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赤诚相对过的两个人还是别扭。

  但是又有浓到化不开的亲密,这两种碰到一起,时常让井然觉得脸红心跳。

  他们自然而然地睡到了同一张床上,与章远来说,他不过是和自己的Alpha同眠共枕。而对井然来说,他们更像是一对试婚的Alpha和Omega,在即将结婚之前进行一段短暂地磨合,无论是彼此的契合度,还是生活习惯。

  他摸索着和章远熟悉,越来越习惯这种深入骨血的亲密感。

  很显然,他们非常合适。

  但是井然也说不清自己对章远的究竟是什么感情,显然是喜欢的,他对他有欲望。但是又不是单纯的喜欢,还有责任,以及倒错的宿命感。

  孩子也成了特殊的粘合剂,井然连抱着他的感觉都变了,他会对着这个小婴儿自称爸爸,他也开始期盼小斐什么时候能开口叫爸爸,他才那么丁点大,连牙都还没长,每天只会咕噜噜转着大眼睛,扁着嘴窝在大人怀里哼唧。

  但是他见过的,小斐第一次叫爸爸。

  小斐对着他,脆生生地喊“papa”。

  “他叫过你爸爸?”

  “是啊。”

  井然坐在椅子上,胳膊搭在婴儿床的架子上,拿着个玩具逗小斐,那孩子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抓。

  章远站在他身后,手中的吹风机风力开到最小,瘦长的手指拨弄着井然湿漉漉的头发,让那发丝绕着指缝,又从中间溜走,他抓起一把头发,掀起来,让吹风机柔柔地吹着发根:“我叫他这么喊的?”说着他无意识地撅了下唇,“你也同意啊?”

  自己不是什么都没跟井然说吗?

  “不是,”井然向后靠,懒懒地靠在章远身上,“你说他还不会叫叔叔,只会叫爸爸……倒是便宜我了。”

  章远轻轻推了推他,让他又听话的坐直。

  “他还会说什么?总不能只会叫爸爸?”

  “会的倒是不少,”井然牵起唇角,一圈圈的笑意从削薄的唇漾到眼里,“会管楼下的人叫爷爷奶奶,就是以后会搬来的,二楼的吴阿姨,郑叔。”

  章远“嗯”了一声,将吹风机移到前面,吹着额发。

  “小区里面有个大黑猫,长得凶,小斐倒是不怕,但是他以为那是只狗,天天追着它‘狗狗狗狗’的叫……”

  井然说着,禁不住笑出声来。那时候的小斐正式表达欲强的时候,奈何大多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连不成句子,经常说一些大人听不懂的话,又一个人急的团团转,实在是可爱。井然本不是善谈的人,却不由得把那孩子的事情说给章远听,电吹风的声音嗡嗡的,衬的他的嗓音越发低沉,带着笑意说着未来的事。

  章远静静地听着,修长的手指时不时地触上敏感的头皮,井然被他摸的舒服,被温柔的信息素包围着,忍不住眯起眼睛,像一只餍足的大猫。

  头发吹的差不多了,章远关上吹风机,用手指在那细软蓬松的发根梳了梳:“他会这么多,怎么就偏偏不会叫叔叔啊?”

  是啊,怎么就……

  井然睁开眼。

  他仰头朝章远看去,Omega翘着唇,弯弯的眉眼,像个狐狸一样翘着眼尾。

  井然眨了眨眼:“他其实是会的?你教他这么叫我的?”

  “那不知道,”章远忍不住笑了,“兴许就真的不会呢?”

  说着他绕起吹风机的线,要拿去收起来,刚转身就被井然一把抓住手腕。井然捏着那薄薄的胯骨拖到自己怀里,不由分说地搂上那细瘦的腰,他坐着,章远站着,被他十分无赖地圈在怀里。

  手里的吹风机没处放,只能悬在井然头顶,章远挣了几下也没挣开,没好气地推了推井然的肩膀:“你干什么啊?”

  “小斐是会的,你骗我,你故意这么教他,让我儿子叫我爸爸,是不是?”

