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褚寒豁然起身, 灰眸可怖,一步步走向李乐童,与他阴沉的神情相反的是, 他的声音堪称温和,就像往日里, 他与李乐童说话的模样,“我没有听清你说的话, 童儿, 你能再说一次给我听吗?”
褚寒的眼底藏着希翼, 他看着李乐童,想听到不一样的话。
但这次他注定他失望了。
眼前人,已不是那个会纵着、怜惜着、宠爱着他的人了。
李乐童也在看着褚寒, 自然没错过他眼里的希翼,他只觉心口钝疼,事到如今,褚寒还在演, 还在装傻。
“朕说, 不日后,朕便会通知青国, 派人来接你回去。”
“你是男人之身, 如何做得一国之后。”
褚寒咬紧了牙, 不敢相信,他等了一天, 就等来了这个结局。
李乐童要废后!
他再也维持不了冷静, 那双饱受诟病的灰眸, 当真像恶狼一样,盯着李乐童, “你就只有这句话要跟我说?”
没有任何了吗?
只要李乐童现在说一句心疼他,他什么都不管,就紧紧抱住李乐童。
只要一句。
李乐童轻轻哂笑了一声,来的路上,他以为至少他会留下最后一点体面,一点尊严,但面对褚寒的视线,他才发现,没有什么体面了。
他垂眸,终是问了出来,“他是真的吗?”
那个眼中满是他,心性纯真可爱的人,哪怕有一天,是真的存在过的吗?
他真的有见过他吗?
褚寒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气疯了,胸膛剧烈起伏,恶狠狠道:“没有,从来没有。”
他一字一顿,在自己,也在李乐童身上,用力剜下块肉,“没有他。”
李乐童身形很细微地晃了一下,他无意识想捂住自己的肚子,想起褚寒还在,生生控制住了抬起的手。
李乐童不想再待下去了,脚尖偏移,道:“朕稍后命人将你的东西搬回长乐宫。”
褚寒在他的卧龙殿住了一个月,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东西。
褚寒疾步过来,两只大手像铁钳一样锢住李乐童的肩膀,怒不可遏,“还有呢?!”
“你没有别的要对我说,要问我了吗?”
李乐童淡漠,“没必要。”
那个人从没存在过,他只是褚寒对着话本,演出来的人。
都是假的。
褚寒手上更重,气得灰眸猩红,“这就是你的选择,你给我的回答?”
李乐童不明白受骗的人是他,为什么反而褚寒这么生气。
难道他骗了他不够,还想要更多吗?
那可惜了,他给不了了。
中了一次圈套,还要再中第二次吗?
褚寒看着李乐童这张清冷,无悲无喜的面容,胸口里像被塞进了一块尖利的石头,磨得他生疼。
他疼,便要李乐童也疼。
他笑了下,有些疯魔,“是吗?真的没必要吗?”
“大半年的相处,你说没必要就没必要?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主动嫁过来吗?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做计划要铲除你吗?你不想知道我都是怎么在你面前演戏的吗?”
“清正帝,爱上了个傻子。这个傻子,还是假的。”
“没必要?你就那么爱那个傻子?!”褚寒低吼道:“爱到对于你来说,我的一切都没必要了解?!”
“听到他是假的,你就看我一眼也不想看了?”
