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府一行, 封彧原本是高兴的,虽然没有背刺到封焕,但是把刘瑞收入囊中, 日后又多了一条经济来源。

  江南盐政官马大人和封彧一起走私私盐,盈利不少, 但是临近年关,朝廷的政策变得严格了不少,最近私盐入京比以往要难, 所以最近一个月, 封彧暗中养了兵马, 就有些入不敷出。

  有刘瑞的资金注入,燃眉之急的大问题就被解决掉了。

  可封彧高兴不起来, 甚至在明州府的最后几日关门谢客,谁也不见。只能在心里给封焕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封焕这是狗急了跳墙,没法把明州府从他手里夺回来,居然用这种不要脸的下流手段, 打人还专往脸上打。

  封彧绝不是吃了闷亏不报复的人,五日之后, 在京城的二皇子妃苏扶风出城游玩的时候遇到了劫匪, 差点儿丢了命, 最后连滚带爬地跑回了京城, 成为了京城里指指点点的笑柄。

  大家笑话的倒不是苏扶风的狼狈, 而是苏扶风居然没有随身带二皇子府的侍卫, 出了城, 指不定是去见谁的。

  封焕气得一脑袋火, 查来查去查到封彧头上, 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没有实际证据,自己在明州府勾结刘瑞的证据反而把握在封彧手里。

  短短十几日,这两个人狗咬狗一嘴毛,谁都没讨到好,最后都搞得灰头土脸的。

  沈霖这十几天都没见过封彧了,自打知道封彧居然请了江湖上那么有地位的杀手之后,沈霖就没胆子到处乱跑了,在巡抚衙门后院这一亩三分地里很快就玩儿得厌烦了。

  也不知道封彧是不是脑子抽了,明州府只是个停靠点,居然在这里停留了十几日,她还着急回江南见外祖父。

  当然,沈霖不知道的是,封彧这几天确实没法见人,若是见了人,脸面都丢完了。

  没了别的乐趣,再加上为了自己的脑袋安全,沈霖就只能天天黏着徐松念,往徐松念这儿跑。

  美人秀色可餐,读无聊话本子的时候多看几眼,甚至都觉得眼前的话本子好看了。

  也不知是不是贪图美色过了头,无论是看到什么东西,沈霖都喜欢跑过来和徐松念分享。

  “念念,我找到了一本好有趣的风俗志……”沈霖举着一本书从院子里跑进来,“我们下一站是安州对不对?安州被称为歌伎之城,风俗志上记载着有河流绕城而过,河流上花船不计其数,肯定是个很好玩的地方……”

  沈霖一脚跨进门槛,兴冲冲的声音忽然就顿住了。

  徐松念坐在窗前,青丝顺着肩头披散而下,只穿了身纯素色的衣服,发上也没有任何装饰。虽是不施粉黛,但是分毫没有影响到徐松念的美貌,窗外的清风透过窗子摇曳她的发尾,发尾轻轻拂过她窈窕的腰身。

  已是晚膳之后的暮色时分,屋里一盏烛火都没有,显得光线有些昏暗凄清。

  那股凄清昏暗之感,也隐隐约约笼罩住了徐松念的全身。

  低垂的睫羽在脸颊上映出浅浅的阴影,虽看不清楚眸子里的情愫,但是沈霖也知道徐松念现在不开心。

  她面前摆着两方玉匣子,匣子上有精细的浮雕,白虎踏云,啸聚山林,白虎的铃铛上写着一个字——徐。

  徐家军的军旗图案,除了在军备箱上出现,就只会在徐家军战死的烈士的棺椁上出现。

  在战事极为惨烈的时候,军备箱也经常会被用来作为棺椁使用。

  战场上少有尸骨还乡,为了防止瘟疫,战争之后大多是一把火烧了,最后把骨灰送归故里。

  现在还在封彧的眼皮子底下,若是明智,不该用这么招摇的玉匣子。只是徐松念心里有压不下去的执念,陈舒一辈子忠于莫挽霜,在徐家军尽忠职守,哪怕是临死之前还想着为徐书陵保存最后的证据。

  若是不给她该有的待遇,徐松念总有些寝食难安。

  也正因为如此,花费了这么多时日,她才收到了京城送来的玉匣,收好陈舒和萧歌的遗骨。

  沈霖的声音打断了徐松念悠远的思绪,她睫羽微微一跳,目光从玉匣子上的图腾转移到了沈霖这里,顺势那过桌上的锦缎盖在了玉匣子上,挡住了沈霖的视线:“什么风俗志居然会记这种东西?肯定又是乱七八糟的书……”