  他仰着脸,自下而上地看着章远,一双眼睛极深,却亮晶晶的,泛着桃花一般。他背后的婴儿床上的小家伙被冷落了,也瞪着一双眼睛往这边看,他还没长开,唯独那双眼睛黑的透亮,和他爸爸一模一样。

  章远看着这一大一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未来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一定是,”井然自言自语道,他将脸贴着那溢满奶香的胸膛,低低地念着,“小远……”

  他像是在撒娇似的,轻轻蹭着章远的胸口,溢出的信息素和他的Omega纠缠在一起,让他觉得无比的舒适。

  井然几乎能看到那个成熟了许多的章远面对着小小的豆丁,偷偷地教他,叫自己的爸爸。

  一颗心像被攥紧了,又揉在掌心,软地一塌糊涂。

  井然开始觉得这场时间的恶作剧不是一场荒唐了,或许是馈赠。

  他不由自主地搂紧了臂弯中的细腰,力气大到让章远吃痛,轻轻“嘶”了一声:“哥。”

  井然立刻松了手臂,对着章远无辜地眨了眨眼。

  小斐被冷落的时间长了,一直撇着嘴哼唧,可惜两位爸爸只顾着调情没人搭理他,终于委屈了,扯着嗓子哭号起来。

  井然忙不迭的松开章远,捡起落在婴儿床上的玩具去逗他,他哭的满脸红彤彤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买账,张着手要抱,井然只能把孩子抱起来,托在怀里哄。

  章远也不帮他,把吹风机收起来,转身去忙别的。

  井然哄了好半天,将玩具塞到他怀里任他咬,好歹才把小斐哄好了,时不时地抽噎一下。

  井然抬起眼睛,跟着章远动,见他将奶粉罐打开,数着勺数舀到奶瓶里。井然咬了下唇,忍不住敛下目光。

  他还是有些内疚的……章远很瘦,其实并不是奶水充沛的那类人,相反的,他还显得有些贫瘠,平日里都不够小斐吃饱,得搭上奶粉才行。

  近几天,又被他浪费了好些……

  和自己儿子抢吃的,好像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

  但是那胸膛薄薄的,却出奇的软,手摸上去像是被吸住了一样,那地方一碰就立起来,艳色的,又滴着白色。

  井然根本忍不住。

  章远穿着宽大的白色毛衣,一双腿被牛仔裤裹着,看起来就像个还在读的大学生,青葱的不得了。

  若是走在外面,谁能想到他已经有了个孩子了呢?

  章远晃着手中的奶瓶,滴了几滴到手背上试温度,感觉差不多了,他抬起手,探出的舌尖鲜红,将液体卷了去。

  井然的眼神又深了一分,喉结滚动了一下,让他的下颌骨越发锋利。

  他的眼神太过赤裸裸,像是要吃人似的,章远没好气地走过来,一把将奶瓶怼到他脸上:“你又胡思乱想什么呢?!”

  井然抓住章远的手,轻轻将唇印在他刚刚舔过的地方。

  章远一个激灵,立刻甩开他的手,把孩子从他手里抱起来,绯红顺着脖颈爬上去,直爬到耳尖,让那双耳朵泛着血色:“你不要闹!”

  井然哈哈笑起来。

  章远瞪了他一眼,没再理他,握着奶瓶将奶嘴儿送到小斐口里,婴儿看上去不太乐意,扁着嘴推了几次,硬是被章远送进来,只能不情不愿地鼓着小脸吃。

  章远在井然身边坐下,轻轻倚着他的肩。

  Omega倾心的依赖让井然很受用,他换了个姿势,将章远拥进怀里,下巴抵在那削瘦的肩头,侧头轻轻亲了亲那雪白的后颈。

  “小远……”

  “你等下出门一趟,”章远突然开口,“我在小区外面的西点屋定了个蛋糕,你去取。”

  井然愣了愣,刚要答应,章远接着说:“今天是小斐……”

  “百日。”井然接口道。

  章远有些意外,讶异地看了眼井然:“你知道啊?”

  井然点了点头,拥着章远的手绕到前面,摸了摸小斐毛茸茸的脑袋:“我知道。”

  不仅知道,他一直在等。

  等一个他在手机视频中见过的纪念日。

  章远眨了眨眼,没再说话,静静地倚在Alpha怀里给孩子喂奶粉。

  下午的阳光充足,他们将窗帘全部拉起,整间屋子沐浴在一片金灿灿当中。

  格外的温柔。

  井然开始贪恋这份馈赠,但是他又清楚,即使他和章远都不约而同得没提起,这种相处也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一击即溃。

  井然深深吸了口气,将脸埋在那削瘦的肩颈上。

  19.

