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女捕>第76章

  刘福通的问话让宴会的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打算先说话,刘福通皱起了眉,“怎么,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

  曹凌风当年也是硬脾气、铁手腕做大的生意,虽然也送过财打过人做了些不光彩的事,但还没有受过这种气。刘福通先是以权强迫他参加宴会,现在又想无故就分他生意三成收益,欺人太甚,他想要说什么,曹雨安却轻轻按住了她爹的手腕,微微摇了摇头,曹凌风便忍了下来。

  其余人虽然也是心有不满,但谁也不愿当出头鸟,那些官员更是三缄其口。

  刘福通脸色更加阴沉,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开始缓慢且规律的摩挲,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起了杀意的表现,薛丁和其他义子对视了一眼,还是他义子先开的口:“干爹,现在凤舞姑娘刚刚才退场,许是诸位宾客都还没回过神。宴会还长,不妨先喝酒,这酒是薛老七从洛阳带来的杜康。”

  刘福通轻轻哼了一声,看了眼薛丁。薛丁瞪了眼刚才说话的人,笑道:“是啊,干爹,您的寿宴司礼监、东厂,加上各方大臣将军都重视得很,虽然他们都没能出席,但心意总到了。我呢只是小小的河套漕商,除了二十条破船,也只有带点俗物聊表心意。这酒是我特意带来孝敬您的,好宴少不了美人美酒。今日难得风月楼尽心,不仅十二名伶齐登台,还请来了凤舞姑娘助兴,干爹先好好享受宴会,我想等下诸位大人、员外也会给上一个满意的答复,不会让干爹您这寿星在寿宴上失望。对吧,诸位?”

  薛丁目光扫过众宾客,宾客也只能勉强扯起笑容,有人已经禁不住压力微微点了点头,刘福通笑了起来,韩业也在此时道:“是呀,干爹我想不会有人不识相。您先享受宴会,喝酒、听曲儿,再让凤舞姑娘出来跳上一段,只一舞也不尽兴不是。”

  韩业的话算是转移了刘福通的注意,却让风飘絮和瑶红皱了眉。尤其瑶红那目光瞪着韩业,恨不得刺穿他,反倒是早已经从二楼下来站在她们身边的凤舞,轻轻拉着瑶红的袖子,让她注意些。

  “呵呵,这舞倒不必再跳了,再强行加舞反倒坏了整个节目的编排,咱家不介意她只跳一支舞,就是——”刘福通目光扫过风月楼一众美人,看向了角落里的凤舞,“难得凤舞出了楼,来了宴席,一舞就歇着有些可惜了,咱家这儿美酒有了,少了个斟酒的人。来,凤舞姑娘,替咱家倒个酒吧。”

  二楼的曲水不禁低声咒骂道:“老鳖吃木炭,该死的黑心老王八!”

  凤舞未有动作,风飘絮也尚未表态,却听得瑶红笑着上前道:“倒酒这种事,还是让我这种做惯的人来吧。”

  “你算什么东西!有凤舞姑娘在,轮不到你。”韩业将瑶红喝止在原处。

  风飘絮及时拉住瑶红手腕,对凤舞使了个眼色。凤舞就仰起笑越过了瑶红,边朝刘福通走去边道:“哎呀,为公公倒酒,是应该的。”

  她风情万种走到刘福通旁边,拿起酒壶为刘福通斟满酒,又抬起酒杯敬到刘福通面前,天生媚骨,顾盼生情,“祝公公日月昌明,松鹤永春。”

  刘福通笑着接了酒杯,一饮而尽后,一把拉住凤舞手腕一扯就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坐到了他腿上,“你呀,就在这儿为咱家倒酒吧,最好哪儿也别再去了。”

  凤舞脸色有一瞬僵硬,但还是很快恢复笑靥,“公公今儿是寿星,说什么就是什么。来,再敬公公一杯。”

  “哈哈哈。”刘福通便又饮了一杯,目光开始打量起怀里的凤舞来,越看越觉得美艳非常,是比他那些宠妾要美上几分,手也就不安分的摸上了凤舞的腿,缓缓游走。

  看得在场男人嫉妒艳羡,也看得在场女人厌恶,更看得瑶红身躯微微颤抖。

  台上的姑娘克制着表情,维持着表演。曹雨安别开了眼,只觉不堪入目,二楼上曲水已经恨不得拿手中的剑戳中那只咸猪手,“小姐,如果不是你被皇命压着,我都想替天行道!”

