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9 璇记·十一】
六月十八日，晴。
这天是学校的期末考试。
事实上暑假要到七月才开始，而从现在起到七月份的这段时间内，学校开了一些夏令营，每个学生都要参与一项课外活动。
考完了最后一门之后，韩璇和所有人一样放下了笔，走出教室。
马上就要升入初三了，所以老师们对成绩也越来越看重。他们是成办没多少年的私立学校，想要扩大招生，只能通过成绩来打响名气。
同学们听得耳朵几乎都要起茧子了。
而偏科的学生被一个一个叫到班主任办公室，进行深度谈话。
轮到韩璇时，班主任看了眼她的成绩单，只觉得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各科分数都在中间偏上一些的位置，没有任何短板，也没有任何强项。
是一个均衡得过分的孩子。
就像她本人一样，问话时会顺从回答，不问时便安静待着，毫无性格可言，也没有任何存在感。
班主任有些头痛，没有偏科，也代表各科都需要提高，而这无疑是十分难做到的。而这孩子家里的情况又比较特别，估计无法靠家长督促。
他想了想，忽然回忆起曾经见过韩璇在月考草稿纸上画的画。
笔触虽有些稚嫩，但风格已经渐渐成型，能一眼看出并不是这个年纪普通孩子该有的水平。
或许韩璇的闪光点并不在学习上。
“有没有想过做美术生？”班主任说，“你画画很好看，经过系统性学习之后，应该会更出色。”
“美术生？”
“嗯，很多高中都在特招艺术生。学生需要参加专门的艺术考试，而文化课的分数线也会相应低一些。”
班主任回身，找出几份资料。
他越想越觉得这条道路很可行，如果韩璇能在艺术考试上有特别的发挥，那么即便成绩不算特别出色，也可以进入一所不错的高中。
“你了解一下。”
韩璇低头看着班主任老师递来的纸页，但看上去并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她和别人不一样。
她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
并非是因为韩璇不想，试问哪个小孩在小时候没有过梦想呢。
有人想成为科学家，有人想成为钢琴家，而韩璇想成为画家。
可是女巫的身份注定了她必须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并不能成为抛头露面的社会公众人物。
“只要活下去就好，不要奢求其他。”
这是韩璇一直以来的想法。
只要活着，随便怎样都无所谓了。上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她并未对老师表露出这种想法，只是接过了资料，而后道了声谢。
随后在走廊的拐角处，将那些纸张叠成小小的一沓，塞入书包的深处，似是再不准备打算打开。
韩璇顺着楼梯往下走，不出意外地看到初中楼下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分外显眼。
少女褚素素穿着高中校服，叼着根棒棒糖，百无聊赖地倚在墙边，像是在等待着谁。
她听到脚步声，很快回头，随后雀跃地对韩璇招了招手，脸上还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又来了。
自从褚素素那天发现韩璇的秘密之后，她就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个劲儿地往初中部跑。
每天放学之后，她都来拉着韩璇做这个做那个，有时是溜出校门吃点东西，有时是去图书馆写作业。
能看得出来，她对韩璇充满了好奇——这是当然的，正常人都会对魔法感到好奇。
不过褚素素并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没有揪着韩璇追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并且，除了经常过来找韩璇这一点，她并没有改变对待韩璇的态度。
正因如此，韩璇明知道消除掉对方的记忆才是最好的选择，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并不是不想动手，只是每当她试图狠下心，脑海中便会浮现出那张如花的笑靥，而后便犹豫了。
韩璇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自己并不反感褚素素。
她好像第一次明白了，拥有朋友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种情绪纠结又矛盾，复杂到难以说清。
“诺。”少女褚素素见她下来，从兜里掏出根棒棒糖扔了过来，而后俏皮地眨了眨眼，“快吃。”
韩璇低头看了眼手中粉红色的糖纸，没好意思说自己并不喜欢草莓味。
不过她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地吃了起来。
少女时代的褚素素是个话痨，而且话题天马行空，想到哪说到哪。
她凑近韩璇，很小声地问：“诶，你有没有把魔法用在学习上啊。”
“没有。”
“为什么？这种诱惑你也能忍得住？”
魔法既然能消除记忆，那增强自身记忆也不在话下吧，这样一来，岂不是学什么都过目不忘。
还中什么考啊，直接跳级进清北得了。
“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关系到升学啊。”少女褚素素说，随后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噢，不过你是不是艺术生啊？”
她竟然和班主任老师一样，提起了这件事。
“不是。”
褚素素马上要升入高三，日程安排自然比韩璇他们紧张许多，所以她拉着韩璇往图书馆的方向走，说是自己有模拟卷还没做完。
韩璇本可以拒绝的，却不知为何没有甩开她的手。
“那你怎么不当美术生。”少女褚素素说，“我有几个朋友就是美术生，我瞧你画得跟她们差不多呢。”
“……”