  井然本以为他可以平静的迎接小斐的百日。

  但是当章远抱着小斐坐在桌前,把打火机塞进他手里让他点蜡烛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发抖。

  大拇指滑了几次,终于咔嚓一声,跳出火焰。

  那则视频他反复看了很多遍,记得清楚,同样的蛋糕,同样的蜡烛,同样的章远,同样的小斐。

  但是他当时没想过,那躲在镜头后的,是他自己。

  蜡烛上跳动的火苗映在章远眸子上,亮晶晶的,井然有些坐立不安,他等着章远让他录影,但是直到抓着小斐的小手鼓掌,唱完生日歌,章远都没提。

  “吹蜡烛吧?”说着,章远鼓起脸。

  “等一下!”井然连忙阻止,章远张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不录下来吗?”

  章远眨了眨眼,满脸的问号。

  “录影,”井然说,“纪念一下。”

  章远转了转眼睛,笑了:“好啊。”

  井然现在知道,为什么那则视频里会有声音空白,因为和章远对话的人是他,他无法被记录。

  他之前试着想用拍照和录影的方式把自己记录下来,章远有些无奈地笑,说:“没用的,以前我试过很多次的,没办法的。”

  井然不死心,想尽办法试图留下印记,但是无论是单独摄影还是合影,他这个人都像是被橡皮擦擦掉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

  井然想着,能留下一点证据,就可以让章远查到他这个人,然后去找他。

  “然后我们可以结婚,你和小斐都是我的责任。”

  当时章远静静地听他说,突然笑了一下,他弯着眼,带着股调皮的味道:“一个陌生的Omega,带着个孩子去找你,你认吗?”

  井然愣了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如果是我,”章远想了想,说,“我会以为这人疯了。”

  井然看着自己的手指,交握着搓了搓,也跟着章远无奈地笑了下。

  是。

  恐怕他也会以为人疯了,然后毫不客气地把人赶走。

  以他以前的脾气,恐怕几句话就能将眼前削瘦的青年伤得体无完肤。

  他一直不能称得上温和,遇到章远以后才慢慢变了。

  像是他所有的温柔,都是为章远而生的。

  井然举起手机,对着章远和小斐的方向。

  镜头里的人脸色有些发白,温柔地看着这边:“在拍了吗?”

  井然看着小小的屏幕,又抬起头朝章远看去,一瞬间有些恍惚,半晌,他才点了点头:“嗯。”

  一模一样的镜头,井然几乎是无意识地对准章远,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直接看着他的Omega和他的孩子。

  极致的温柔重叠起来,让井然产生一种在做梦的晕眩感。

  胸口像被什么塞住似的,平白地喘不上气,他沉默的看着章远吹灭蜡烛,和怀里的婴儿一起笑。

  “你也说点什么啊……”章远扬起眼睛,灼灼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柔柔的,融满了深情。

  井然像是突然被掐断了呼吸,一阵阵钝痛从心尖爬满了骨血,让他忍不住皱起眉,面前的人彻底和他记忆中视频里的重合在一起,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当时说了什么?

  影像并没有记录下他的话。

  但是章远……章远说……

  “愿小斐,”井然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深吸了口气,“一生平安喜乐。”

  章远笑了,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小斐的脸颊,沉声说:“听见了吗,爸爸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井然关掉了录影,手机被他攥在手里,用力到指骨发疼。

  章远察觉到自己的Alpha突然的低落,他捏着小斐小小的手,温和的信息素释放出来,绕上他的Alpha:“哥,怎么了?”

  井然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摸了摸章远的头发,沿着发梢的弧度往下稔,指间摸上他的脖子,井然亲昵地揉了揉:“也愿你一生平安,健康……”

  ……幸福。

  他将最后两个字咽了下去,微微笑着注视着章远,像是看得太过专注,他没注意到自己眼睛发红,笑得有些苦涩。

  章远抬起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像是安抚他,又像是做出承诺:“我会的。”

  20.

