不是要等炸弹倒计时才想要开口?”

  “我一开始过来就是来救人的。”本堂只好配合对方,继续坚持自己的立场说道,“我不知道你现在对我产生什么误会,但我只知道现在不是在讨论这些话的时候。”

  这话一落,背后的年轻轻笑一声,“讲真,要不是我在旁边看着,我还真以为你是怕那个孩子见你要跑,会不小心引爆炸弹,才动身的。”

  “………”

  “那抱歉抱歉,我错怪你了。其实呀,我也是来救人的。”

  年轻人的笑声传了过来。笑声里面完全没有真情实意。他继续说道:“但——在那之前,我就是来确认一件事。你和那个银发男什么关系?”

  说到银发男,本堂脑袋里面闪过了琴酒的脸。然而他依旧保持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不说「谁」?”

  青年的声音就像一把淬着寒冰的短刀结结实实地扎在本堂的心上。

  本堂心下一沉,这不是他平常自己该有的水准,他现在是被青年带着走了吗?

  青年继续说道:“你说的话只是在否定我的话,而不是在否定你与银发男没关系。看来你还是知道的嘛。”

  “我不刨你的底,你也不用和我装傻。”年轻人的声音轻快,就像是在游乐场和朋友说话,说道,“如果你想要听得更多,我也可以跟你讲。六点二十五分,你从音乐厅内部离开。从录像上看,你虽然有询问工作人员的迹象,但你的脚尖一直都往远离音乐厅的南边吸烟区。要知道,远离大脑位置的身体部位最容易暴露自己的想法,你其实一直都想要来这片吸烟区。再来,如果你真的要找人的话,你是不是应该在同一个地方多花一点时间,而不是扫一眼就过?这就让人在想,你是不是其实很赶时间?”

  年轻人继续说道:“你可以仔细想想,想要成为解救孩子的英雄,还是炸弹犯的同谋,这可是你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他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说,如果本堂不好好配合的话,青年完全可以根据这些迹象把他判定为犯人,通知警视厅对他进行深入调查。

  本堂不敢轻易地回应,怀疑这人也是虚张声势。毕竟他是有目的来这里的,这个青年怎么这么巧也要来这里?如果他真的是来救那个小女孩的,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现在应该是想办法把炸弹卸下来,交给专业人士处理,而不是在这里跟他虚与委蛇。

  本堂决定还是不轻易相信对方的说辞,“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敢威胁恐吓抱着炸弹的人。”

  这话一落,年轻人的笑声便响了起来。他似乎很爱笑,“我们和平相处,你也不要怕,炸弹还有十分钟才爆炸,你一句话就可以节约很多时间和精力。我懂,你现在就是不相信我是吧?那我自爆,我和他认识。如果你是他认识的人,我不仅会帮你,还会送你一个好礼。”

  “让我好好想想,你不肯跟我说实话,是因为你没见到我的脸吗?还是不信任我和他的关系?”

  说着这种话的时候,年轻人的手依旧搭在本堂脖子上,但手指已经在他脖子上转了一个圈。

  本堂能看到一张年轻熟悉的脸转到自己的面前。

  是榎本弘一。

  他单手把玩着贝雷塔M92。

  本堂一眼就认出那是琴酒平常使用的枪型。饶是他卧底潜伏多年,现在也是有点思考不能。他可以相信,对方的指腹都能够感受到自己变化的心率——……这已经暴露了。

  主要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人是榎本弘一,琴酒还委托过自己去雇佣杀手,不是不想要牺牲自己的个人时间,而是因为自己打不过他吗?原来榎本弘一这么强的吗?琴酒在自己心目中可怖的地位崩裂了一小块。

  “这枪是他上次和我见面送的。”他倾身继续抖出更多的事情取信于本堂,道:“我不知道他怎么说我的?上次跟他在厕所激烈了三十分钟,真的是天翻地覆,血肉模糊。心情舒坦之后,我最近又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讨厌我了,找人给我来找事?这样多伤和气呀?”

  “……”

  本堂虽然是日裔美国人,但是他来日本也有二十多年,自认听说能力也不弱。

  可他现在不知道他身后的年轻人到底在说什么。

  送、激烈、讨厌、和气?

