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衣回到阮府的时候, 时候还算善早,她不过是去了舒府两个小时,一夜都未过,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一样。

  她的心里闷的难受, 在西院外面的院墙下站了许久, 还是没翻墙进去,而是转身去了东院, 去了那个记忆里阮林一和阮连衣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东院一如既往有人打理,花草木石整理地井井有条。

  此时院子里没有守卫,连衣大大方方地翻身进来,借着月光坐在忘忧亭里, 瞧着不远处郁郁葱葱的大树, 心中很是沉闷。

  她心里实在有太多的话想找人倾诉, 却无人可说, 只能到东院慰藉慰藉自己,起码这里曾经住过的阮林一和阮连衣是可以明白她的。

  说起阮连衣, 除了给她留了一个还算痴情的舒清晚,其他皆是烂摊子。

  那些烂摊子就算了,现在就连舒清晚也变成了一个大难题, 这让她又该如何收场呢?

  虽说当初阮林一的死应该与舒清晚无关, 毕竟那个时候的舒清晚与城区舒府没联系,但以今晚在舒府听到的内容来算,她之前猜测的可能没错, 她穿越过来后的几次刺杀, 舒清晚极有可能脱不了干系。

  阮连衣记忆里品行端正的舒清晚, 也许已经被城区这些世家之间的争权夺利污染,黑化成一个和这些世家子弟一样唯利是图而心狠手辣的人。

  而她和阮连衣自始至终都蒙在鼓里, 还以为眼前人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殊不知早已物是人非。

  如果说后面的刺杀,确认舒清晚真的少不了一份参与,那她和舒清晚又该何去何从?

  就算她谅解舒清晚,跟她重新在一起,那么她用阮连衣的躯壳继续和舒清晚在一起,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阮林一和从头至尾都没有怀疑过舒清晚的阮连衣?

  何况她又有什么资格跟舒清晚继续在一起,舒清晚现在对她所有的例外和偏爱,只不过以为她是真正的阮连衣而已。

  如果有一天,舒清晚发现她不是了呢?

  那她和舒清晚这么久的感情欺骗,会不会让她的下场与她们要刺杀的“阮林一”一样,除之而后快。

  “阮连衣啊阮连衣,你真是害死我了。”连衣叹了口气,边走向大树边道,“你说,现在这样,你要我怎么做,如果你是我,你又会怎么做?”

  连衣转向亭子,看着亭子上阮林一刻下的字,念道:“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

  “你们两个给我留下这么多烂摊子,叫我又如何近月,又要如何无山。”

  “你们以为我有李白大大那种心态吗?还举起手就可以接近月亮,向前飞行无山峦阻碍,我现在可是想都不敢想,我是被堵的举步维艰了都......”

  连衣自我的碎碎念还没有说完,突然灵光一闪,感觉脑袋里有根不知名的神经炸裂。

  她震惊地抬头又看了一遍阮林一提的字,难以置信地往前急走两步僵着动作盯着,她仔细抽剥记忆里有关这两句诗句的来龙去脉,想找到点理由安慰自己的惊诧。

  怎么会这样?

  那时候才十二三岁的阮林一怎么会写李白的诗?

  就算是现在还活着,年龄二十四五岁的阮林一,会写李白的诗都不正常。

  她当时明明用李白的诗试探过裴青原和裴青松两兄弟,那两兄弟皆是没有反应,这说明这个世界背景里,李白和杜甫这两个九年义务教育里出现频率最高的诗人,这里根本就没有任何只言片语。

  可连裴青松这样满腹经纶的人都不知道李白这个人,阮林一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难道阮林一也是穿越者?

  可阮林一如果也是穿越者,那他又是什么时候穿过来的,而且怎么会这么快就在这个世界里逝世了呢?

  她记忆里能记住的八岁以后到阮林一逝世前的这段记忆,阮林一根本就没有表现出不同于这个世界的特质,行为举止乃至语言,都没有一点现代人的样子。

  可若阮林一不是穿越者,那他又是从哪里知道李白的诗句呢?

  难怪她第一次和阮老爷来这院子里的时候,总觉得这个亭子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原来是因为这上面的诗句并非阮林一自己所著,而是现抄的李白。

  是谁将这异世界的诗句告诉阮林一的?

  难道是这个世界里还有其他她不知道的穿越者吗?

  可如果有,这个人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暴露过呢?他又是敌还是友?