  南宫碧落亦阴沉着脸,只是比别人更懂得控制一些。她看向风飘絮与瑶红,被风飘絮握着手腕的瑶红,脸色有些让人心疼。连曲水看着都那么生气,那瑶红的心情可想而知有多么愤怒,然而她还是随着风飘絮退回了角落里。

  让阴影遮住了她的模样。

  “都说你除了皇室贵胄相邀,不会出席私宴,在他们面前你也是这样温顺吗?还是更加孟浪一些?”刘福通的手流连了凤舞大腿,还欲往上。

  凤舞一下按住,双手捧住刘福通的手,又微笑着空出一手去将酒杯倒满了酒,端了起来,“公公哪里话,只有在公公这样非凡的人面前才有例外,好比这倒酒的事就从来不会亲手做。”

  刘福通看了眼酒杯并不去接,凤舞心领神会,送到了他嘴边。他就着凤舞的手将酒饮了下去,手抽出来点了点凤舞的鼻子,“莫说经美人儿手喂来的酒就是要香一些。”

  他的手还是在凤舞腰上抚摸,这次不再急着游走,尖细的嗓子慢慢吞吞说着话:“这人呀,还是得有权有势才行。得跟对人,做对事,自然荣华富贵什么都有了,非凡?呵呵,只是比普通人更明白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刘福通对凤舞说,也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

  风飘絮冷眼看着刘福通,她的手依旧握着瑶红,自然感觉得到她因压抑而颤抖的身躯,她轻轻瞥了一眼瑶红。瑶红在风飘絮锐利冷酷的目光下不得不错开了视线,低头不再去看凤舞那边,几个呼吸间,至少身躯的轻颤被克制了。

  南宫碧落早就知道这老太监好色成性,注意力放到了四周,护卫在每个出入口把守,两人或四人成双数把守,二楼上相对较少,最容易突破的那个平台却只有一个守卫。画船已经划到了河心,除了刘福通不停给宾客施压,什么事都还没发生,是刺客太沉得气,还是刘福通太沉得住气?

  这老乌龟得意忘形的样子看多了不免生气。

  偏偏刘福通还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拍了拍凤舞臀部,“来,去给我这些干儿子一人倒一杯,也让他们尝尝凤舞姑娘亲手斟的酒。”

  凤舞脸上笑意不变,从刘福通身上起来就拿起酒壶,挨个去给刘福通干儿子倒酒。没有待在老太监怀里,但那些人比刘福通也好不到哪里去,趁着凤舞倒酒是又动口又动手的调戏。那个摸摸手,另一个揽下腰,拿孟浪放肆的污言秽语当成了骄傲一般的喧闹。

  凤舞却都一一在含笑的娇媚中应对了过去。在风飘絮看中她之前她就早就看透了男人的嘴脸,也正是因为她曲意逢迎的本事炉火纯青,才会被风飘絮选中。只是她不敢去看那个角落,那个有着瑶红的角落。

  风飘絮将瑶红扯到了身后,挡住了她,冷漠地看着游走在诸多男人身边的凤舞,目中似一汪不起波澜的死水。她用只有她和瑶红听得到的声音低语:“早就告诫过你们不要动情,以凤舞的身份,有些事你们就该预料得到,记住你该做的事。”

  “是。”瑶红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她把杀气压在心底,连心一起封闭。

  凤舞又回到了刘福通旁边,为他倒满了酒。刘福通一揽,她又到了刘福通怀里,娇嗔道:“公公,凤舞不重吗?”

