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统领眸色深了深, 面上神情不改,依旧是一副从容镇定的样子,稍稍垂首沉声道:“属下的确是来得有些晚, 太子妃要想治罪,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先请太子妃移驾巡抚衙门, 巡防营的主力几乎都在衙门,那里更安全。”
他的一番发言仿佛是肺腑之词,并不为自己辩解, 反而在忧心徐松念的安危。
徐松念缓缓和身侧的慕离交换了一个眼神, 继而淡淡说道:“好, 走吧,那就依照王统领的安排。慕离、绿禾, 你们去驿站把我们随身带的包裹收拾好,我们跟着王统领去衙门。”
“等等。”打断他们的对话的是沈霖。
沈霖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在地上铺开,小心地捡起地上较大的玉镯碎片,一片片稳妥地包裹到了手帕里。
沈霖忍不住有些微微难过, 她经常见徐松念戴着这对玉镯,上次遇到萧歌的时候, 徐松念又说这是母亲遗物。
可今天为了救她, 玉镯碎了, 较大的碎片还比较好收拾, 但有些细小的碎片早已崩飞出去, 怎么都合不成一个完美的玉镯了。
沈霖把包好的帕子贴身放好了, 想着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找个能工巧匠看一看能不能复原。
王统领准备好的马车就等在驿站的门外, 沈霖跟着徐松念出门, 才发现已有另外一个人候着——她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衣裳, 发上只有丝线系成的绳扣装饰, 鬓边碎发顺着风吹的方向微微摆动——正是萧歌。
差点儿把这个人忘了,这几天沈霖一直黏着徐松念,萧歌还一直被晾在一边。
看到徐松念的瞬间,萧歌的眼圈明显一瞬间湿润,继而稍稍垂下了头,轻声道:“徐……哦不……太子妃……”
秋风微冷,她身上衣服单薄,衣料瞬间就被吹透了一样,她的脸色在秋风中隐隐发白,指骨冷得忍不住微微颤抖。无论在任何人眼中都是我见犹怜的作态。
但是一向喜欢美人的沈霖也不知为何,对这个萧歌一直都看不惯。
沈霖眨了眨眼睛,顺势挽住了徐松念的胳膊:“萧姑娘难道是想起来想要说什么了?”
见最先说话的是沈霖,萧歌明显愣了一下,有些委屈地看了一眼徐松念,然后才说道:“我说的都是事实,我母亲名讳陈舒,我父亲和母亲都已经死了,但是因为明州府衙门克扣了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所以我没钱埋母亲,只能去找王婆子借了钱……”
“可我们派出去的人带回来的消息是陈舒没有孩子。”沈霖眯了眯眼睛说道,“你想骗我们?”
“谁说的?”萧歌一下子激动起来,“我我我……我虽然只是服侍娘亲的丫头,但是她把我收为义女,我就是她一辈子的女儿。我已为了娘亲不惜卖身,早已证明了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
说到情绪最高的地方,萧歌急得面色通红,抚唇轻咳了几声,眸子里刻出来的润色更是水波涟涟。
萧歌本就身形孱弱,这么可怜巴巴地说起话来,有种弱柳扶风之美。
若是寻常人早就忍不住心软,去把这么脆弱可怜的美人搂在怀里好好安抚一遍了。
徐松念的神色似乎也缓缓柔和下来,轻声道:“这里不安全,还是先去了巡抚衙门再说,你身体不好,就好好歇着。陈姨从小看着我长大,你放心,就算你只是她收的义女,我也会替她好好照顾你的。”
