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帝国英杰传>第140章 艾莉西娅与克莉斯

  “火舞”艾莉西娅, 皇家骑士,享受过由“帝国之光”奥罗拉殿下亲自册封的殊荣, 在今年的比武大会上,力压“闪电剑”冈萨罗,“恶龙”斯坦等著名骑士,勇夺大会步战冠军桂冠。一般人不可能知道,看上去大大咧咧的艾莉西娅爵士大人,除了挥舞双刀,还能写出一手漂亮字。

  艾莉西娅双手捧起羊皮纸,转身背朝窗户,吹干墨迹。墨水半干, 被光一照, 金粉点点,若有似无的淡香漂浮起来。艾莉西娅点点头, 对自己的书法表示满意。墨水是特制的, 起初克莉斯并不同意。

  “金边砗磲生长缓慢,无法人工养殖, 又在药剂学中有不可替代的地位,用在墨水上是极大的浪费。”

  亏得她整整求了她一个月, 又是请她吃饭又是陪她打猎的, 她那不苟言笑的古板朋友才勉强同意帮她配置一小瓶。

  “我就知道会派上用场。”艾莉西娅小心翼翼将羊皮纸摊在书桌上。纸上书写的这些第七舰队舰长们的小秘密,特殊癖好, 是只有霍克家的人才有可能掌握的情报。譬如“铁矛”号舰长库特拉斯,那个甩着三层下巴的高胖子,平时声如洪钟,其实酷爱艺术,尤其是厄姆的田园画作。他有位据说颇有天分的掌上明珠。那女孩儿眼下不过十三岁, 极少出现在社交场合,但她的话,在库特拉斯面前几乎跟瞎眼老头子的一样管用。

  把这个送给亲爱的绯娜,她会高兴吧?她应该需求这个。艾莉西娅站起身,揉揉酸疼的肩膀。敞开的铜框窗外面,阳光酷烈,芒果树瘦长的叶片耷拉下来,小叶榕树葱郁的树冠间白光点点。书房下的天井内空无一人,看日头正午已过,她还什么都没吃,肚子咕咕作响。

  去厨房拿点儿好了。艾莉西娅瞥向书房厚重的暗红大门。书房寂静无声,天井里雀鸟的鸣啭清晰可闻。她没有呼叫随从的意思。跟霍克家的其他主人不一样,她这位明显不受老爷喜爱的金发小姐身旁,鲜少有人侍奉。不过这段日子,莱昂德罗那边也好不了多少。为了接待宾客,霍克家以往准点生火,掐表熄灭的灶火已经连续燃烧了好多天。好多仆从都被调了过去,炉子总是亮着,酒桶从来不空。

  当然了,这些外地贵族绝非为了迭戈公爵专程前来。公主殿下的成年礼是个冠冕堂皇的,约定俗成的借口。全国的贵族都乘着它冲进了洛德赛,唯恐城门在面前关闭。人人都想要绯娜,想要占据她有限的,宝贵的时间。

  北岭省的子爵先是坐牛车,而后换乘马车,最后登船,花费两个月风尘仆仆的赶来。他为绯娜奉献的长毛象牙长若小艇,其上挂满象牙与黑曜石打磨而成的珠串,据称每只象牙上各有九千粒。子爵先生带来的皮草也是艾莉西娅生平所见最好的。挂在绯娜衣橱里的海獭皮,通体乌黑,没有一根杂毛。这位阔绰的子爵很年轻,事实上,他继承的是表叔的爵位。听说那位表叔沉溺男色,没能留下子嗣便一命呜呼了。新任的子爵大人什么也不要,只求尊贵的公主殿下能够记得他的名字。

  哼,什么都不要。

  艾莉西娅踱到窗边,握住马赛克窗台锋利的边缘,咬紧牙齿。

  这家伙和金牙葛利简直是一路货色。成年礼举行之后,意味着帝国的公主随时可以定下婚约。绯娜是陛下的胞妹,就站在金狮椅的扶手边上,与她结合的意义不言自明。事实上,她已经是泽间的领主,银狮军团的统帅了。不久之后,她还要接管第七军团的所有舰只与人员。虽然眼下陛下年轻健壮,小公主成长顺利,但日子还长得很,那毕竟是个还在吃奶的孩子,连百日命名仪式的日子都没到。她的幕布尚未拉起,而绯娜即将走上舞台。

  不不不,这种情形由我来推想,总感觉跟谋逆似的。

  艾莉西娅咬住的牙齿松懈开来。她不自觉地微笑,抚摸温热的乳白马赛克。我应该好好吃上一顿,然后去蓝宫碰碰运气。我可以把手册上卷先交给她,让她不至于总躲我。我得教她知晓,除了在床上侍奉,艾莉西娅在别处也是很有用的。