  沈霖手里的书籍的确制作粗劣,牛皮纸的封面看上去都是毛毛躁躁的,很明显是本地摊读物。

  “那些正经的夫子们写的风俗志都太无聊了。”沈霖瘪了瘪嘴,目光却忍不住往锦缎盖着的玉匣子上看。

  这人明明是难过的,明明是不开心的,却偏偏一瞬间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平静无波,一眼望过去,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可沈霖知道,徐松念是难过的,否则她不会一身缟素,也不会呆坐在窗前那么久,而且眸底分明有淡淡的低沉。

  “给我看看。”徐松念勾唇似乎轻轻一笑,伸手接过沈霖手中的册子翻了翻,“的确写的有趣,不似平常的风俗志记载地理特征和名人典故,反而是写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传说。安州府的确被称为歌伎之城,京城里的歌伎都比不过她们,游船挂灯也是早就闻名天下的习俗……”

  “念念,在我面前你不用把自己的心情藏起来的。”

  沈霖的话引得徐松念指尖微微一顿,翻书的动作稍微停了停,然后书顺势合上了,带起的风掀起了徐松念鬓边的碎发,带着劣质墨水的难闻的味道,甚至还有劣质纸张刺鼻的气味。

  “陈姨是你很重要的人,是除了父母之外最重要的人。会难过是人之常情。”沈霖蹲下身在徐松念面前,稍稍抬头盯着徐松念的眸子说道,“我早就说过,有很多事情是可以共同分担的,就像是刘夏枝总是来找我诉苦说她爹又把她锁起来,像是嫂嫂遇到了难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告诉哥哥……”

  沈霖总是忍不住心疼徐松念。这个人表面上的优雅从容淡然,是因为她从来不把心里的委屈说出来,有事情从来都是自己扛。哪怕现在知道她武艺非凡,但沈霖一直认为她把徐松念当做娇软美人从来没错,她的娇弱可能不是在外表,而是藏在心里。

  若是有机会娶到这样的人多好,她一定像哥哥爱护嫂嫂一样,好好宠着她,保护她,什么都给她。

  徐松念抬眸之间和沈霖对视,那双圆溜溜的杏眸里乌亮的眼珠倒映着她的影子。

  沈霖的眼睛眨都不眨,那双眸子里的情绪和她平时演出来的各种情绪完全不一样。

  表演的小狐狸总是带着一种得意的狡黠,但现在却完全不同。

  充满了真诚。

  “若是不开心,我可以陪你喝两杯。”说着,沈霖慌忙招手让慕离去拿酒。

  还没等徐松念说出来拒绝的话,沈霖已经站起身来,拿起火折子,一个蜡烛接着一个蜡烛点起来。

  昏暗的屋子里顿时被暖黄色的光线充满了,那股子说不出的凄清似乎也被暖暖的烛火驱散殆尽。

  等到慕离拿过来酒壶的时候,徐松念抢先一步拦住阻止了:“不准喝,你身体不好。”

  “那你不想喝吗?”沈霖幽幽叹了口气,心里也是沉沉的,托腮看着徐松念,“一直理智一直清醒是很累的。”

  沈霖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她从来不愚笨,甚至可以说她是年纪轻轻就活得极为透彻的人。她的聪明才智让她能够看得透萧歌的伪装,也能够弄得明白封彧的野心,但是总是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事情上,活着也太累了。

  她宁肯糊涂一些,遇事不去思考,只想着自己内心的快乐,迷迷糊糊有时候比理智更快乐。

  但显然,徐松念不是。她喜怒不形于色,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从容镇定,她从不允许自己迷糊。

  慕离拿来的酒不是烈酒,只是浓度不高的果酒,从酒壶里散出微微的甜香来。

  沈霖从徐松念手里把酒壶夺了过来,斟满两杯,推了一个杯子到徐松念面前:“我只是作陪,绝不多喝。”

