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女捕>第243章 风月无关完

  皋陶狱。

  铁狱里灯火明亮并不阴暗,只是那一声声如同野兽似的低吼实在吵闹,锁链碰撞出的金属声刺耳,这些声响让人感觉得到被关押在此的人有多暴躁。

  “南宫碧落那女人究竟什么时候敢来见我?啊?”玄刚赤裸的肌肉上布满着伤痕,有新有旧,他并不壮硕的身材始终蕴含着随时爆发的力量,即使浑身都是铁链缠绕和跛了一条腿,甚者刻意减少了他的食物和水以压制他的精力,但仍然没有消减他时刻准备搏斗的本能。

  “玄刚。”

  铁栏外面南宫碧落的出现无疑再给玄刚增添了兴奋的理由,铁链发出更大的声响,他奋力要靠近铁栏,只是崩断了一条铁索后还是没能如愿,他狞笑着:“你终于肯现身了!”

  南宫皱眉看了一眼坏掉的铁索,玄刚应该被封了内力,竟然靠蛮力和磨损都崩坏了一条锁链,属实让人畏惧,难怪不断有狱卒因他受伤。她看向玄刚因仇恨和兴奋扭曲的脸,淡然道:“你一直嚷着要见我想说什么?”

  “哈!这里的刑罚太无趣了,每一次都是相似的花样,我想问你什么时候给我个痛快?还是你留着我其实是有很多事想问,那你怎么一直都不来呢?你在怕吗?”玄刚稍许安分了些,对于不知外界事的他仍然期待着南宫碧落进入圈套后那震惊与悔恨的样子。“南宫碧落,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危险一直在身边,可你还愚蠢地选择忽视。”

  南宫几乎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你是说风飘絮。”

  “没错!你呀好好去查一查这个女人吧,为了达到目的排除异己,她的心思有多歹毒,手段有肮脏你查过了就知道了,她……”

  “我已经亲手处决了她。”南宫碧落平静打断玄刚。

  玄刚果然因为惊诧而噤了声,南宫碧落的平静让他不能理解,他设想过很多她们痛苦的样子,怎么会是这么平淡的一句话。南宫碧落从他的神情里仿佛读到了他的想法,继续道:“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也对你被关得太久,外面发生的很多事你都不知道。你们一步步设计想我钻入圈套,却还是功亏一篑。魑魅魍魉现在活着的就只有你一个,我不仅亲手处决了风飘絮,还逮捕了朱洪彦。”

  “朱洪彦落网?”玄刚神色有一瞬间异样,安静了下去。

  南宫碧落眯了眼,接着道:“对他落了网,还将一切都交代,玄刚我听说你一直将逍遥侯奉若神明,他也不过如此嘛。你们都不堪一击。”

  “放屁!朱洪彦他竟敢将一切捅出来!南宫碧落你要敢伤害侯爷,我让你生不如死!”玄刚情绪开始失控,巨大的声响引来了三爷他们等狱卒。狱卒见到开始不停挣脱锁链的玄刚神情都变得惊恐起来,他们拿出鞭子隔在铁栏外一齐抽向玄刚,希望让他安分下来,不管用也只能这样,现在不可能有人敢进去。

  玄刚像是不知痛一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就只看着南宫碧落。南宫也惊诧玄刚的过激反应和他野兽一样的状态,看过几次还是觉得他根本已经不像个人,只是个机器,对逍遥侯死心塌地的机器。她抬手凝聚了内力,一掌击中玄刚头部,让他短暂昏迷了过去,衙役都松了一口气。

  “我说你究竟问了他什么?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激动。”三爷擦了擦头上的汗。

  南宫也抱歉道:“确认了一件事。三爷,再加固几条锁链吧,以后他的水和食物里放点软骨散,辛苦你们了。”

  “唉,这个怪胎。”三爷让狱卒赶快去加固锁链,“动作快点,他醒了就麻烦了。”