  井然开始失眠。

  章远在他身边睡的安稳,总是微微弯着脖颈,倚在他身上。井然睡不着,就静静地看他,沿着他眉眼,嘴唇,那颗小痣一遍遍的描摹,最终总是和他记忆力那胃痛地蹙眉的章远重合在一起,让他也忍不住跟着皱眉,抬手去摸章远的眉心。

  但是他总是恬静的睡着,眉头舒展。

  紧张的那个人,变成了井然。

  按照章远说过的话,他总是要走的,他会继续向前,遇到更年轻的章远。

  但是他再也见不到现在的章远,还有他的孩子,或许再也没办法看他从现在的一丁点大,长到可以像个小炮弹一样到处跑的样子。

  他会错过大把的时间,会错过之后的章远。

  他舍不得。

  或许是因为井然从没尝过这么汹涌又复杂的感情,来自一个倒错的世界,没有目的也没有源头的冲他涌来,带着结果的,短短的时间就如同磅礴的大海,将他浇灌得透彻。

  但是又这样的纯粹。

  章远义无反顾的爱他,从未曾放弃过一秒。

  井然曾在辗转反侧的时候吵醒了章远,章远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问他怎么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靠着井然的颈窝,带着低哑撩上井然的耳膜。井然把人搂在怀里,轻声问他:“你恨过我吗?”

  我曾离你而去,让你独自承受这么多。

  章远一开始没听清,窝在井然怀里含糊地“嗯?”了一声。

  井然又问了一遍。

  这次章远听清了,他吃吃地笑,小动物似的用力往井然怀里钻,井然被他碰到痒痒肉,左躲右躲躲不开,只能抓住他的手,用力扣在掌心里,两个人无声的闹了半天,都流了一层薄汗。井然被他这么一闹,萦绕在心头的阴霾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吹散了。

  他无奈地望着章远,轻轻抵上他的额头。

  章远还是笑着的,眉眼弯弯的:“恨过的,有的时候你太自以为是,让我恨的咬牙切齿。”

  说着,他露出一口白牙用力磨了磨。

  井然还想问什么,被章远捏住下巴霸道地亲了一口,章远说:“你要是说你离开的时间,那是没有的,就是有的时候太想你了,会忍不住怪你。”

  井然怔了怔,吻上他的唇角:“对不起,对不起……”

  亲吻顺着那颗痣往耳边啄,章远被他弄得痒,低低地笑:“能不道歉了吗,哥?”

  他翻了个身,将自己整个脊背贴住井然的胸口:“我知道为什么未来我不告诉你我们这些事了,肯定是不愿意听你道歉。你总是说对不起,我一直听,一直听……听的我都腻了。”

  看,就是这样的Omega。

  亲手去摘井然心头的愧疚。

  他漂亮挺拔,之前是隐忍的,疏离的,温柔的,现在他可爱又娇憨,全身心毫无遮拦的对他。

  这样的人,让井然怎么不喜欢?

  在这倒错的时间,他正要经历一次声势浩大的爱情。

  如果现在让他走,他怎么肯?

  井然开始研究,怎样才能不离开章远,他一本正经的去查相关的资料,关于时空错乱穿越的事情,一直都有传说,但是花非花雾非雾,基本不可能有当事人出来佐证。

  他两次都是穿门而过,回到的过去,那是不是他不再去开门,就能一直留在这儿?

  然后呢?终其一生生活在这个房子里?

  “像坐牢一样?”章远问,他根本没当真,小斐在卧室睡着了,他难得能忙一会工作,躺在沙发上,膝头放着笔记本敲敲打打,“就困在这儿,哪都去不了……”

  章远的态度让井然有些焦躁,他在沙发前走来走去,让章远眼都花了,嚷嚷着喊停。

  井然明白,没有人可以被困在方寸之地,时间久了,再多的情爱可能都会被消磨干净,就算是他,也没这个自信,而且,就相当于他放弃以前所有的一切,只独独陪着他的Omega蜗居在这里。

  一生太长。

  可是不然呢?

  “不然呢?”井然在章远面前蹲下来,“还能有什么办法?”

  章远用手撩了撩他的头发,喃喃道:“你的头发长了,要不要扎起来?”

  “章远!”

