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纵意上山的速度逐渐放缓,四周高大的植物在不断刺激她的认知。她心中忍不住地疑问—这到底是一处什么地方?

  “钦差大人。”

  一名穿道衣扎童子发髻的道童在她前方躬身,看样子是早已在此等她。

  “请钦差大人随我前来。”

  “有劳了。”她冲道童抱拳,随后被领进了玉屏山山巅。

  山巅是一处开阔的圆台,台四周摆了三个蒲团,中间供桌上供奉着三尊牌位。牌位上的字她并不认识。道童让她将皇帝的手谕放在牌位下方的焚香炉中烧掉,又教她左手捻开细香点燃后插进炉中。

  元无咎并不在此,童子领她在圆台另一侧下来,往山南慢慢转了大约半个山腰,她便看见了南侧山脚下那条如玉带缠山的玉水河。

  “师父就在屋中等候,请大人进去。”

  这位安国天师的住处便在张纵意眼前显现了,不过是三间红墙灰瓦的屋子。她推开中间的屋门,正堂无人,却隐约传来击筑声,击筑声中还夹杂着人声念诵:

  “掠山驾云,浮海乘舟。抬望眼,万物向荣。持剑斩枯藤,窃天元禄,箕踞玉屏巅亭。”

  “星斗入怀,满目春风。夜上月谷口,观天穹。笑取花间酒,拍手狂歌痛饮,一醉梦太平。”

  张纵意随着声音往右间走去,推开面前那道虚掩着的门,终于见到了这位天师大人。

  屋内只有一张桌子和两个蒲团,元无咎一身白衣,盘腿坐在蒲团上,膝盖上横着筑,他左手按住弦,右手执竹尺而击打。

  见张纵意推门而入,他抬头看其一眼,声音不变接着念道:

  “鹿泉呜咽,烽火腾空。边庭冷月,日日受胡风。恍然身已戴镣铐,尸骨遍野,前来敌兵。”

  “麒麟踏地,昆吾扬名。方圆落天星,世道豪雄。人生在世须纵意,除贪嗔,阁台功成。”

  张纵意只凭听,哪里懂厉无咎念的是什么东西?她走到这位天师面前:“奉陛下旨意,特来玉屏山参拜天师。”

  元无咎停了手中的敲打动作,指着身侧的另一蒲团:“大人请坐。”

  “劳烦天师解答陛下所问,我好回去交差。”

  元无咎拿开腿上的筑,走到桌子旁提笔写起字。不一会他搁笔,未吹墨迹便将纸叠好,塞进一旁的信封中用腊封存。

  “请大人交给苏循。”

  张纵意接过信,有些奇怪地看向已经坐下的厉无咎:“既然天师直呼陛下姓名,又为何对我如此客气?”

  “循规蹈矩的俗人无法与大人相比。”元无咎说完又反问她,“大人想问我什么事情?”

  她暂时忽略掉厉无咎的话,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你会写简体字?”

  元无咎点头。

  “那么我们是不是老乡?”

  “算是吧,只是许多以前的事大人都不记得了。”

  “我当然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不过你是咋穿过来的?你几几年穿过来的?”张纵意跳起来连着追问,“别装了大哥,你搁山上当神棍干啥嘞,吃不好喝不好的。”

  见元无咎只是笑而不回话,张纵意又说:“我是22年穿过来的,现在咱们村网速可快了。”

  “村?什么村?”元无咎似乎有些疑惑。

  “地球村啊!现在网速杠杠滴!”张纵意站起来拍大力他的肩膀,似乎要把看过的新闻全说出来似的,“08年之前来的吧,申奥成功都不知道?你不知道也好,好多人前两年都得病了,病的可厉害了……”

  元无咎点头,很快就接受了她的话。张纵意还想近一步问问这位老乡的信息,元无咎却起身做出送客的手势:“山下面还有人在等你,请走吧。”

  “好,那么有缘再见了。”她冲元无咎挥挥手,推开房门,眼前一片白光。

  她似乎又是回到了刚穿进来的那一刻。手脚的力气像被人突然扎破的气球,五感似乎都被人塞进密不通风的铁罐里,连带着意识开始渐渐模糊。

  她来不及反应便一头栽倒。

  “纵意,纵意!”

  “嗯?”

  她隐约觉着喊叫声熟悉,好像有人正用软布给她擦着脸上的汗,张纵意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山腰那座白亭中。

  “你可算清醒了。”苏云琼呼出一口气放下心,“刚刚你怎么会晕倒了?”

  “这……”张纵意愣了半天,大脑才真正回过神。她想起来是刚才还在跟苏云琼告别,怎么转眼之间自己便晕倒在亭中了?

  苏云琼又替她擦了一遍脸,担心地看她呆滞的神情:“你……父皇的差事你可不能耽误了。”

  “对了,我身上的谕旨。”她一下从亭中站起来,从怀中摸出了两封信。

  一封是崔怀谦写给她的,另一封却不是她从宫中带出的手谕。

  “这,这是什么?”她捏着另封信件,大脑一片空白。

  苏云琼凑近看过去,见信口封蜡处盖着一枚私章,仔细辨认后她很惊讶:“这是天师的印,你不是才到半山腰吗?何时曾去了山上?”

  “对啊,我什么时候去的山上?”

  张纵意仔细回想,竟是丝毫也想不起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山路,被两旁不属于这个节气的植被恣意吞噬,上山通道仿佛深不可测的幽洞。她心里忍不住地阵阵发毛。

  苏云琼见张纵意脸色苍白,便招呼红盈去取些水来。

  “多谢殿下好意。”张纵意收好信函,起身抱拳朝两人告别,“红盈姑娘不必去了,我还要去皇宫复命,这就走。”

  “正好,我也要回去了。”苏云琼也站起身,将手帕递给张纵意,“纵意,还是洗干净再给我吧。”

  “额……”她接过手帕,才想起来这是初入西昌城时苏云琼让她擦脸用的,她洗干净之后一直放在身上。

  “怎么会在殿下手中的……”

  “刚刚你晕倒的时候从你口袋里摸出来的。”苏云琼和她并肩走,脚步也轻快许多,远远地将红盈落在身后。

  两人下了山,张纵意要同苏云琼告别,后者却非要将她送到玉屏村中。

  “殿下要回皇宫吗?”

  “不,我在山南,过了玉水河有座别院。”苏云琼给她指了指大致方向。

  “既然方向相背,这怎么好让殿下送我。”张纵意看着前方的玉屏村,“殿下请回,我回皇城复命了。”

  “恩公!”

  两人告别之际,前方杜蕙兰牵着麒麟小跑过来。麒麟不耐烦地摇晃脑袋,想要从她的手中挣脱开。

  “这位是?”苏云琼脸上闪出惊讶,随即上前两步,用手挽住张纵意的胳膊。

  “民女拜见恩公和夫人。”

  杜蕙兰松开麒麟的缰绳,跪下来给二人磕头。

  张纵意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她看见苏云琼脸上盈盈笑意,轻咳了一声。

  “姑娘请起来。”苏云琼松开她的胳膊,给张纵意指了另条路,“纵意若从玉屏村走便不能骑马。不如往东走,虽然绕远了些,但骑马回宫还是快的。”

  “好,好。”她招呼麒麟过来,随后翻身上马,往东边跑去。

  她耸肩往里缩了缩脖子,突然觉着背后有些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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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云琼:她跟这个杜姑娘,好像很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