“我告诉你,他就是假的,从头到尾,连性格都是假的!他一点儿也不善良,一点儿也不喜跟下人交好,不喜欢争风吃醋,不喜欢撒娇卖软,全是假的!”褚寒被嫉妒操控了理智,他失控了,口不择言,“他被我杀死了,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
与他相对的,李乐童很平静,连眼神都没变一下,他看盛怒的褚寒,就像看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一样。他将他的喜欢,爱,完完整整的,就这样看似轻易快速地抽离了出去。
等褚寒发够了疯,他只轻轻地一下,就把褚寒推下了悬崖,“他不会这样暴躁。”
李乐童看出来褚寒在意他对那个傻子的感情,本来对他来说,是假的,那就是假的了。但褚寒这么在意,他不介意利用,让褚寒也尝尝心痛的滋味。
褚寒暴怒的表情蓦地一滞,他原想让李乐童痛,却不想,李乐童能让他更疼。
李乐童拨开他的手,最后道了句,“朕不喜欢你的眼睛。”
原来有些东西,第一眼不喜欢,就算以后喜欢了,到了最后,也还是会不喜欢。
李乐童走出卧龙殿后,一声巨响从殿内传来,想来是哪个桌子遭了殃。
李乐童面无表情,看了眼隐在夜色中的影卫,心道要多叫几个影卫随身保护他了。
褚寒身怀奇功,他不放心他。
这晚,李乐童没有回卧龙殿,褚寒也没有回长乐宫,整个皇宫仿佛都是安静的。
李乐童下了封口令,任何人不得妄议,一经发现,乱棍打死。
一时皇宫上下,人人自危。
第二天,褚寒就被侍卫“护送”着,回长乐宫了。
他是不愿,可他不愿,李乐童就会让侍卫押送了,到时闹得更僵。
他回去了,李乐童却依旧没回卧龙殿,住在御书房,除了上下朝出去一下,其余时候都不出去。
御膳房重新得了宠,帝王的一日三餐做的越加精致,可他们不知,送进去的吃食,只能入一点进帝王的口,还会尽数吐出来。
江院使想了许多的办法都没用,成日叹起气来。
也不知皇上皇后娘娘到底闹的什么别扭,就不能再忍上一个月,
等害喜过去了,再闹吗?
常公公隐有猜测,但不敢深思,也不敢劝皇上皇后和好,每日只尽心的伺候皇上,但皇上吃了就吐,他真的没办法啊!
眼看着好不容易养起来的那点肉,没几天就掉干净了,常公公急地团团转。
忽然有一天晚上,是皇上皇后吵架后过去的第四天,常公公照例为皇上摆了膳,请皇上用膳。
本战战兢兢地看着,唯恐皇上又吐,谁知道李乐童在尝到一盘菜后,顿了下,表情如常地吃了下去?接下来的一顿饭,李乐童就着这盘菜,吃下了一碗米饭,饭后也没有吐出来。
常公公差点喜极而泣,在心里保佑菩萨,谢天谢地,皇上终于能吃进去一点东西了。
房顶上,一块瓦片被人掀开了一半,褚寒坐在一边,看到下面的人吃完了饭才移开了视线,看向远处的宫殿。
在他旁边,影二、影十一、影三,忍气吞声地守着,以防他们这位突然变了个人,非常能打的皇后娘娘突然对皇上发难。
褚寒坐够了,起身跳下黑夜。
影二无声破口大骂,太嚣张了!他定要告诉皇上!