  “你呀好比飞燕能跳掌中舞,怎么会重,再说咱家也舍不得松开这温香软玉。”他的手终是顺着凤舞的腰身往双峰去了。

  凤舞拂住刘福通手背,拿起酒杯,“公公,这次我的姐妹们为公公祝寿可都费了心呢,你光顾着我,不去看她们的表演,不是浪费了风月楼的一片心吗?来,您一边喝酒,凤舞一边给您讲一讲这舞台上哪些细节,透着我们对您的心意。”

  刘福通手再度被按住,眼睛眯了起来,笑容倒没变,“好呀,咱家是不该冷落了舞台上的表演,不过啊,这酒得你喝。”

  刘福通把酒推到凤舞的嘴边。凤舞一愣,随即嫣然一笑,喝了下去,但是第二杯酒又被刘福通倒满,似乎是不要凤舞歇息的,一壶酒须臾之间全数进了凤舞肚里,凤舞红了脸,整个人就更加散发着诱惑。

  “好酒量。”刘福通赞扬了一句,却又对薛丁使了个眼色,新的酒壶又送到面前,一共一十二瓶,“来还有,再满上。咱家呀就喜欢看你喝酒的样子,那么香的酒从你的唇中流了那么一些出来,顺着脖颈,一直流下,好看得紧。”

  杜康是好酒,后劲却极冲,饶是凤舞酒量不浅,看到刘福通的架势也心底发虚,“公公,凤舞酒量浅,怕是喝不了这么多。”

  “诶~谦虚了,今儿都说咱家说了算,你不会拂了咱家面子吧。”刘福通提着酒壶,看着凤舞的目光咄咄逼人。

  凤舞无奈,只好又端起了酒杯。刘福通却直接将酒壶抵住了凤舞的唇瓣,又举高,微微倾斜着,里面的酒将洒未洒。凤舞无法只好接过酒壶的把手,高举着往口中倒了起来,流线一般的酒水,弯曲成了优美的弧度,落入了檀口。

  本是赏心悦目的姿态,因着刘福通的逼迫变得不忍直视,都说女子地位不高,这欢场女子就更加轻贱,再美的皮囊,只是那一抹蹙眉豪饮时眼角的可怜。

  偏生刘福通还在一旁道:“这才对嘛,人呀,知道自己的身份,站对自己的位置,迎合对的人,这一生啊才能衣食无忧,才能荣华、富贵~”

  他的义子也在旁边起哄,凤舞这一会儿功夫,就是第二壶见底了,第三壶却已经递了上来。曹雨安几度想要开口,与曹凌风视线一对,也就忍下来,宾客只能在刘福通势力的哄笑中敢怒不敢言。

  他们也是自身难保啊。

  南宫碧落沉着脸旁观,曲水想要叫她想想办法。可是曲水也明白,她家小姐仅是个捕快,连刘福通身边的一条狗的地位都不及,单是韩业这个锦衣卫千户,官阶就压了都察院总捕几等,身不由己。

  凤舞已入肚四瓶,刘福通却已经把第五瓶提起了,没急着给凤舞,凤舞的眼眸已经有些迷朦,这更让刘福通的占有欲和快感升腾,“凤舞,你是个讨喜的人儿,咱家呀想要你从此以后跟着咱家享福,你看如何?”

  这是直接想要霸占凤舞了,瑶红的嘴唇微张,因为风飘絮挡在身前的背影而沉默合上。风飘絮不动声色看着刘福通那里,面具下的瞳孔微敛,仿佛一切都不为所动的镇定。

  凤舞尚且还有些清醒,手拂在刘福通握着酒瓶的手上,欲拿过酒瓶,“凤舞残花败柳之躯,游弋于欢场,攀附不了公公的高枝,公公眼光不应该陷于凤舞,还有大把更好的人等着公公去征服。”

  刘福通脸色一沉,握紧酒壶不给凤舞,冷笑道:“哼,咱家就偏偏看上你了,先前说了那么多话,要识时务,以为说来玩笑的吗?你拒绝就是拂了我的脸,违逆我的人,下场——呵!”