  章远叹了口气,他把笔记本合上,认真地看着井然,说:“这根本不是办法,没有办法。”

  井然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就被章远打断了:“如果靠这种方式能把你留下来,我早就把你锁起来留在我身边,说什么都不会放你走。”

  章远笑了笑,但是那笑容没撑多久,很快就淡下来,垂下的眼角也泛上一抹红:“我的舍不得,不会比你少。”

  是啊。

  那个傍晚坐在床边,红着眼睛对井然勉强笑着的章远,在他午夜梦回的时候会经常梦见。

  井然突然发觉,现在这个章远并不是无所隐瞒,他也在勉勉强强的藏起一些东西。

  在之前,章远藏起的是感情,而现在,他藏起的是所有的负面情绪。

  他察觉到井然的情绪,愧疚,难过,数不清的精神折磨,他就把自己那份拾掇着藏起来,尽量让井然觉得好受些。

  他太体贴了,让井然觉得无地自容。

  井然握住章远的手,低声道了歉。

  “又来了。”

  章远没好气的抱怨,他微微挑起下巴,丰润的唇翘着,他的小表情很多,比如这种,就像是无意识地撒娇似的,让井然心里软了一片。

  他又用手指梳了梳井然的头发,眼睛亮晶晶的:“头发扎起来好不好?”

  井然到底是拗不过他,乖乖的任他倒腾,最终在脑后绑起一束。

  章远看着他笑,在那束小辫子上摸了又摸。

  “你上一次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绑着一束。”

  修长的手指撩了一下井然的额发,顺着那锋利的眉眼往下摸,井然的五官长得近乎完美,凌厉而又漂亮,皱起眉头的时候像是一柄刚开刃的刀,锋利的让人不敢碰,却在那手指滑过的瞬间柔和下来,形状美好的眼睛深不见底,灼灼地盯着章远。

  他捉住章远的手,侧头亲了亲那柔软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

  Alpha的情绪并不稳定,雪松的气息掀起波澜,每一丝都透着不安,作为他的Omega,章远很清楚:“你别怕,继续向前走,我们还会见面。”

  井然摇了摇头:“我不是怕,你有没有想过,我到底存不存在?这个世界,你和小斐,或者对于你们来说的我,究竟是真是假……”

  “有的,你告诉过我。”

  “……什么?”

  “你告诉过我的,我不是在等一个不能来的人。”章远笃定地说,“或许不知道要等多久,但是你肯定会来。”

  井然张口结舌,他究竟曾经做出过什么承诺,而让这个Omega这样的深信不疑?

  章远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你要相信我。”

  井然无奈地笑了,到底是谁该相信谁?

  章远这幅人畜无害的样子,井然突然想到之前这人说过自己曾骗过他,他现在倒是信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把19岁的章远骗了个囫囵,让他心甘情愿的守在这儿等着自己。

  井然忍不住问他:“我是不是从第一次见你就……就趁你什么都不懂,把你骗上手了?”

  章远张大眼睛,很惊讶井然为什么这么说,翘起唇又露出一副撒娇的模样,说:“没有。”他转了转眼睛,自嘴角牵起一抹得逞的笑,“……但是,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井然愣了愣,顿时笑了。

  他的情人像云朵一般的蜜糖,情话点在舌尖,瞬间就俘虏了所有的味觉。

  甜的可口。

  21.

  章远开始有计划的趁着小斐睡着的时候带井然出门。

  他开着车,穿越大半城市,停在城西的一所大学门前。那校门宽阔大气,时不时有学生来来往往,充满朝气。

  “我念书的时候住校,只有周末才会回家,”章远望着校门,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笑起来,他回过头,修长的眉峰挑了下,伸手捏上井然的脸,“你要快些来找我,别一个人在外面乱晃。”

  井然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没接话,垂下的手握成拳,手指一点一点刻入掌心。

  他是再说下一次,他又将回到的过去。

  井然从章远口中了解了一些他们之间的事,章远很少说自己,都是在说井然,他眉眼挂着一抹温柔,刻骨的,将从前的井然娓娓道来。

  井然有的时候会没有耐心,他皱着眉,去挑章远口中那个“井然”的错处,引得章远哈哈哈的笑。

  “你是在吃自己的醋吗?”章远说。

  井然噎了一下,闷闷不乐地闭上嘴。

  或许就是。

  章远带着他去了许多地方,指着给他看。

  他最喜欢的那家烤串店,他常去的咖啡馆,跑步经常路过的小公园,他还说那里有一只大黑猫在一群野猫里称王称霸,经常霸占小公园里的水池,以及他偶尔会去打工的酒吧。

  章远说:“你要快些来找我啊。”

  他们是数着日子在过,把分分钟钟都掰成几瓣来体会。

  这一次,章远起码没有上一次那么失控,但是他依然会紧张,会在床上搂紧了井然,把自己整个人填在他怀里,勒筋断骨似的,不肯松手。

  他是从井然自己口中知道井然会离开的日子。

  但是他耍着小心思一样,不肯告诉井然,似乎不说,这一天就不会来一样。

  但是,谁能阻止命运的愚弄,谁能阻止时间呢?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22.