  “三爷,我告辞了。”

  三爷原本还想问一下她最近那些传言是什么情况,没想到南宫碧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他想问也没有办法,只是看到这牢房里情形他不免又叹了气。

  南宫离开了皋陶狱后就拿出了玄刚和魍魉的令牌边走边看,她皱眉将魍魉的令牌再度合在一起,翻转沉思。虽然与玄刚只是短短交谈了几句玄刚就失控,但从对话中不难发现一些端倪她从朱洪彦那里一直没套出来的违和感,在玄刚这里似乎得到了证实。

  想要结束一切的似乎不只是飘絮,也许王爷他……

  “南宫捕头。”正当她还在思索的时候,忽然来了一队锦衣卫拦住了她的去路。“王公公请南宫捕头进宫一见。”

  南宫将玉牌都收了起来,还以为王瑾会放过她,没想到还是找上来了。她心思快速转了一下,感叹道:“王公公真是看得起我每次都派那么多人来请我,正好我也想面见公公。”

  “公公对南宫捕头一向是礼遇有加,请。”

  司礼监。

  “南宫碧落拜见公公。”她见到王瑾的时候,王瑾还是端坐闭目养神的样子,春祥在身旁侍奉,眼神敌视。

  王瑾听到了声音睁开眼来先将南宫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哎哟,这憔悴的样儿可与你往日来咱家这儿不太一样。”

  “公公见笑。”南宫碧落知道自己神色有多差。

  “唉~你说说你破了行尸楼这悬了许久的大案,连誉王爷这真正的幕后黑手都给扒出来了,竟然还被你顶头上司弹劾了一本徇私枉法的罪,连三司总捕的职务都给丢了。说来咱家都为你心疼,你也别站着了,坐吧。祥儿,看茶。”王瑾今天确是格外温和。

  “多谢公公好意,南宫习惯了在司礼监站着。如果幕后主使不是王爷,公公今天恐怕就不是心疼,而是降罪了。等着我的也不会是茶,是断头铡。”

  王瑾眼皮跳了一下,但也没怪罪她话说得白,仍好言好语道:“瞧你这话说的,咱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再说你已经依言在开春之前给了咱家交代,咱家还是恩怨分明的,祥儿去把东西拿来。”

  “遵命公公。”春祥闻言告退。

  剩下王瑾和南宫两人,南宫无话,王瑾也就再度打量了她一下笑道:“现在只剩咱们两个,你呢也算是咱家一路看着从小捕快走到总捕,现在咱们也来说说心里话。”

  “公公有话请讲,南宫洗耳恭听。”

  “哼哼哼,好,那咱也不拐弯抹角了。南宫,来为咱家做事吧。以前总顾及着行尸楼这个组织幕后主使不简单而百般顾忌,现在看来也真是。不过那个逍遥王爷这一次是真的栽了,朝中能与咱家抗衡的没有几个了,王锐太迂腐,李清波心眼儿太小,林颜寿年岁已大,剩下的也都不成气候,你与其死守着这么一帮人还不如来咱家手下做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有野心抱负何不择木而栖呢?这是咱家的令牌,有随时可以出入宫门的特权,赏你了。”王瑾拿出了一块令牌。

  南宫碧落沉默了片刻,也心平气和道:“公公抬举了,南宫没什么大志向,一直以来只认真相死理,上不能治国安邦,下不能抚恤安民,只是喜欢查案而已。我这么个人,不值得公公费心思,说实话公公若是以权压我,我也不敢不听从,何必拘泥于形式,南宫一介女流最大的成就也不过是个三司总捕了,我也没有更大的野心。”

  “咱家就是喜欢你这性子,能屈能伸又始终有坚持。这一次你连番处理春祥监控、都察院遇袭到处置风飘絮以及王爷落网也着实让咱家感受到了你的能力,聪明人有很多,可即聪明又办事合心意的人少。你说你只爱查案,咱家并不会干涉,咱家要的只是有些时候你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和王锐之流死梗着司礼监就行。你的志向是查案,咱家即没犯法又没犯上,与王锐等人属于政斗,你的确没必要参与,以后你查你的案,咱家这么做只是爱惜人才,愿意多给你一个靠山,你说呢?”