她在图书馆里占了位置，两人面对面地坐下。
少女褚素素掏出数学模拟卷，开始一通狂写，奋笔疾书，在草稿纸上拼命演算着大题。
韩璇没什么事情做，想了想，拿出画本，开始在纸上描摹起来。
和平常的速写不一样，她这幅画画得极为细致，甚至连细微的纹理都画得十分清晰。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刚好是写完卷子的时刻，而韩璇也恰好画完。
“累死我了。”
少女褚素素小声道，伸了个懒腰，随后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好像被耗干了能量。
韩璇没有出声说话，只是把本子慢慢地推了过去。
少女褚素素暼去一眼，随即嘴巴张成个“O”的形状。
纸上正是她皱着眉做题的模样，些许发丝垂下，遮住了一点眼睛。
这是一幅非常精细的素描。
就算是门外汉也能看得出来，这水准绝不一般，根本挑不出任何不好。
“你不会是专业的吧！！！”
“没有。”韩璇摇头，“买过几本书，自学。”
随后她被淹没在褚素素的赞美之中。
她还看到褚素素一边举着那个本子，一边照镜子，臭美了半天，不停问她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好看？
……非常幼稚，不忍直视。
韩璇虽然心里如此想着，嘴角却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还有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是——
应该比你的那些美术生朋友画得更好吧？
那天褚素素因为作业没写完，在图书馆写了好几个小时，而韩璇就待在她旁边，从书架上拿了几本讲人体结构的美术书。
一晚上的时间就这么匆匆溜走。
将近十点，图书馆该锁门了。
“下次绝对不拖延症了。”少女褚素素抱头痛嚎，“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她撇着嘴角，一张脸苦兮兮的，有点滑稽。
“回家吧。”
韩璇收拾好东西，准备跟她分道扬镳。
却听身旁的人道：“我送你。”
校门口的灯不太亮，让这条路显得有些阴森森的。换成别人或许会害怕，但韩璇并不是其中之一。
“……”她沉默片刻，回道，“你不是知道我……”
有魔法在身吗？
就算真的碰到坏人，那只能说是坏人倒霉。
但褚素素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拍了拍韩璇的肩膀，不容拒绝地说：“我送你走一段路吧。”
韩璇从她身上感到了某种名为“责任感”的东西。
拐过两个街区之后，她开口道：“这里就可以了。”
“行，那我回去了。”少女褚素素摆手，“你注意安全哦。”
说完她就一溜烟跑了，大概是之前运动会的长跑训练非常有成效，以至于体力好了不少。
韩璇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有些心神不定。
该注意安全的到底是谁啊！
到底是有魔法在身的自己，还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十七八岁貌美如花青春靓丽的褚素素？
韩璇在原地立了半晌，随后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悄悄跟了上去，只觉得自己好像脑子坏掉了。
否则怎么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她隐去了自己的踪影，就这样循着微弱的夜灯，和褚素素一同走在小路上，以确保对方不会遇到心怀不轨的人。
直到看着褚素素进了家门。
窗户没关死，稍一侧耳，便能听见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姐！我给你带了小零食……哎呀没有逃课！课余时间去买的。”
家里的褚素素一如既往活泼爱笑。
另一个严肃的声音问：“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对于韩璇的秘密，她只字未提，只说：“上次那个被欺负的小女孩，我跟你说过的，刚才我送她回家啦。”
“哦？为什么。”
“免得她再被找麻烦呗。”
“嗯，你这样很好，也算是善意之举了。”
韩璇坐在外面的草地上，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冲动。
——要不就趁现在抹掉她的记忆吧，这样对双方都好。
褚素素依旧会活得快快乐乐的，缺掉自己这个人，并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而世界上也少一个人知道韩璇的秘密，减少风险。
韩璇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攥紧了手指，紫色的光斑下一刻就要倾泻而出。
可却还是失败了。
妈妈在去世前给她留下了很多东西，其中有数封信，都是在告诫韩璇某些事情——
“女巫是没有资格获得幸福的，永远不要妄想自己能变成普通人中的一份子。”
字里行间满是对父亲那个负心汉的怨恨。
韩璇明白这些，妈妈就是因为过于相信爸爸才会落在猎人手里的。
可她就是做不到。
褚素素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不要友情，不要关爱，不要普通人所拥有的一切事物，就这样孤孤单单地活着，直到死去。
可有一个人从天而降，挡在她面前，说“你们不许欺负她”。
会摸摸她的脑袋，也会偶尔莞尔轻笑，露出可爱的神色。
就像一颗漂亮的发光体，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巨大的能量。
韩璇吸了吸鼻子，想。
就算是再冷酷、再无情的人。
会不会也有一点点难以割舍。
【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