  她喜欢徐松念,心疼徐松念,不想看着她一直这么难过。有些情绪是真的要靠不理智发泄出来,才会变好。

  甜甜的果酒为了中和酒里的涩味,加了不少的糖,甜甜的味道,后劲儿却很足。

  沈霖也是被这个味道蒙骗了,把它当做糖水一样喝,不一会儿就觉得双颊有些微微发烫,面前的徐松念也变成了两个。

  “不准喝了,你醉了。”徐松念拦住了准备继续倒酒的沈霖。

  她就不该相信这个吃货小狐狸的话,关于吃喝这方便,她可是从来没什么自制力的。

  “没有。”沈霖微微嘟唇。

  她用力想要把徐松念手里的酒杯夺过来,一时之间却有些左摇右晃,整个人都跌进了徐松念的怀里。

  “我是来陪你的……”沈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娘亲就是这样,爹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亲自下厨做菜陪爹爹喝酒,过了一晚上之后,爹爹就不会黑着一张脸了。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沈霖身上清新的香味里带着甜甜的酒香,在徐松念怀里还在不安分地要把酒杯抢过来。

  “那是你爹娘的相处方式,不一样的……”徐松念无奈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好了,我没有不开心,不喝酒了,这才几倍,就醉成这个样子了。酒量这么一般还要逞能。”

  当年,徐松念的酒量也不好,只是她心里有事情,并没有喝多少,所以现在只是觉得有些脸部微微发烫而已。

  沈霖却一下子挣扎着坐了起来,认认真真地盯着徐松念道:“才不是,你就是不开心了。”

  “我是了解你的,当你说没有的时候,有时候眼睛就会有微微的躲闪,明明就是有……”

  徐松念微微一愣,之前她总以为沈霖就是撒泼不讲理,误打误撞,没想到沈霖这段时间居然还真的有观察过。而且沈霖说出来的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细节。

  “嗯,有。”徐松念轻轻叹了口气,眉宇之间有淡淡的柔和,“骗不过你这个小狐狸。”

  “对啊,说出来就好了。”沈霖不依不饶,端端正正坐好,“有什么不开心说出来就好了,我都听着呢。”

  徐松念稍稍顿了一下,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说徐书陵和莫挽霜被陷害的冤案,还是说她为了得到真相复仇一路手染鲜血,或者说她生活在这样的算计之中也不开心……这些事情她不愿意让沈霖知道,自然也无从说起。

  就在徐松念想着要组织语言的时候,怀里忽然一沉。

  原本端端正正坐着企图做个倾听者的人,现在已经是完完全全的醉猫了,整个人都倒在了徐松念的怀里。

  为了防止杀手卷土重来。这几日沈霖都和徐松念住在一起,只是一个在外间,一个在内间。

  见她已经是现在的模样,徐松念只能无奈叹了口气,抱着人送到了外间的床上。

  因为要和徐松念谈心,沈霖早就支走了慕离和绿禾。

  徐松念环顾了一圈,最后无可奈何地伸手帮沈霖除掉身上的外衣,虽然出声就能喊来暗卫。

  但是这种事情,徐松念总觉得不能让暗卫来做。柳烟都不行。

  然而就在解开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徐松念的领口微微一紧,抬头就对上了醉猫醉眼朦胧的眼睛。

  眼前忽然天翻地覆,徐松念的背脊抵在了身后柔软的被褥上,小醉猫反而直起了身子跪坐在床榻上,并且把徐松念牢牢困在了身子和床榻之间。

  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从颈边擦过,徐松念想要把身上的人推开,但是又怕用力之下,伤到了现在明显不太清晰的沈霖。于是气氛一瞬间就凝固在了原地。

  从她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看见沈霖蒙上了粉色的脸颊和脖颈,还有微微带着柔软润意的唇。

  沈霖的头发顺着肩膀垂了下来,贴着徐松念的脖颈侧边划过。

  徐松念的握着沈霖手腕的指尖微微一顿,心跳也隐隐乱了起来。

  或许沈霖说的真的没错,她爹娘喝完酒一夜之后,她爹的坏心情就全都没了。

  可是,徐松念忍不住偏开了头躲开了沈霖的目光,每次沈霖的过界都会让她有些局促紧张,这种感觉太复杂了。

  就在徐松念想如何脱身的时候,身上骤然一沉,是沈霖贴着徐松念的身体躺了下来,紧紧闭着的眸子显然是已经睡着了,她的手臂搂在徐松念的腰间,脑袋还忍不住在徐松念的怀里蹭了蹭。最终沉沉的睡了过去。

  徐松念忍不住微微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霖霖:我娘陪我爹喝完酒,我爹就不会不开心了。

  杨思兰:只是喝酒?后面拉灯了你没看见。

  霖霖:???原来后面的事情才是消灭坏心情的关键???感谢在2022-11-07 23:57:18~2022-11-08 23:5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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