  还是说一切都是她想的太过复杂?这只不过是因为阮林一学富五车的才学,而意外写出来一模一样的诗句而已?

  连衣这么想着,就有些站不住了。

  她扶着亭子的柱子梳理了一遍思路,心里愈加慌乱,于是决定去阮林一的房间里看看情况。

  她来的这一年时间里,书房她可算是翻的差不多,从来都没有见过异样的东西,而阮林一死前住在东院,东院一定就藏有蛛丝马迹。

  阮林一房间的门口只点了两个灯笼,其他地方都是漆黑的,纵然连衣心里也有点发憷,但对于真相的好奇心,远远已经盖住了她心里的恐惧。

  她在院子里为自己打了打气,正准备往阮林一的房间里去,突然听到有人在背后不远处喝道:“是谁?”

  连衣正准备转身回答,还没开口,书城的身影就闪了一下,下一刻薄剑就已经到了她的脖子上。

  “书城,是我。”连衣说着,举手做投降状地转过身子,“你把你的剑挪开点,可别失手把我给割了。”

  书城看到连衣正脸,惶恐地收回自己的剑,抱剑躬身道:“公子,属下眼拙......不知道是您,属下冒犯了。”

  “没事没事,我穿成这样,估计我亲妈都不好认出来。”连衣轻松笑笑,“你没认出来很正常。”

  “书城,书城......是......是谁在里面?”连衣话音未落,就听到书碟怯生生地问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灯笼跑进来,跑到书城旁边,边照着连衣边道:“书城是......哎?公子,怎么是你啊?”

  “怎么不是我?我突然就是......有些想念从前的地方了,所以过来看看。”连衣回着,疑惑道,“对了,你们两怎么在这里?”

  “我们两啊?哦对!公子,我们刚刚在准备回西院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个黑影往东院里闪了一下,我们两就跟过来看看情况,那个人不会是你吧?”书碟抓了抓脑袋,好奇道。

  “不是我啊。”连衣摇了摇头,观察了周围一眼:“这里好像没什么人吧?我在这里待了好一会了,而且我刚才是从墙外面进来的,我没有经过前厅。”

  “是不是你们两眼花了,看错了?”

  书城听连衣这么说,就兀自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书碟打量了连衣一眼,拿着灯笼绕了她一圈:“公子,你做什么从墙外进来,还有,你穿成这样是去做什么了?”

  说起穿成这样,连衣的伤心事又被勾了上来。

  她顿了顿,胡乱编道:“我出去调查情况了,刚刚回来,突然......想念兄长了,就过来瞧瞧。”

  说起阮林一的事,连衣想起书城和书碟是自小就跟着阮连衣和阮林一的,也许会知道什么线索。

  连衣状似无意道:“你们以前跟我兄长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听到过他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或者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书碟思考了会,摇了摇头:“奴婢没有。”

  书城不明所以,但也认真思量了下,随后也摇头:“属下没有见过公子说什么奇怪的话,也没有见过公子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连衣瞄了眼亭子上的诗,试探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李白这个人?”

  书碟还是摇了摇头,表情很是懵懂。

  连衣把眼睛移向没回答的书城,只看到书城思考了会,认真道:“属下听过。”

  “真的?”连衣心头一阵激动,上前一步抓住书城的手臂,“你你你你在哪里听过的?”

  书城羞赧地往后退了一步距离,收刮了下记忆:“那一年,大约是公子十岁生辰日,我曾听公子提起过这个人,公子夸他,很有才学。”

  十岁?

  怎么可能?

  阮林一在十岁的时候怎么会就已经知道李白这个人了?

  连衣不是很明白:“那......那兄长后来还有没有提起这个人?”

  书城摇了摇头:“没有,属下只听公子提过那一次。”

  “那他当时为何突然提起李白?”连衣不解,“他是在什么情况下,突然提起李白的?”

  见连衣的表情这么凝重,书城也开始严肃起来,他又回想了下道:“我记得,当时应该是公子的生辰日,那日晚上,他收到了一副字,然后提起了李白这个人。”

  “字?什么字?”连衣追问。

  没想到书城顿了一下,突然指着亭子上的那两行题字道:“就是这两行字,公子当时念给我听了。”

  “当真?”连衣心里一阵波涛汹涌,不可置信地接着问:“那副字是谁给他的?”