  井然把小斐放进婴儿床里,孩子在酣睡,咬着指头,一副娇娇憨憨的模样。

  比起他刚来的时候,小斐大了不止一圈,婴儿似乎总是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模样,他现在醒来的时候总是精神奕奕,哭声不再像奶猫一样,声势浩大撕心裂肺的,他健康,生气蓬勃的在长大的途中。

  章远本来跟进卧室,没一会他又出去了,井然给小斐盖上被子的时候,听到他在客厅来回走动。

  章远坐立难安,神经质地咬着手指。

  微咸的信息素掀起海风,鼓吹到海面山,波浪层层叠起,汹涌澎湃的能将一颗心掀翻。

  井然走出卧室,带上房门,深沉地注视着他的Omega。

  那张仰起的脸上全是仓惶,他只看了井然一眼,就低下头去,他像是认命了,声音闷闷的:“你要走了。”

  他如同说一句平白无常的话。

  井然陡然升起一股怒气。

  章远从之前就开始铺路,为自己,为井然,坦然的迎接离别?井然想问他,你怎么这么满不在乎?明明上次……上次你痛苦不堪。

  “我们还会在见面的,我等着你来,你要去找我。”章远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似的。

  接着他抬起手,用手背擦了下眼泪,擦了几次都擦不干净。

  那股怒气就在胸腔里打了个抖,径直钻入心脏,井然一下子慌了。他快步走向章远,一把抓住他的手,想抱住他,温暖他,信息素紧密交缠,丝丝入扣,悲伤是会传染的,他忍不住鼻头发酸,心痛的将要掉泪。

  “我就在这儿,”井然说,“哪都不去,我不会开任何一扇门。”

  章远摇了摇头,他抬起眼睛,眸子深处翻涌上来的绝望能将人淹没:“没用的,和门没关系。”

  章远又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似的:“没用的……”他反手握住井然的手指,抓的死紧,几乎要陷入他的皮肉,嘴上却说,“你放手。”

  井然不肯,他的表情有些凶狠,像是要把面前的人生吞下去:“我不会放手的。”

  “你会被撕碎的,你会很痛。”

  像是为了印证章远的话,巨大的疼痛瞬间袭来,井然惨叫出声,差点松开章远,但是他又握住了。

  时间要带他走,又不允许他带走别人。

  “章远!”

  井然低吼出声,他抓着章远的手,交握着不肯放,从手指到后背,似乎每一寸肌肉都被强硬的拉扯。

  他极痛。

  那张英俊的脸也最好狰狞起来,削薄的嘴唇泛白,几乎咬碎一口牙。

  时空错乱的实感让他耳目昏聩,他几乎看不清章远,无数碎片似的画面自眼前滑过,万花筒一般分裂成无数的章远,每个碎片上都是不同的他。

  有一年后他见过的,有现在的,有更年轻的。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回过头冲他笑;他抱着篮球跑到他面前,满额头的汗;他穿着棉花糖一样雪白的羽绒服,在雪地里来来回回的踩,跑到他面前捧着双手呵气……

  井然头痛欲裂,依然不舍得眨一次眼。

  扭曲的时间似乎要将他生生撕碎,他痛的惨叫出声,与章远交握的手指泛白,几乎掐进皮肉里。

  章远望着他,大颗的眼泪没有聚集的过程,一滴滴的往下落。

  “走吧。”

  “小远……”井然看不清章远,他和时间碎片的画面融在一起,让他分不清究竟哪个章远是站在他面前,被他牢牢抓住手的。

  他不想走。

  他不肯放手。

  他想陪着他的Omega,他的孩子一起生活,照顾他们,保护他们。

  但是……但是……

  章远双眼通红,哭的厉害,他用力抹了抹眼睛,咬起牙根,用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掰开了井然的手指。

  井然的眼神那么深,死死地盯着他,让他要溺死在里面。

  章远避开井然的眼神,用力扯开他的手。

  一瞬间寂静下来,如同炸成废墟的宇宙,空荡荡的。

  井然慌张地想再伸手去捉,他又看清了章远,章远向后躲了一下,然后笑了,他红着眼睛,但是只要笑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亮了。