  他话音一落,春祥也端着一堆珍珠翡翠和金银回来,“公公,东西准备好了。”

  “南宫,这也是给你的奖赏,你这次任务完成得让咱家十分满意。”

  “公公说笑了,你要行尸楼完整名单,黄字楼那份已经被圣上拿去,那些涉案的人也大都抓到了三司牢房,我不算完全听从公公指令,公公没有怪罪已是万幸,不敢贪赏。”

  “啧,你少拿以往那套来搪塞咱家。今儿,是不会让你糊弄过去了。人那些我就不计较了,你也要交差。至于黄字楼那份名单交给了圣上,与交给了司礼监又有什么差别呢?呵呵呵,咱家还要说多少次,你扳倒了一直暗中把控着朝局的逍遥王爷,现在咱家才是本朝最大的那棵树,你说你该不该赏?”

  南宫碧落哑口无言,诚如朱洪彦所说,行尸楼倒大量清扫牵连官员,江湖上也少了一个制衡黑白的舵,平静只会是暂时的。而且王爷他或许真的还有隐瞒,想到那块合起来的魍魉令与自己的猜测,她扫了一眼王瑾的奖赏,有了决定。

  “公公的奖赏我真的不敢要,不过——”在王瑾拉下脸之前,她走上前接过了王瑾的令牌,“我收下公公的赏识。只请公公别再让人散播一些不实的谣言,我和风飘絮,已经过去了。”

  王瑾愣了一下,听到春祥回来的讲述他还觉得挺有意思,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便笑道:“好,你识大体,咱家也就不会为难。”

  “多谢公公,我已很多日没有回家,请公公让我回去休息,公公的话我会记住的。”

  “嗯。”王瑾满意地抬了一下食指,南宫碧落就告退。春祥在她走后询问道:“公公,她值得你这么费心吗?”

  “不值得,可也不浪费。现在她的确像一只丧家之犬,但难保她不会重新振作起来,朱洪彦是落了马,但皇上竟然保了他,这皇帝还是念着那一点点淡泊的亲情,真晦气。我想她也感受到了皇权的压迫,这个时候笼络她不是最好,即便她只是应付咱们收下,她明面上仍是都察院的人,搞臭了她也能泼些脏水到王锐他们身上。当然最好还是能为我所用,你呀差她差得远了,还不给咱家勤奋着点。”

  “是公公!”春祥闻言也燃起了斗志。

  鸣玉坊。

  风月楼只剩一片废墟,天也是灰蒙蒙的,几天前没有洒落的雨这时好像终于落了下来。霏霏细雨,有着早春特有的寒。

  南宫碧落在废墟前点燃了火盆里的纸钱,点燃了蜡烛和祭奠用的香,这是头七没能来得及做的事,旁边也早有祭奠过的痕迹,而且好像不是同一天,想了想也知道会是哪些人。

  废墟里的尸体因为大火都成了一堆灰烬,连骨灰都分辨不出来,但有块碑悄无声息立在了那里,上写着风飘絮的名字。

  回想就在这春冬交替发生的一切,属实太多无奈与意外。本以为朱洪彦落网多少也能给予一些安慰,但其实还是空有疲惫与无力。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她重复呢喃了一次,这何尝又不是在说自己。想当初在这里看过的景,被她亲手化为了焦土。

  不关风月不关情,却也是不会再有的遗憾。

  天空传来了鹰啸,在细雨中盘旋后落在她的手臂上,她取下了信鹰脚上的信看了看,然后捏成了一团,因为太紧动用了内力,纸团在掌心燃烧。

  “小姐!”曲水在樊二上门后找遍了各处终于找到她,刚好看到她掌心的火。担心一叫,她却已经将燃烧的纸团丢进了火盆里。曲水走过去,问道:“是谁的信,写了什么?”