沈霖嘟了嘟嘴,有些不满,搂着徐松念的胳膊抬头似是不满地说道:“冷死了,我们快走吧……”
“太子妃,我……”
萧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霖打断了,沈霖笑眯眯地说道:“你当然跟着我们一起走,免得不安全。”
说着,她还用眼光示意萧歌看向后面的马车:“那里位置多着呢,你想去哪辆都可以。”
王统领来得匆匆,只有两辆马车,最前面的蓝顶软盖,车辙都包着细细软软的缎子,显然是给徐松念准备的,而后面那辆看起来稍显简陋,应该是给驿站随行照顾的侍女随从准备的。
但是沈霖示意给萧歌的是更后面的车,明显是王统领不知道从哪儿随便找来的牛车,车上的棚子四面漏风。
“别闹,怎么竟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徐松念似是薄怒地微微轻斥了一句,然后对萧歌说道,“慕离和绿禾跟着我们一起,后面的车还有空位,如今情势紧急,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专门筹备马车了,萧姑娘先将就一下。”
沈霖似乎不满地瘪了瘪嘴,推着徐松念就要走:“谁说我没有同情心的……好冷的,不要在这里站着了。”
沈霖对萧歌的敌意展现得淋漓尽致,其实这本就是她们的计谋,让沈霖表示出对萧歌的怀疑和敌意,而徐松念则因为顾念母亲莫挽霜的遗骨和陈舒而表现出来对萧歌的迟疑的相信。
只有如此情境之下,萧歌才会担心沈霖说服徐松念,着急引徐松念入圈,在忙乱之中的布局才会露出来马脚。
徐松念的指尖探了探沈霖手背的温度,语气微微冷:“你先去车上,我有话对萧姑娘说。”
“啊?”沈霖似乎是有些意外,但是看到徐松念坚定的表情,还是不甘不愿地和绿禾一起走了。
沈霖上了车,但是仍然趴在车窗上忍不住朝外面张望。
徐松念身形窈窕,周身带着微微的疏淡优雅的气度,而萧歌的一双眸子也紧紧盯着徐松念。沈霖忍不住皱了皱眉,自打萧歌第一次见到徐松念就是这样的目光,一副情意深重,满眼都是徐松念的样子。
沈霖只能看见徐松念的侧颜,她也能清清楚楚看见,徐松念虽然没有露出笑脸,但是申请并没有那么严肃。
微微的风掀起徐松念的衣袖,她就站在萧歌面前认真听着,周身的气质也缓缓柔和下来。
“小姐,你刚才不还说外面冷吗?把车帘放下来吧。”绿禾忍不住说着,又拿了个暖手的小暖炉放到沈霖的怀里,“还好我从家里走的时候,少爷就说马上冬天了,非要我把这个带上,看这天气,今年肯定入冬比较早,你身体本就不好,如今又舟车劳顿的,还是小心点为好……”
绿禾一直很细心,刚才回驿站收拾东西的时候就想着把小暖炉准备好,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车帘已经被绿禾放下了一般,却被沈霖伸手拦住了:“再等等……”
透过车帘的缝隙,沈霖看到萧歌居然笑了,不仅笑颜如花,还张开手浅浅抱了抱徐松念。
沈霖轻轻咬了咬下唇,明明知道徐松念是在演戏,但是心里还是不舒服。尤其是对方居然是这个萧歌。
徐松念上了车,车帘落下,外面萧歌的影子也被隔绝在了马车之外。
沈霖顺手把暖炉放在了一边的小桌上,看向徐松念的时候满脸都是笑意:“念念,我的演技是不是特别好?萧歌现在肯定很着急,跟你说了不少事情吧……”
但是徐松念脸上却没有笑意,淡琥珀色的眸子一片平静,但是微微皱着的眉宇和深沉的眸光里全都是严肃。
她不喜欢这样?徐松念不喜欢她戏耍萧歌?