  艾莉西娅为自己的计划得意。她兴冲冲转回书桌,将羊皮纸小心卷起,放入水牛皮筒中。书房的木门罕见地发出笃笃声,艾莉西娅什么也没想,朗声回应。

  “进来,门没锁。”

  蓝多皱巴巴的老脸出现在门缝后头,看上去没睡醒。艾莉西娅没放在心上,他不喜欢自己,单独碰面时总是无精打采,艾莉西娅幼年时便已习惯。

  一定又是来传话的。艾莉西娅不想听老头子唠叨,转述的也不想。她抢在蓝多前面回答:“我今天不出去喝酒,一会儿去厨房找点吃的。有烤兔子的话让小茉莉帮我留一只,少刷点蜂蜜。”

  蓝多毫无反应,不知是聋了还是傻了。就在艾莉西娅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仿佛只是有些迟钝。

  “克莉斯爵士前来拜访。”

  他退向一旁,两掌宽的门缝里露出克莉斯铁板样的脸。这家伙,又把脸板起来,有时候真怀疑她跟蓝多是亲父女。

  “进来吧,快进来。搞得这么生分。你就是突然出现在被窝里,艾莉西娅也会搂着你一起睡觉,绝不把你赶出去。”说着,艾莉西娅走向门口迎接。蓝多推开书房门。他垂手站在克莉斯左手边,肃穆的脸上,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瞧瞧,多相似啊。莫荻斯大学士从未透露过克莉斯的身世,不过既然是孤儿,跟蓝多有血缘关系也很合理嘛!

  “我有急事,要你帮忙。”

  克莉斯走进来,高挑的身影挡住蓝多。待她步入书房,空出门口的位置,干瘦的蓝多已不在门前侍奉。走廊间他急促的皮鞋声显得清冷,连和小姐告辞的功夫都没有,大概是要赶去冥河赴约。艾莉西娅不以为意,推了一把门板,将它合拢。

  “代我去趟鸦楼吧。”克莉斯在书桌旁转过身,墙边明明有三把空椅子,都是带靠背的柔软扶手椅,她偏要站着,手边就是珍贵的牛皮卷筒。艾莉西娅倒也不怕她偷看。偷情,偷溜,偷拿,这类带事儿她这位古板的朋友都不会干——事实上,艾莉西娅肯定她只是不屑于干。

  “燃鹰造访乌鸦的地盘,总得有个名目吧。”艾莉西娅没有招呼克莉斯。她径直走到墙边,把屁股扔进距离书桌最近的一把椅子里,仰面望着她高大的朋友。“相信我,要是艾莉西娅有法子让你官复原职,用不着你开口,她早就去了。”

  “我对此并无……”

  “得了,这儿就咱俩,硬撑什么呀?”艾莉西娅环顾书房,盛酒的釉罐早已喝干,被她随手搁在窗台上。她咂咂嘴。也罢,就算斟满酒杯送到面前,清高的克莉斯爵士也只会板着脸,冷冰冰地送你一句,“白水就好。”

  “你的朋友一直把你放在心上呢。最近绯娜和老头子心情都很差。等情况好转,艾莉西娅一定帮你想办法。”

  “我说过,不是那件事。”

  “好吧。”死鸭子嘴硬。艾莉西娅蜷起腿踩上椅面,白了克莉斯一眼,假装她没有瞧见。这家伙,分明把荣誉看得比命还重。当然了,换做是我,拒绝双子塔的邀请,一意孤行选择了武技的道路,最后却混不出个样子来,我的脸上也挂不住,更何况屁股后面还有头蠢牛撵着。一想到“白牛”米诺得知克莉斯免职的消息后那张狞笑的蠢脸,艾莉西娅就一阵胃疼。

  艾莉西娅拍上座椅扶手站起来,为自己难受的胃袋寻找水罐。克莉斯平淡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我需要你去一趟鸦楼,帮我运具尸体出来。”

  “什么?”艾莉西娅听清了,她只是不愿相信。她往白釉杯里倒满柠檬水,端起杯子凑到唇边。克莉斯以为她真没听清,绕过书桌站到她面前,郑重其事的模样让艾莉西娅很想揉上她两把。

  “事关重大。若是卡里乌斯将军不同意,我教给你办法,你可以在冰库里当场解剖,把状况记录下来,带出来给我。”她的脸皮绷得很紧,简直比刚才更严肃了。末了,还要补上忧心忡忡的一句。“但愿还来得及。”

  艾莉西娅用力咽下一大口柠檬水,随口问道:“什么人这么重要?”比我的绯娜还要重要?浑身尸臭让我怎么去见她?她装作若无其事,瞥向静卧在桌面正中的硬皮筒。皮筒正面缝有白绢,混合金粉的墨迹闪闪发光。

  克莉斯注意到她的视线,她很快明白过来,艾莉西娅从她的金眼睛里读出忧虑的味道。

  “让你父亲知道,会抽得你皮开肉绽。”

  “那得有人告密。”

  “犯不着。他会逼问,你哪里沉得住气。”

  艾莉西娅耸耸肩。“艾莉西娅又不是没腿,她会跑。”

  “你能跑到哪里去?混迹港口当个水手?”

