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全身都痛,头上的伤口似乎被简单包扎了一下,干涸的血渍和头发粘在一起,火辣辣的疼。
双手被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绑在一起,也不知道是维持着这个姿势被扔在这里多久了,手脚已经麻的没什么知觉了。
我勉强直起身子坐起来一些,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里大约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密不透风,既大又空旷,老旧的铁门被紧紧的关着,只有一盏昏黄的电灯,看不见外面的天色,也不知道距离我遇袭是过了多久。
我费力的挣了挣手上绑着的绳子,就感觉门外似乎有些动静,而后是一阵铁链和钥匙碰撞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响声。
熹微的晨光中,门口站了一个人。
肖林。
我反射性的眯了一下眼睛,而后才找回了几分清醒,也看着他。
他和肖芜其实长得并不太像,但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说不上是气质还是性格,总归有几分相似之处。
但眼下看起来分明是有些狼狈,眼眶凹陷,嘴唇干裂,他似乎有些焦躁,不时在原地踱步,已经丝毫不见不久前我在肖家老宅碰见他时那个矜贵骄傲的影子。
果然,哪有谁能一辈子维持着骄傲优雅,高高在上的姿态,不过都是没被逼到那份上罢了。
我不知道那一棍子打的有多重,有没有感染的迹象,总之我现在晕晕乎乎的,脑子好像快要炸开了。
大约是我的状态看起来实在不太好,他走近了一些:“你怎么样?”
“我没事。”
身上的冷汗已经把衣服都浸湿了,他大约也察觉到了不对,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艹,你在发烧,为什么不说?”
我并不是会叫会闹的人,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但是我学不会。
事实上到如今我也不是不愿意示弱,但是示弱没有用,他并不会知道我发烧就让我走,也不会大发慈悲的给我找个医生来。
肖林给了我一杯水:“你坚持一下,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等肖芜把你换回去,你会安然无恙。”
肖家的人,骨子里总是骄傲的,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下三滥,难得的放轻了几分声音。
我微微仰头,去看他信誓旦旦的脸,说不上是觉得讽刺还是好笑。
他说的那么笃定,这个傻子,死到临头了,还觉得自己手里握着什么王牌,翻身有望。
喉咙干涩的不像话,我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次的事,和肖芜的父亲当年的车祸有关系?”
肖林的脸色变了,左手紧紧的攥成拳头。
我艰难的把喉咙里腥甜的血腥味咽下去:“你们什么时候察觉到肖芜在查车祸的事?”
他显然怔了一下,但还是回答了我:“公司出事前一段时间,他离开公司和你回去参加婚礼那一次。”
原来是那时候啊,我扯了一下嘴角。
如今想想,也就是从那回来,肖芜突然澄清了和林诺的绯闻,从外面回到了家里来住,经常来接我,总是牵着我不放,怕是全世界都要觉得,我对他重要的不得了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猜的啊”我勉强弯了一下嘴角。
韩宸不是总说我很可怕,那我总不能一直装什么也不懂的小白兔,何况,不对劲的事情那么多,已经到了不能视而不见的地步。
肖氏出事时肖芜的态度,韩宸漫不经心的表现,乃至我在老宅碰见肖林时,他非但没有半点处于上风的春风得意、胜券在握,反倒只有露骨的敌意与针对,其中种种,绝不仅仅是简单的一句镇定沉着、能力过人就能解释的。
莫名其妙的事情一连串的发生,怎么看也不该毫无所觉吧。
只怕,和老爷子的那次见面,却才是终极的致命一击,彻底地打消了肖林乃至所有人的疑虑,多半当天晚上,就已经有人将肖芜那天在老爷子面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失控与决绝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而要验证猜测,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不就是时间,事态的发展已经向我们证明,肖氏轰轰烈烈的闹了这样久的危机,近日来不就悄无声息的断了消息。
更别提,我曾经无意中在肖芜的办公桌上看见过他收集的关于车祸的资料。
我笑了一下:“你想拿我换什么呢?肖氏还是握在肖芜手里的关于你父亲的犯罪证据。”
一边是生养之恩的父亲,一边却是曾经以为唾手可得的权势荣华。
他显然怔了一下,我冷眼的看着他挣扎半天,方才勾了勾嘴角。
“不论你想换什么,怕是都没法如意,肖林,你从一开始就输了,你压错了筹码。”
事到如今,我若是还看不明白,岂不是也太笨了一些。
“你什么意思?”