  刘福通话未说尽,酒壶里的酒倾倒了出来,直接倒在了凤舞的胸脯上,在双峰夹缝里盈满了一些,刘福通将脸凑了过去。

  饶是凤舞也克制不住身体的本能,猛然就推开了刘福通,从他身上站了起来。站得太急,酒劲又来得生猛,直接跌坐在地上,随同她跌在地上的还有啪的一声酒瓶摔在地上碎裂的声响。

  舞台上,瑶琴一声弦断,宴会顷刻之间安静了下来。

  “大胆!”韩业拍桌站了起来,腰刀一下就架在了凤舞的脖子上。

  风飘絮拉住了瑶红,南宫碧落按住了曲水。舞台上的琳琅等人,压抑着冲动,慌忙地行了欠身礼,低垂着头,也隐藏了眼中的杀意。

  刘福通看着空落落的手心,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食指动了动,就让韩业收了刀,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凤舞,“你是铁了心不从啰。”

  凤舞扶膝跪地,低垂着头不说话。刘福通眼睛一眯,站起身就抽出了另一边薛丁的佩剑,用剑尖抬起了凤舞的下巴,用剑的冰冷的刃面贴着那张称得上绝色的脸缓缓游走,他笑了起来,“咱家还挺喜欢你反抗的样子,正好、”

  杀鸡儆猴!

  刘福通的剑抬了起来,在落下去的时候,被人叫住了。

  “且慢!”

  风飘絮疾步走到刘福通面前,将地上的凤舞挡在了身后。紧随着她的瑶红,连忙把凤舞扶了起来。

  二楼,南宫碧落放在扶栏上的手不自觉微微握紧栏杆。

  但见风飘絮冷眸直视刘福通,从容不迫道:“公公要动气,该冲着我来。我的人冒犯了公公,也该由我承担。”

  刘福通眯眼看着眼前与他身量相差无几的风飘絮,“你承担?”

  “我是风月楼的老板自然我承担。扫了公公的兴,是风月楼的过失。不过凤舞卖身契在我手上,您想要凤舞,也得先问问我。”

  “风飘絮,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韩业忍不住低声呵斥了一声。

  风飘絮看都不看韩业,不慌不忙说道:“知道。刘公公是东厂督公,王公公跟前的红人。与王公公虽然只有寥寥几次会面,但他总提起您这位心腹。就算知道公公得尽恩宠,权力地位高人一等,但风月楼的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讨去的,特例有一不可有二,规矩就是规矩。”

  她说得斩钉截铁,身后的瑶红和凤舞却为她捏一把汗,瑶红随时注意着刘福通的动作,只要有杀意,就会挡在风飘絮跟前。

  刘福通皱了下眉头,面具挡住了风飘絮的脸,不太能分辨这女人的神情。他虽然不把她放在眼里,但在王公公眼里与各路权贵打交道的风飘絮也属于有用的人,还不至于一下子翻脸,“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将凤舞让给咱家啰。”

  “风月楼做的生意离不开凤舞以及楼里的任何一人。凤舞是我手里的头牌,莫说公公相中了,其他王公大臣相中的也不少,我要是丢了她,去讨好任何一个,不啻于杀鸡取卵,所以早就立下了规矩,风月楼能有今天靠的也是这些规矩。为了公公已经破了一次例,要是再开了转手楼里姑娘的先河,是不是谁都可以用权势来压我?风月楼还要不要继续下去?既然公公愿意让风月楼里的姑娘助兴,说明也是看得起我风月楼,留着长久解闷,总好过一时痛快,对吧?”

  “呵呵,风老板好口才,凤舞冒犯我的事就想这么了了?咱家的兴致可全都被破坏了!”刘福通不悦,不悦有人一而再的违逆他。他的剑一下压在了桌上,震得桌上摆放的酒壶哐啷晃荡出了声。

  风飘絮扫了眼他压在桌上的剑,“公公想怎样?”

  “让她继续跳舞,跳到咱家高兴了,这次就算了。今夜寿宴咱家不高兴了,这船上的人就都别想高兴了。”刘福通把剑往桌子上一扔,双袖往怀里一揽,就坐下了,椅子刺啦一声刺耳。

  风飘絮看了眼凤舞和瑶红,凤舞支撑在瑶红身上,咬唇点了点头。风飘絮却走到刘福通旁边用缠着纱布的手拿起了剑,韩业警惕起来,也让所有人都不禁紧张的看着风飘絮。

  南宫碧落的目光紧紧随着风飘絮的一举一动,她自然知道风飘絮不会对刘福通怎样,却又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只见风飘絮两指一并抹过剑身,将剑收于身侧,道:“公公寿宴上出了乱子扫了兴,是我调教不周。这酒未饮尽气不平,您不就是想要顺一顺这口气吗?”