  “哥,走吧。”

  低哑的声音敲在井然耳膜,痛得深入骨髓。

  一瞬间天旋地转,他想被巨大的吸力往后拽了一把,眼前什么都变了。

  井然退了一步,皮鞋敲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的脑中轰鸣一片,刺痛从心尖上钻上来,几乎夺走他所有呼吸,微微张大的双眼灰败一片,他茫然得不知所措,身形晃了晃,跌跌撞撞退了好几步。

  章远……他的章远……

  井然抬起手握成拳,用力抵在胸口,那里空了一大块,有风呼啸而过,卷着砂石划得血肉生疼。

  心跳的咚咚声越来越大,和耳鸣声连在一起,井然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突然的,有什么什么隔着一层膜,和心跳声重合了。

  “叩叩。”

  什么?

  井然抬起头,那张英俊的脸掩盖不住痛苦的神色,他茫然地看向声音来源——“少爷?”

  少爷?

  井然突然直起身,迅速地看向四周,空间,装修,摆设,陌生又熟悉……这是他的房间?他回来了?!

  床边桌子上的电子日历上显示着日期:2019年9月30日。

  猛地拉开的门卷起一阵风,陈伯吓了一跳,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少爷?”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少爷不太一样了……

  “陈伯,打电话给小周,让他给我订机票。”

  “啊?可是……”

  “先打给他!”

  “哦好好。”陈伯急忙转身向楼下跑去。

  井然几乎是冲到桌前去找他自己的手机,桌上没有。他放哪里了?他明明记得他习惯把手机放在桌上的。井然脸色苍白,削薄的嘴唇毫无血色,他又去翻找自己的风衣,终于在口袋里将手机掏了出来。

  他的手指不停地发抖,抖得连解锁都困难,他用力甩了几下,才勉强恢复平静,一滴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汇聚在下巴尖上,“啪”的一声滴到地板上。

  他颤抖又迅速的拨通一个号码,那个他记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的,他的耳朵发烫,手机又冰冷,刚贴上去的时候冰得他一个激灵。

  通了!

  他近乎贪婪地听着接通的声音,“嘟——嘟——”和他的心跳逐渐形成一个频率。

  心跳的越来越快,他又期望又惧怕,紧张的几乎要呕吐。

  接啊……怎么不接……

  井然按掉通话键,立刻又拨了一遍。

  这次只响了两声,突然咔哒一声,一个声音清晰地透过电波传了过来,低沉的,干净的,带着磁性的:“喂,你好。”

  井然根本不需要听更多,就知道这是章远。

  一阵狂喜被飓风席卷而来,章远存在的!他们在同一个世界,他可以去寻找他,拥有他。

  井然立刻就红了眼,他无意识的滚动了下喉咙,艰涩地吞了下口水:“章……”

  没关的窗吹进来一阵风,半开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了个严实。

  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如同地狱里伸出的手,用力将他拽离了短暂的现实。

  耳鸣的声音越来越响,让他忍不住紧闭眼睛去捂耳朵。

  井然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急促呼吸。

  嘈杂的行人声如潮水接连不断的涌来,有人从他身边路过,让他让让。他踩在乌青的沥青路上,脚下是被碾碎了的落叶。

  捏在手里的手机摔下来,径直落在地上,一声脆响,蜘蛛网状的裂痕从一角涨满整张屏幕。

  井然慌张地去捡,那手机就像突然坏掉了一般,怎么按都没有反应。

  他发了疯似的按上重启键,反复几次,终于低吼一声将手机用力砸在墙上。

  暴涨的信息素源源不断地泄露出来,失控的Alpha像没有枷锁的困兽,磅礴的雪松化作锋利的刃,很快波及到整个巷子。

  开始有受到影响的人退避三舍,忙不迭的逃离,更有人直接拨通管理局的号码报了地点,说这里有Alpha失控。

  井然头痛欲裂,几乎将牙根咬出血,他分明已经触碰到希望的苗头,就被狠狠摔入倒错的时间里。

  他又站在那条巷子。

  可是这一次,没有人在雪中拥抱他,也没有人撑着伞等他。

  自上一次离别一个半月后,井然又经历了一次离别。

  这一次,几乎碾碎他的骨头,整个摧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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