我心情糟透了,只好直白的告诉他:“我以为我已经不够聪明了,你却更蠢。”
你赢不了肖芜的,从我们结婚开始,甚至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了步步谋划。
暗中调查车祸的事,收集肖正扬这些年来利用职务之便所做的违法乱纪的事情的证据,为了逼他们露出马脚甚至不惜用肖氏做局。
他像是踩在悬崖边上,做着这样危险的事,所以故意疏远真正的软肋。
陈侑溪的工作环境本就复杂,除非在势头最迅猛的时候急流勇退,否则该是要防不胜防的吧。
肖林和肖芜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他是在父亲的遮风挡雨下长大的,便是聪明,也远狠不到那份上,但肖芜不一样,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为达目的,是敢拿命去搏的。
否则,这次肖氏的事,甚至他和陈侑溪的事,怎么可能瞒过众人的眼睛,那都是真刀真枪的干的,出了一点差错,就能把自己赔进去。
他太能忍了,连自己也算计在了里头。
“在你把我绑来的时候,你的筹码正在宴会大厅里,香槟蛋糕的过生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终于愤怒起来,我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刀嵌进我的脖子时,冰冷锋利的触感。
“你不信?”我弯着眼角,“昨天晚上,是我第一次给他打电话,结果,你也是知道的,你说他在哪里?”
“闭嘴”肖林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了,“你觉得他不会来?”
不,他会来的,他要来看你是什么下场,或许还可以为我收个尸。
我不知道,是他惨一点还是我惨一点,但是我笑了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眼泪,我说:“肖芜应该快到门外了吧?这一刀下去,他就可以带人冲进来,他甚至不用动手,你就已经一败涂地了,你说,你算不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不懂的已经不需要再懂,该懂的也已经很清楚的懂了。
为什么肖氏出事那段时间陈侑溪和张奕的绯闻满天飞,为什么肖芜会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还时常往店里跑。
肖芜出现的时候,仍旧是一身肃杀的黑,眉目带煞,神情冷清,高大的身影融在明媚晨光中,好似踏光而来。
我能感觉到肖林的手抖的愈发厉害:“东西呢?”
“法院,和你父亲一起。”
我意料之中的笑了一下。
“你”我能听出他语气中喷薄而出的恨意,他拿刀死死抵住我的脖子,眼睛血红,喃喃道,“你说的没错,他是个疯子,他果然没有心的。”
“薛柳柳,你喜欢他吧,你现在的表情可真难看,你陪我去死怎么样,反正你现在也难过的快要死掉了。”
我没有做声,这个人,明明是他拿刀抵着我的脖子,却显得比我还像亡命之徒。
肖芜走近了一些,他的身后似乎还跟着许多人,脸上的表情都且惊且惧,但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脸色:“你绝不会有机会和她一起死。”
他笑了一声,这笑却实在是让人心生凉意:“你应该知道,我更喜欢的,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你叫我看见什么样的场景,我自然也要原样还给你才好。”
他是这样骄傲的人,在他大获全胜之时,到底是一条人命,自然不会想留下这样一个污点。
其实我是想活着的,我不知道我死了会不会对他造成触动,但是用死亡来让人铭记这种方法对我来说太偏执也太不体面,我不愿意,我不喜欢这样子的退场和输法,太难看了。
施加在脖子上的力度越来越大,我能感觉到有什么液体正慢慢往下流,温热的、湿润的。
我却觉得冷的厉害,不知道是发烧的原因还是失血过多,四周的声音好像都渐渐远去。
意识中的最后一秒,似乎是施加在身上的禁锢渐渐消失,而后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脆响。
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