  刘福通看向风飘絮,风飘絮提起一壶酒高举倾倒于吼,藕臂在垂落的云袖里露出,优美的颈线随着檀口的张合起伏,须臾就把凤舞未喝完的烈酒杜康一一下了肚。

  姿态比之凤舞毫不逊色,七分美丽三分豪情,饮完最后一滴,酒壶一放,拿着剑就往舞台上走了。

  八壶杜康酒,步伐不乱,步步生莲。

  她的背影优雅且清冷,云袖垂,裙摆曳,剑反握,人似铁。须臾到了台上,遣下了众女,唯独留下了击鼓的琳琅与弹琵琶的怜心。转身面对所有目光时,整个人散发出是波澜不惊的淡漠,银色的面具在舞台的光线下增添了几分神秘,她的目光摄人心魄。

  “今天这身衣裳,是不太适合跳舞的。”

  冷淡的话语从嘴唇溢了出来,她收剑抬手,剑刃贴着手臂,另一只纤纤玉手牵起了宽大的云袖,遮住了面,身形已经自然而然成了姿态优美的起舞姿态。

  刘福通眼神亮了起来,所有人挪不开眼。

  怜心与琳琅互相看了一眼,定了定了神,她的指尖拨动了琵琶弦,起音很缓很慢。琳琅的鼓槌也在琵琶声中,击打到鼓面,间隔很长,似乎在为什么铺垫。

  “君不见,绫罗翠袖泪悬边,一入凭栏不见天……”

  一声清冽的唱腔惊醒了众人的耳朵,那个摆着舞姿的人先展露了歌喉,云袖缓缓露出了她的眼,有如泣如诉的幽怨。

  她的身影缓缓动了起来,剑,还收在身侧。今日有些端庄的衣裳,并没有影响到她踢腿、旋转、弯腰曲背。哪有红衣艳裳的惊鸿夺目,却自有云袖招展的动人心弦。

  与凤舞刚才的舞姿完全不同的风格,却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一抬首一低眉的细节都不忍错过了去,哪怕她的舞蹈并不快,都不愿遗漏分毫,她唱着欢场女子的悲欢,舞着花魁都不及的风流。

  一种颠倒众生流淌在她骨子里,遮在面具后。花魁、名伶皆出她手,先有风飘絮,才是风月楼。

  忽而,那幽怨多情的眼眸变了,寒光一转,收在身侧的剑竖在了身前。

  “晓风残月岸柳生,落入风尘误前身。酒入喉,剑在手,素手也执三尺铁,舞青霜,入寒光,怎知莺燕不着木兰装……”

  人们还沉浸她的柔美里生出怜爱,她婉转动人的歌喉却从风尘女唱到了手中剑,琵琶声也在此时变了。擂鼓震,剑影翩跹舞。

  她依旧婀娜多姿,手中三尺剑不输一丈云水袖,刚柔并济。跃起时惊心动魄,翻转时荡气回肠。面具似铁掩不住明净秋眸,眼一瞥勾魂,唇一张撩人。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魅力,然而那目光已经不是幽怨,是别人看不清道不明的深邃,让人追逐。她的脚步也似踏在人心上,三分醉,七分痴,忘我的舞动。

  那是怎样的震撼?

  宛如公孙托世,剑器一舞动四方,有诗云: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观者如痴如醉,无一人不为之吸引。

  就连女人都免不了心绪激荡,曹雨安眼有惊艳的看着台上的人,低声询问:“爹,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天下第一风月楼的老板,风飘絮。”

  风飘絮。

  今夜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把这个名字记在心上。

  南宫碧落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风飘絮,早就知道她才艺双绝,绝对非同一般,对她如此出色的剑舞并不感到意外,但今晚看着她,却感觉她格外的不同。

  怎样不同?