  “东西到了绯娜手里,他还能抢回来不成?”艾莉西娅撑起身体坐上桌面,好叫视线与她高大的朋友平齐。艾莉西娅笑笑。“实在不成,我可以跟你一样,去当乌鸦呀。”

  “说谎。”

  “才没有——至少从某个角度来说,并没有。”艾莉西娅双手反握住漆得光溜的桌沿,晃荡双腿。“比武大会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必须要赢。现在我赢下来了,不仅是头名的桂冠,还有绯娜的心。我犯不着理会老头子了——”

  不用担心被他押上舰船,跟满身臭汗的下级士官挤在船舱里,咀嚼不新鲜的大麦面包,佐餐的只有兑水的劣等啤酒,还没消化完毕,就得被迫加入船歌的合唱而不是半卧软榻,欣赏歌手美妙的弹唱。最糟糕的是,她要随舰南下黄金群岛,从兄长手里接过戴上项圈,串成长串的赤裸奴隶,把他们塞进船舱里。心中展开的景象让艾莉西娅心烦意乱。她跳过这段,将自己荣光闪耀的辉煌未来展示给好友。

  “你瞧,我拿下了冠军。按照惯例,我极有可能披上狮卫的金披风;要不就是禁卫军。当今两个禁卫军团中,一名元帅,四名将军都曾是步战冠军。还有,眼下我可是跟绯娜在一起。”笑意不听使唤,不由自主涌上来。“她最近心情不佳,可终归会好起来。最迟不过明年,我的任命一定能下来。到时候——”艾莉西娅跳下木桌,啪啪拍响克莉斯的胳膊,做出保证不会忘了好朋友的自信笑容。

  “到时候尸体早就烂了。”克莉斯大煞风景。倘若泛大陆有一种让人吃瘪比试大会的话,毫无疑问,眼前的家伙将轻易拔得头筹。

  “你到底去不去?”

  “我要去趟蓝宫,回来就去。”

  “你哪回去蓝宫,不呆到第二天早上?”

  最近已经很少了。艾莉西娅暗自懊恼。发这种牢骚也无济于事。毫无疑问,绯娜会度过这一段,她会好起来的。到那时她就会想起我来,记起她接受了我,在陛下面前,在万人眼前,接受了我的誓言,我的吻,我的……

  向月神发誓,这些日子以来,了不起的艾莉西娅可着实憋得难受。她瞥了自己多年的好友一眼。为了不让克莉斯瞧出端倪,艾莉西娅只得故作散漫。“放心好了,我会把你的冷脸放在心上,努力克制自己。”

  克莉斯根

  本没听进去,她扳过艾莉西娅的肩膀,强迫她朝向自己。“这条线索关系到别人的性命,我请求你暂时放下你的欲望!”

  “哦?别人?哪个人的性命?”切,别以为就你的女人重要,我的就一定得向你的让步?我亲爱的绯娜是大陆上第一重要的女人。艾莉西娅与克莉斯对视,心里只想着她的羊皮书。

  “当然是重要的人物。”

  “重要?哪边重?体重?还是说——”艾莉西娅扬起手指,戳上克莉斯心口,“在某些地方,特——别——重?”

  克莉斯的脸霎时间变得很好笑。既僵硬古板,又流露出扭捏与不自在。除了伟大的艾莉西娅,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这位被奥罗拉殿下盛赞为“勇冠三军”的皇家骑士,实则胆小得很。她怯懦到不敢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将视线移向别处。

  “奥维利亚使节是重要人物。如若遭遇不测,两国冲突在所难免。”

  “那就杀进奥维利亚好了。”艾莉西娅抱起手臂,扬起她明丽的笑脸。“蒙塔过后,留给咱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可不多了。好不容易从学院熬出来,谁不想狠狠留下一笔,让史官们为自己争个没完?”她转回身,捞起水罐,对着瓶口咕嘟咕嘟灌了一气,跳上樱桃木桌坐着。

  “我们这样的人,不该总被别人骑在头上撒野。到时候,得叫他们看看……”她再次扬起水罐,想要当做美酒豪饮一番,结果只剩几滴清水,可怜巴巴地挂在罐口。艾莉西娅啧了一声,用力将陶罐笃地放到桌面上。

  “这算什么破理由呀?我的克莉斯爵士,亲爱的朋友。喜欢就要大声说出来嘛,你不说出口,怎么能得到幸福呢?”