  书城停顿片刻,庄肃道:“是您给他的。”

  连衣提到嗓子口的心脏一下子摔的粉碎,她扶着旁边的柱子,脑袋有些眩晕:“你你你你说什么?是我给他的?”

  书城表情肃穆,点了下头:“属下依稀记得,公子从您那回来后,就带着这副字,公子还说,这是他收到最好的生辰礼物,还将它表在墙上。”

  “表......表在墙上?哪一个墙,为什么我没有见过?”连衣愈加觉得脑袋乱成一团,里面似乎有根什么神经在隐隐作痛。

  书碟看到连衣的脸色逐渐不对,有些担心地过来扶连衣:“公子,您这是......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连衣扶着小蝶的手,深呼吸了几下,想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书城,你说,那副字在哪里,我要看,带我去。”

  “在东院,公子的房里。”书城说着,抬脚往阮林一的房间走去。

  连衣马上扶着小蝶跟上,心里被缠成一段乱麻,堵地她心底越来越是没来由地心慌。

  书城打开阮林一的房门,迈入后,驾轻就熟地拿起旁边的火折子点亮蜡烛。

  连衣撑着书碟走入的时候,整个房间的陈设都已在眼前铺开。

  阮林一房间内的设置果然和原网剧里差不多,素雅而简单,并没有过多的装饰,算上数量多的东西,便是偏殿里那一整柜子的书籍。

  书城引着连衣往偏殿的方向走,很快书城说的那副字帖就出现在连衣的面前。

  它果真被阮林一当做珍贵字画一般表了起来,正挂在那面书柜的左手边,只要进入偏殿就可以看到。

  上面的字迹隐约与连衣自己的有些相似,但写的并不怎么流畅,看起来有些生涩,仿佛出自一个刚学写字不久的人之手。

  连衣震惊地扶着书碟的手臂靠近,发现那字帖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内容是:连衣赠兄长阮林一,李白著。

  连衣惊乱地往后退了两步,要不是书碟和书城眼疾手快,同时出手扶她,她这会可能要被自己绊上一跤,直接跌到地上。

  落款的“连衣”这两个字,是阮连衣不小心漏了姓吗?还是说这个字就是一个也叫连衣的人写的?

  可如果是她,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她不是一年前才穿越过来的吗?

  如果这个“连衣”并不是她自己,那又会是哪一个连衣?

  而这个只有五六岁的连衣,她的李白诗句又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她也是一个穿越者?

  连衣脸色苍白地扶着身后的书桌,只觉得心口已经有些慢慢喘不过气来,她缓了缓道:“书城,你说,这是兄长十岁生辰日的时候,我写给他的?”

  “是。”书城点头,“属下记得,应该是十岁生辰日,因为那时候,属下和书碟刚来阮府不久。”

  连衣十分费解,捂着胸口大力地呼吸:“怎么可能?那个时候阮连衣......我是说,那个时候的我,才五六岁不到,怎么会写这种诗句?”

  书城缓慢地摇了下脑袋,愧疚地低头:“属下不知。”

  气氛一时凝固下来,连衣只觉得自己心中已被震惊填满,混沌成一片虚无,实在不知道还要开口问些什么。

  这时,一路没有说话的书碟突然开口:“小姐,奴婢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连衣惊讶地扭头,眼睛微微睁大:“你说什么?”

  书碟被连衣微颤的声音吓到,小声解释道:“奴婢以前听......听福婶偶然提起过,说小姐小时候是个......是个神童,好多事情都会,从小就会作诗,只是后来不小心掉进了冰泉,清醒后,就逐渐改了性子。”

  “什么?”连衣震惊地无以复加,“你说我小时候是个......是个神童?”

  若不是特殊的奇迹,这样的情况无疑证明着阮连衣也是个穿越者。

  连衣缓了缓胸口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追问道:“你还听说了什么?快告诉我......”

  书碟看着连衣的脸色有点害怕,她看了眼书城,战战兢兢道:“奴婢听说,好像......好像您的名字,也是您自己取的,老爷和夫人从前给您取的名字好像不是这个,是您会说话后,自己告诉老爷,说要给自己改名字,后来老爷才给您改了现在这个名字。”

  “什么?我为我自己改了名字......”连衣反问一句后,突然觉得胸口扑过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团团将她包围,闷的她再也呼吸不了。

  她扶着桌子,双腿一阵阵的发软,她正想接着问,突然眼前一黑,便不醒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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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亭子的内容在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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