  眼神。

  她知道风飘絮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从见第一面起就知道。纵然她带着面具,只要她愿意那目光就能让人沦陷。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今晚她随着舞蹈转换着眸光,轻而易举让在场不同心思的人都专注在她身上,忘却了其他。

  但南宫碧落从来不知道她的眼神会像一只深山野狼一样,藏着孤独而残忍的烈性,一下勒紧了心脏。

  风飘絮的舞不多时就停止,满座宾客毫不吝啬掌声。刘福通早已经转怒为笑,看着风飘絮从舞台上姗姗然走下,走到薛丁面前还了剑。那薛丁看着风飘絮,半晌都忘了接剑。

  风飘絮冷眸一抬,不用薛丁动手,利剑不偏不倚归入了剑鞘,她转身面向刘福通。

  “公公,气可顺了?”

  “哈哈哈,来人赐座。”刘福通让人搬来了座椅挨在自己旁边,薛丁自然退开。

  风飘絮也没说什么就入了座,给角落里风月楼的人使了个眼色,舞台上便又恢复了演奏。刘福通敬了风飘絮酒,看着她饮下,眼神透着深究的光。只顾着风月楼里花名在外的姑娘,倒忽略了这个与众不同的老鸨,有意思。

  这次就暂时放过风月楼,以后有的是机会,刘福通并没有对风飘絮灌酒,他把目光又放在了宾客身上,今天的目的他可没忘,“诸位觉得方才的表演如何?”

  义子争先恐后阿谀奉承,总有些已经决定妥协的宾客也趁机拍马献媚,楼下恢复了喧闹。

  二楼上。

  “小姐?小姐!”曲水接连叫了好几声南宫碧落,才让南宫碧落有了反应。她困惑地看着自家素来警觉性很高的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叫了好几声。”

  南宫碧落收回在风飘絮身上的视线,摇了摇头。

  曲水不知南宫碧落心里想什么,看了一眼楼下,又把目光朝二楼那处天窗望去,“连风老板都被那老乌龟逼得献了艺,这下他就更得意。话说已经入了三更天,这晚宴差不多也该到头了吧,怎么不像是有刺客会来的样子。”

  南宫碧落眯眼看着借着酒劲抓着风飘絮的手不放的刘福通,并未做回答。

  刘福通拉着风飘絮缠着纱布的手,虚情假意的关怀了几句,就不再撒手。他把注意力放在了宾客身上,开门见山逼问起他们最后的决定,究竟收不收下那封红通通的信封。

  大半宾客碍于情势选择了妥协,还是有些骨气硬的文人、商贾不愿意与刘福通同流合污,与他周旋起来。文人拐弯抹角,商人讨价还价,曹雨安让父亲继续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刘福通耐心终是被有些不识相的人消磨光,用力掷出酒杯,砸在了地上,大发雷霆。他言辞激烈,威逼着那些不肯妥协的人,骂过后就靠在座椅里,翘着兰花指拍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却忽视了另一只手里还抓着风飘絮受伤的手,风飘絮纱布上透了红。

  风飘絮试图抽回过几次,但发觉每一次刘福通都会更用力握紧,似乎故意在发泄着什么,她索性就任由手去疼痛。

  “公公。”却是二楼的南宫碧落不知何时已经带着曲水下了楼,她走到刘福通身边,低声唤了声。

  刘福通不禁抬眼看了一眼南宫碧落,他给韩业使了个眼色,韩业便继续动员着宾客,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刘福通也松开风飘絮的手,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不看他,这才低声询问南宫碧落:“什么?”

  “二楼的守备是不是薄弱了些?”

  “不妨事。”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也不用再上去,就在这儿守着吧。”

  南宫碧落眉头一皱,察觉到了什么,看着那些不肯向刘福通低头的宾客已经有想走的意向,她试探性道:“好吧,或许今晚刺客不敢来了。”

  刘福通眉头皱了起来,目光扫着四周不说话了,他在思索着什么。

  偏偏这时有人道:“刘公公,今天寿宴也来了,该有的礼数也到了。夜深人乏,不胜酒力,余某想要回去了,明儿还有朝会。”

  他这一开口,就有人附和,韩业也压不住局面。刘福通脸色顿时阴沉,他往二楼天窗看去,乌云蔽月,画船也差不多是时候往岸边移。

  在想要离开的人接二连三开口时,刘福通与韩业交换了眼神。韩业点头,给薛丁使了个眼色,薛丁便接过了话头,做起了安抚工作。而韩业悄悄退到了刘福通身边,南宫碧落见他朝二楼看去,那个守在二楼平台的守卫却已经不见了。

  南宫碧落出于本能立马也给曲水一个眼色。曲水会意,握紧了佩剑。果不其然,在薛丁高声安抚宾客的时候,船身突然传来一阵晃动,有人高呼了一声:“不好了,着火了!”