  他在说什么。

  “……”

  榎本眼底浮起一丝不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看来我找错人了。”

  榎本说着一手控住炸弹,似乎要帮本堂把炸弹拿走。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本堂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和下盘极稳,就像被巨鳄咬住一样,本堂当下手一沉。正要往下看一眼。然而他瞥见近距离的年轻人已经没了在音乐厅的人情味,眼底只有一片追不到边际的暗色。他只是冷漠地笑了笑,朝着本堂的额头扣动了扳机。

  “那自己想想为什么会死吧,拜拜。”

  他真是个疯子。

  冰冷的黑色枪口让本堂脑海里面的无数记忆轩然涌动。

  他根本没有必要在这种无聊的小事上为琴酒卖命。

  “你说的人是我上级。我这次是来替他接任务的。”

  榎本弘一的表情立刻就恢复了温度,就像三十度的热天里面屋子里面打开了加热器一样,本堂只想和他保持距离。

  榎本说道:“我看你们穿的衣服都是成套成套的,就在想你们会不会是一起的?这都能被我蒙到了。”

  本堂警惕地注视着榎本弘一,跟情报说的一样,这个人阴晴不定,捉摸不透,“你真不是要找他寻仇?”

  “当然不是。他这人就是狗脾气。脾气跟他选的枪一样又凶又烈,连弹药都改用超出设计的高速火药,也不怕把他的手都给崩坏了。”榎本弘一左右看着这把枪,又说道,“像我这么关心他,你看不出来吗?”

  “……”

  本堂觉得自己的不信任都快从眼里面溢出来了。

  榎本继续说道:“你管他叫什么名字?我上次叫他暗夜伯爵,他可生气了,踩着我的痛脚反复横跳。”

  “你要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他名字,只知道代号。”

  “代号也可以。”

  “琴酒。”

  “那我怎么称呼你?”

  “石川海。”

  “在路上也能这么喊吗?我有个坏毛病,见到熟人,不管多远都会喊,您应该不会离开日本生活吧。听你口音,还有点关西口音。”榎本弘一很快也跟着用上关西话,说道,“我老家也在关西,熟人很多。”

  “……”本堂知道对方在测谎,说道,“我在关东的时候用石川这个姓氏,关西的时候用坪内。”

  “重点来了,他怎么看我?”

  ……

  他想杀了你。

  本堂道:“我不知道。”

  “好的,石川大叔。感谢你给我的情报,作为报答,请你帮我还这把手枪。”榎本弘一刚说完,就把手枪放进本堂的口袋里面,说道,“顺便告诉他,我今天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一定会感谢你的转交的。”

  本堂觉得琴酒一定不会这么想,“不过在那之前,难道不应该先解决炸弹的问题吗?”

  “不用太担心,这炸弹留给我,你自己先走吧。有人会来救我的。”

  本堂离开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抱着炸弹坐在旁边的榎本弘一,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离开之前,还觉得榎本弘一在骗他,可离开时,榎本弘一确实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已经听到了警车的声音,本堂不想让自己卷入多余的麻烦里面,只当自己是受害者先逃了出去。然而,出去之后,本堂才知道炸弹犯很早就被抓住了,只是迟迟不说到底把炸药放在哪里,现在已经有人通知排爆班从警视厅赶过来了。

  本堂算是最后出来的一批,被警察问了详细的记录后,就被另一个黑色卷发的年轻人抓住了手臂,“你说有个年轻人代替你拿了炸弹,那他怎么不出来?”

  “…我也……”

  本堂这时才感觉到一个强烈的违和感——榎本弘一原本也可以走出来的,为什么他要故意停留在吸烟区里面?他到底要做什么?难道他知道怎么解除炸弹,所以才故意利用那段时间对他进行审问。可那也算什么审问,倒像是在追求某个人,既要名字又问对方对自己的想法。本堂以直觉来判断,榎本弘一对琴酒根本就没有恋爱的想法,只是对他存在着好奇。

  果然是上层说了什么吗?

  所以,琴酒才把枪给了这个年轻人?这是收买的信号吗?

  而榎本弘一把枪还回去,是因为要拒绝吗?

  本堂还没有想出个结果,年轻人烦躁地“啧”了一声,不顾警察的阻拦果断冲进现场。

  本堂在对方离开的时候,注意到他手上还有一条钥匙链,上面挂着弯弯的小月亮和银光闪闪的钥匙。本堂下意识地想到之前榎本弘一对女孩说的话——难道榎本是要让那个孩子给对方送消息吗?这个年轻人应该也是他警校的同期吧?

  本堂并没有想要继续留在这里的打算。今天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没有收获的。他开着自己的车离开现场的时候,顺势检查了榎本弘一给的枪有没有其他问题,结果他发现那枪里面根本没有子弹。

  “……”

  不管怎么样——

  「黑衣组织的琴酒已经开始暗地里勾搭榎本弘一了」

  至少这个消息得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