沈霖的心缓缓一沉,明明之前说好的演戏的,她怎么还因为这件事不开心了……她难道真的相信了萧歌……
或者说她刚才说的没有同情心是真的,她是真的不开心了,不是开玩笑。
徐松念是个内心柔软善良的人,或许她真的刚才行事有些过分了。
沈霖的脑子里百转千回。然而还没有等她问出口,忽然觉得手心里一暖,刚才被她丢在桌子上的小暖炉又被徐松念塞了回来,徐松念的语气冷冷的:“刚刚叫着冷,现在又不当回事,拿着,不准乱丢。”
“哦……”沈霖眨巴眨巴眼睛,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
又从慕离收拾的包裹里拿出一件披风披在了沈霖的肩膀上,徐松念继续沉声道:“已经是秋天了,也不知道加衣服。”
沈霖轻声嘀咕了一句:“我怎么会知道今天还要出门的,在驿站里一点都不冷的。人在屋里坐,祸从天上来……”
虽然天气是秋天,开始冷了,但还没到冬天,沈霖这一身装备就显得有些过于“重视”了,马车才走了没多久,沈霖只觉得周身缓缓暖了起来,甚至暖得出了一身薄汗。
她下意识伸手去解脖颈间披风的系带,还没解开,忽觉得周围气氛微微一凝。
沈霖的动作也凝固住,抬眸恰恰与徐松念对视。徐松念目光聚焦在她解系带的手上,目光微沉,唇线轻抿。
“不准脱掉,刚刚手都是凉的。”
“不凉了,现在不凉了。”沈霖连忙把手递给徐松念,“可暖了……”
只是当触碰到徐松念的手的时候,沈霖的话一下子就顿住了。徐松念的手才是暖的,徐松念习武有内力护体,本就不那么畏惧寒气,但是沈霖小时候寒气侵体,身上的温度从来都没有过很高,刚才又被冷风吹过。
如此对比下来,显得沈霖就像是在说谎一样,明明她手上的温度还没有徐松念高。
“穿上,不准脱。”徐松念的语气有些严厉。
沈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去解系带了,只能悄悄把披风掀开一边,稍稍透透气。
顿了片刻,沈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念念……你是因为这个生气的?”
“什么生气?”
“因为我没穿好衣服……”沈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说起话来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总觉得自己太过自恋。
“没有。”徐松念回答了一句,稍稍不自然地躲开了沈霖的目光,轻声道,“没有生气。”
没有就是有。沈霖的眼睛亮了亮,抱着暖炉的力道微微收紧,她原来不是在乎萧歌,是在乎她……
周围的温度似乎太暖了,沈霖都觉得耳边微烫,抬头看去,徐松念的耳尖似乎也染上了淡淡的绯色。
然而就在此时,马车忽然颠簸起来,继而一声凄厉马嘶,传来王统领的声音:“太子妃……有刺客……”
沈霖大惊失色,身形微晃,还没反应过来,却已经被徐松念护在了怀里,车厢左□□斜,但始终没有发生磕碰。
“念念,是不是那些人又来了。”沈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想要杀她的人身手高强,若是卷土重来如何是好。
“不是,只是个小小的颠簸。”徐松念的声音格外平缓,如同定海神针一般沉稳。
沈霖心里半信半疑,但是确如徐松念所说,马车缓缓平稳下来,只是外面传来的声音已经不再是王统领,赶车的车夫变成了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他稍稍顿首说道:“少将军,外面的人都已经解决掉了。”
浓郁的血腥味透过缝隙传进来。
“发生了什么?”
“没事,我们先去萧歌所说的族地,然后再去衙门。”
在马车之外,道路两边堆满了尸首,若是沈霖看到便能认出,都是巡防营的士兵,为首的王统领瞪着眼睛躺在路边死不瞑目。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就在走到半路的时候会忽然出来这么多身手非凡的人。
虽然听到徐松念说没事,但是沈霖还是下意识撩开车窗上的帘子去看。
只是什么都没有看到,眼前一片温热遮住了她的视线——是徐松念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听到徐松念的声音:“别看,你不会想要看到这些的。”
这些人都看到了她和杀手的交手,一个都不能留。而且王统领恐怕就是杀手那边的人,为了沈霖的安危,也不能留。
马车的车辙从路上碾压而过,留下深深的车辙印记和一路血痕。
沈霖半个身子都陷在徐松念的怀里,微微清新的淡香顺着怀抱笼罩鼻尖,徐松念的眸子沉了沉,她知道的,这条路她走上去就回不去了。慕离杀人的时候手段狠辣利落,却终究没有她手上染的鲜血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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