  随即几颗烟雾弹从二楼扔进了画船,整个画船内顷刻弥漫了浓重的烟雾,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有刺客!”又是一声高呼。

  宾客大乱,韩业也大喊:“保护公公!”

  然而南宫碧落清楚看到,刘福通气定神闲坐在原位,也没有护卫围上来。反倒是有黑影朝着那些宾客移动,南宫碧落当即明白这是刘福通想要趁乱铲除异己,或许还是种引诱。

  “啊!”有人发出了惨叫。

  南宫碧落刚想往那边去,刘福通却知晓她的想法一般,“南宫捕头,你最好是守在我身边,说不定你一分神,刺客就来到跟前。”

  刘福通的话证实了南宫碧落的猜想,这场混乱是刘福通自己弄出来的,一来杀了那些不肯向他低头的人,二来引出刺客。

  不得不说,这招够狠,画船内已经乱做了一团,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南宫碧落的担心终是应验了,耳力极好的她已经听到了有人从二楼登上了船。

  “刘福通,今天就要取你狗命,替天行道!”模糊中有人高喝,朝着刘福通奔来。

  听脚步声有三四个人,南宫碧落还没有动作,刘福通的义子已经一拥而上,与刺客交起手来。护卫也在此时包围,以多打少,来到刘福通面前仅有一人,还被薛丁压制。

  相继有许多人登船,画船上摇晃不已,多是些为了名利的人,哪管他人死活,不多时惨叫和血腥味就在烟雾里扩散开来。

  曹雨安首次经历江湖厮杀,刚还坐在旁边的人,一下就倒在了地上。她被曹凌风护着,眼看有人打斗到他们跟前,面露凶相的江湖杀手,不管三七二十一提刀就向他们挥来,当先就要砍中曹凌风。曹雨安还未来得及惊叫之时,曲水从烟雾中现身,一脚踹开了那杀手,护着曹雨安和曹凌风就到了角落,角落里瑶红护着饮了许多酒的凤舞,身边还有风月楼的人。

  “不好,有埋伏。”从船舱外也传来了惊呼,并伴随着火枪的声音。

  这东厂火器营也出动了,难怪刘福通胆子那么大。

  船上的骚动更剧烈,迷烟不散,还有燃烧的黑烟呛人,那些知道上当的江湖人也不管不顾乱砍滥杀起来。

  角落里,曹雨安听着惨叫,不禁颤了**子,拉着曲水袖子,“南宫捕头呢?她会不会有事?”

  “小姐轮不到我们担心。瑶红姐,中了埋伏的江湖人杀红了眼,这火好像也烧了起来,你带着诸位姐姐和我来,我们先出去。”

  “可老板娘、”瑶红话还没说完,有人往她们冲来,也没看清楚人,不分青红皂白,就举刀。

  曲水剑花一挽,三两下就把人都踢开,又道:“先撤吧,风老板在小姐附近,她会顾着她的。”

  她用手挥了挥烟雾,拉着曹氏父女往船舱外走,瑶红将凤舞推进琳琅怀里,“你们出去,找我们的人,首要是别死在火器营手里,我去老板娘那里。”

  瑶红找到了风飘絮,风飘絮挨着南宫碧落,刘福通就在她们面前。只有一个刺客冲到了这里,与薛丁打得不可开交。

  这薛丁武功确实不弱,那个刺客很快就被逼出了本门功夫。南宫碧落认出了刺客的招式,这是燕荡门邹桐的燕回刀法。这刺客是燕荡门的人,武功不错,极有可能是邹桐的徒弟或徒孙,邹桐与她有故,燕荡门也是一门忠义豪杰,南宫碧落得保他一保。

  于是在韩业也准备上前协助薛丁时,她先出了手,韩业见南宫碧落出手,一下就把刺客逼回了烟雾中,她人也没入浓烟,不得已只好守在刘福通身边。现在正是乱的时候,他看着烧起来的大火,暗骂手下那群成事不足的东西,怎么会让火真的烧起来!