但哪知皇上根本不听,每当他想说皇后的动向时,皇上就让他退下了。
影二很茫然。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黄闻风的案子渐入尾声,冯清清找了回来,据说是离家出走时,被打晕了关在地窖,差点饿死,是当日李乐童在客栈,有过一面之缘的裴公子救了她。
李乐童也知道了为何冯清清说自己要做状元了,她女扮男装,已过了乡试,不过出来后,会试错过了。
倒是裴公子,救人之余,还不忘去参加个会试,夺了个头名。
李乐童命人给冯清清稍了话,要她安安分分地在家读书,不出三年,他会下令让女子也能参加科举。
至于裴公子,是个可用的人才,只等殿试了。
想到殿试,李乐童就想到了褚寒,他放下朱笔,视线不知落向了哪里。
他近几天一直是这种状态,前一秒还在批阅奏折,下一秒,他就发起了呆。朱墨已不知晕染了多少奏折。
殿试公布状元时,是个好时机,可以借此公开太|祖的手札。
之后最多一个月,褚寒就会离开越国,回青国了。
自此他与褚寒,再没关系。就是再见,也定然是两国相战,不同的立场了。
殿试在十一月,就快了,不足一月了。
李乐童低下头,继续看奏折,发现上面又晕了团墨汁,沉默半晌,合上了奏折,拿另一本来看。
刚翻开,常公公走上来,轻声劝道:“皇上,该用膳了。”
都加热两次了。
李乐童皱了皱眉,心中烦闷,不想吃,可肚子里还有孩子。
“传吧。”
一桌的佳肴,李乐童能一眼认出褚寒做的那几道。从褚寒第一次在他的膳食里混入他做的菜时,李乐童就察觉到了。
到了现在,不仅他能一眼认出,褚寒也胆子大了许多,一道菜,变成了三道。
李乐童紧紧皱着眉,纵使心中再不愿,落筷时,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准确落在了褚寒做的菜上。
李乐童眉眼冷淡地心道:不争气的孩子。
还未出生就欺负父皇。
用完膳,李乐童小睡了一会儿,起床后得知影一回来了,他屏退下人,让人进来复命。
许久没见影一了,不知他带回来什么情报。
可无论什么情报,都无所谓了,褚寒的真面目已经暴露了。
影一进来后,李乐童看到影一一瘸一拐的,愣了下,摆手示意影一不用跪了,“怎么回事?”
影一拱着手,道:“属下武艺不精,回来时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了,耽搁了几天回来。”
李乐童嗯了声。
影一有些疑惑,皇上不问他皇后娘娘的事?但皇上不问,他不能不报,将怀里的脉案和查到的情报呈给李乐童。
“这是属下查到的,皇后的脉案。”
“据传皇后乃一波斯舞女所生,但事实并非如此。”
李乐童翻开了情报,褚寒的过去,也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十九年前,青国皇帝出游,在一艘船上看到了褚寒的母亲,惊为天人,直接将人送到了自己床上,等享完了,才知道,被他当做舞女的女人,其实是正正经经的,县令正妻。
是臣妻。
原本闹了乌龙,皇上抢了臣子的妻,不声张,把人送回去就行了,臣子也不敢反抗皇上,但皇上用了一次,不够,还想用,不顾臣子阻拦,硬是把人带回了宫。还一边哄骗女子,只要好好服侍他一段时间,他就会把她送回去,一边派人暗杀了她的夫君。
可怜的女子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能回去,尽心尽力,忍着恶心服侍皇上,直到她肚子大了起来,她慌了,想要堕胎。
皇上这才告诉了她真相,要她乖乖的,留在皇宫,等孩子出生,他可以给她一个名分。
但女子与她夫君相爱多年,听到夫君早就死了,而她还委身害死了她夫君的恶人这么久,顿时悲愤交加,要杀了狗皇帝,皇上面上无光,打了女子一巴掌,命人将她看好了,务必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李乐童看到这里,抿紧了唇。
情报上的言语非常简练,但透过短短几个字,李乐童还是感到了女子的绝望。
她怕是会疯的。
看下去。
果然,女子怀孕两个月,就彻底疯了,被人捆着四肢,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一直到她像个牲畜,生下孩子。
到了这里,还没结束,青国皇帝十分喜爱女子的美貌,等她生了孩子,就又宠幸起来。
而那个孩子,就在旁边,躺在襁褓里哭。
影一:“皇后娘娘的母妃不是在皇后出生时死的,是在四年以后,自焚于冷宫,死的。”
那场大火,差点把褚寒也带走。
事实上,因为母妃疯癫,褚寒那些年,差点被母妃掐死的次数数不胜数。每一次,都在最后关头,母妃松开了他,他才得以活下去。
李乐童看不下去了,他觉得许是怀了孕的缘故,他看不得年幼的褚寒受的那些折磨。
他幼时过得虽也不如意,但好歹没性命不保过,褚寒却小小年纪,就去了那么多次鬼门关。
他终于知道,那晚他去找褚寒时,他一遍遍问他,‘你就没有别的要跟我说的了吗’,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