  “从少林寺来的信,写了、”南宫碧落的眼神里有着疲惫,“收到了我的交代,花和尚在天之灵会明白。”

  曲水哑口无言,看着这一片废墟,她本就血丝满布的眼睛瞬间就更红了,她却根本无法说什么,南宫碧落也对着废墟鞠了三躬。

  “走吧水儿。”

  “呸,假惺惺!”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们看去,看到了吕三娘柳易枝和已经梳洗过的琳琅等人也前来祭拜。

  南宫碧落对她们的冷眼不做理会,也不打算再停留。“走吧水儿。”

  她又说了一次就从吕三娘她们面前走过,雨早就湿透了她的发,吕三娘还想多骂几句泄愤,她觉得压抑不痛快只能朝南宫碧落发泄,但柳易枝拉住了她。

  “三娘算了,你看她那样子,你忍心吗?”

  “她活该!”

  曲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南宫碧落的侧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又好像一切都已经刻在她脸上,平静得让人觉得由心底的冷。

  这个地方以后别来了吧,曲水湿着眼眶在心底呢喃。

  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地回了家,刚走到大堂,苏映月就冲到了南宫碧落的面前,严肃地仰头直视南宫碧落的眼睛。“外面那些传言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宫轻轻吐了一口气,“水儿,你将那个黑坛子给我拿来。”

  曲水照做,南宫碧落接过后轻轻抚摸了几下,递给了苏映月,待苏映月困惑着接过。她才道:“这是爹的骨灰,从飘絮那里得来。”

  苏映月煞白了脸,南宫家的人也都惊诧着揪紧了心,他们全都看着南宫碧落。

  南宫碧落便继续道:“外面的传言并不都是假的,我与飘絮是你想的那样,她也的确是魅姬,还告诉我她亲手杀了爹,不过我恨不了她,对不起娘,我无法恨她。她有太多隐瞒,可当真的去了解过她,我就只会恨认识她的时候太晚,遇见的时候太迟,互相了解坦诚的时间太少,才会让她背负着一切选择死亡还想着我能恨和遗忘。”

  “娘,有人总是愿意背负着苦痛和罪孽顽强活着,还愿意给予善意,有太多太多我们参与不到的风飘絮,当她靠在我怀里闭上眼的那一刻,我知道,风飘絮这个人由不得我不爱。”

  苏映月眼前发黑,但她挺住没有倒下,料想过很多解释,但抱着丈夫迟归的骨灰还得听着女儿对另一个女人的情话,她只剩下混乱和揪心的疼。不为自己,不为爱情,只因为为人母。

  “混账丫头!”

  “谁说不是呢,不过娘,都过去了。我累了,想要洗澡休息。”

  苏映月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呼吸,也许她该上前去给她几耳光,让她忘记和改变也好,但有些事情已经发生,甚至到了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地步。扪心自问当听到是风飘絮杀了丈夫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其中必有隐情,人会被感情控制到令人费解的程度,她都尚且如此。这混丫头要用什么样的心态去处决了飘絮,还敢在自己面前承认爱?

  爱?

  “五婶,给小姐烧热水。”苏映月哑着声音吩咐愣怔的家人,自己则抱着南宫昊天的骨灰坛和南宫碧落擦身而过,她没有掩饰自己的生气,但并未对南宫碧落发泄。

  当她离开,流觞等人对视一眼,也相继去忙各自的事情,独剩南宫碧落一人站在大堂内,她转身去看屋外绵绵细雨,走到屋檐下用掌心接住水珠。

  她微笑,不为别的,只为到现在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曾后悔。

  她低语:“春天了。”

  风月无关完。

--五年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