  他怎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身形鬼魅的黑衣人,从他们身后靠近,若不是刘福通本身武功不错,本能起身震飞了座椅,转身双指一夹,夹住了刺向他的剑锋,恐怕就得命丧当场。

  刘福通对上黑衣蒙面刺客的眼,当即惊住,这双眼分明与那晚那个已经死了的刺客一模一样,难道还有借尸还魂不成!

  他两指一用力,就要像那晚一样折断利剑,却不想这个刺客根本不是那晚刺客能比得上的,强大的内劲借由剑刃传递,刺客虽然刺不到刘福通,却也让刘福通金刚指脱了劲,夹不住剑刃,还一下划伤了扑上来的韩业。韩业摸着胸口的剑伤,心底发凉,要不是他身上有层盔甲,必定伤得不轻。

  而刺客第二剑又向着刘福通去了,快如闪电般,风飘絮眼一眯,暗自惊讶道:一剑封喉!

  刘福通与刺客二度交手,这下连衣袖都被划开,他这才知道这个刺客的水平远非普通杀手能比,他问刺客:“你是行尸楼的人?”

  鱼上钩了。

  那人却不回答,再刺第三剑,每一剑都没有多余的赘式,全是干脆利落的杀招。瑶红虽然恨不得杀了刘福通,但风飘絮有令在先,她只能提剑而上。

  刘福通便收回了手指,静观其变,瑶红与刺客斗在一起,平分秋色,越打越心慌,这人的招式分明就是死去龙继的剑法。

  偏偏这时,又从内舱和二楼涌入十数名黑衣人,轻易杀掉了护卫,牵制了韩业以及来护驾的薛丁等人,一下包围住了刘福通。刘福通武功不弱,那些黑衣人不是他对手,可是被他金刚指洞穿身躯,却如同不知疼痛的死士般一扑而上抱住了刘福通,力气大得他一时挣脱不开。

  而瑶红也被黑衣蒙面刺客不要命的一招欺骗虚晃,被一脚踢退,刺客朝着刘福通飞刺而去,这一下势必要了刘福通的命!

  刘福通慌张之时,大喝:“南宫碧落!”

  却是风飘絮以血肉之躯挡了出来,瑶红大惊扑赶不及,眼见刺客就要连同风飘絮一起刺穿,杀了刘福通。南宫碧落终是从江湖杀手的包围中飞退回来,那些被她压制着打的江湖杀手哪肯服气,紧随其后。南宫碧落一面应付他们,一面只能以身躯挡在了风飘絮和刘福通面前,她用剑气逼退追赶的杀手的同时,以身体硬生生受了刺客那杀气腾腾的一剑。

  刺客的眼中流露出惊讶,他的剑刺破了南宫碧落的捕服,刺不穿她的身躯。

  “哈哈,做得好!”刘福通没看清楚情况,只知道南宫碧落帮他挡住了刺客,趁这时他也一下子震散了抱住他的死士。

  内劲外放,冲击力不小,南宫碧落一把将风飘絮压进怀里护住。

  刺客见状,立马不作停留,扔下一颗霹雳弹,就往二楼飞去,就连返回船上的曲水都没能拦住,涌进画船的杀手也纷纷退去。

  “南宫碧落,不能让他跑了!”刘福通对南宫碧落喝道。

  南宫碧落揽着风飘絮,将她安全推到瑶红怀里后,扫了眼船内的情况,也没说什么,追着刺客而去,飞出船舱之时,她留下了一句:“水儿,你留下!”

  曲水跟了几步,就退回了船舱,此时船舱的烟雾也慢慢被驱散,火势也得控,她走到了刘福通身边,见风飘絮、瑶红都没事,松了一口气,比起这老太监,她当然更关心风飘絮她们,保护刘福通是迫不得已。

  “老板娘。”瑶红扶正了风飘絮。

  风飘絮却看着南宫碧落离去的方向,心里涌起不安。

  刚才的刺客莫非才是龙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