  克莉斯嘴唇蠕动,但没有声音发出来。艾莉西娅认为她在说“那种幸福,我用不着”。她的脸蓦地转回来,换回冷酷的神情——那张她整日罩在脸上的面具。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么做,并非出于私欲。”

  “是的是的,你是为了国家,为了陛下,为了缚在肩头的骑士的名誉。”艾莉西娅打个呵欠。“也不知道是谁,胁迫大学士,违反禁令,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搭救某些‘重要人物’。你拿艾莉西娅当傻瓜?当然,艾莉西娅完全能够理解。在爱情面前,是个人都难免冲动,做些傻事。”艾莉西娅身不由己地微笑,瞥向为绯娜准备的牛皮筒,岂料却惹恼了克莉斯。那家伙越发冷硬起来,像块冻了一万年的大理石。

  “为了你的心情,我一直忍着没说。但是。”她阖上嘴,留出一个巨大的停顿。哼,准没好事,败兴王。没等她接下去,艾莉西娅已经不高兴了。

  “你和殿下……也许她目前真的喜欢你,享受你的侍奉,不过站在朋友的角度,我希望你能保持起码的理智。”

  “理智?哈,比如说?”

  艾莉西娅知道自己笑得很难看,倒霉的是她这位死心眼儿的朋友从来不惧非难。她反而受到鼓舞似的凑过来,脸上的认真劲儿让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不会怀疑她的真诚。

  “我想你很清楚。我也明白,这一天来得太快,感情上很难接受,可是……”她一副如鲠在喉的样子,望向窗外。艾莉西娅毫不客气,踢了踢她的大腿。“说,继续说,别跟朝廷上那些老太婆一样,一个屁都没放出来,还要装出殚精竭虑的倒霉模样。”克莉斯抿着嘴唇,咬紧的臼齿在她皮肤地下隆起来,艾莉西娅越想越气,又踹了克莉斯两脚,渐渐用上了力气。

  “说呀!你哑巴了?”

  克莉斯倏地退向一旁,艾莉西娅一脚踢空。克莉斯没有真的退后,她靠过来,按住艾莉西娅的大腿作势安慰她,嘴里飞出的却是刀子般的话。

  “成人礼之后,公主殿下将成为整个帝国最炽手可热的人物,直到她完婚。”

  “呸,”艾莉西娅用力瞪她,“她不会和男人结婚,她说过,陛下从未表示反对。”

  “那时候陛下只当她是个孩子。她是个女人,一个喜欢女人的女人,与此同时,更是个重要的女人。对于殿下,不,对于帝国来说,她首先是公主,是陛下的胞妹;在那之后她是军团统帅,是朝廷重臣,是泽间广袤土地的领主;到最后,她才是一个女人。”

  “说得你有多了解她一样!”

  “我不了解,但我希望你能保持理智,以免受伤太深。”

  “你懂个屁!”艾莉西娅咚地跳下地,狂躁地踱起步子。绯娜是爱我的,毫无疑问。在大竞技场里,在红死谷的地下,她吻了我,没有人可以在这种事上逼迫她。她的脾气的确难以捉摸,可是每次狂暴过后,她仍愿意让我留在身边,躺在她的四柱卧床上。没错,我紧扣过她的手,要是哪个不长眼的男人胆敢这么做,一定会被她砍下双手!

  “我们是相爱的。沐浴在爱中,一个人就将无所不能!对于相爱的情侣来说,入云的山峦,不见阳光的深涧都不存在,爱情给她们插上翅膀,让她们随时能够飞越阻隔,握住彼此的手;流言和嫉妒是不存在的,信任的光芒底下,猜忌的暗影荡然无存;陈规陋习有何可惧,规定是可以改的,实在改不了,还可以创立自己的王国。

  是的没错,爱让人充满力量,而不是将气力从人体内夺走!你压抑了太久,全忘了爱情的模样!”

  “爱情的模样……”克莉斯重复艾莉西娅的话,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她再次望向窗外,艾莉西娅不知道她从空无一人的天井之中见到了什么。是她怯懦的倒影,是那个她明明在意得要命却始终不敢向她袒露心迹的奥维利亚女孩,还是那位被烈火焚为灰烬,有着琴师的手指与诗人的灵魂的蒙塔韦斯特公主。

  “爱……”克莉斯顿住,她喉头滑动,似乎正费力咽下喉管里的鱼刺。“那可是沉重之物。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