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中, 静谧无声,所有宫女小太监都是大气不敢出,就连曾经很受娘娘喜欢的美翠美香, 也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娘娘不快。
有个十四岁的小宫女偷偷扯了扯美翠的袖子, 说:“美翠姐姐,皇上和娘娘什么时候才能和好啊?”
和好了, 娘娘就不会这么气势骇人了。
她好害怕。
明明以前娘娘不是这样的。
美翠惊慌地捂住她的嘴, 嘘了声, 用气音道:“不许胡说,今夜你回去吧,我来守夜。”
皇后娘娘听力惊人, 能听见他们说话。
小宫女被捂着嘴巴,大眼睛看着美翠,她能感觉到,美翠姐姐也很害怕。
小宫女点了点头, 乖乖下去了。
美翠松了口气, 与美香交换了一个眼神。
从前在长乐宫当值,是最清闲的活儿, 可皇上皇后出巡回来后, 娘娘就越发性情冷漠了。他们也整日惶惶不安。
似乎比起皇上, 皇后更令人敬畏了。
枫叶收回看向房门的眼神,方才宫女们的对话, 连他都听见了, 更别说褚寒。
殿下的心情, 真的很差啊。
他们还回青国吗?
殿下和清正帝,能继续在一起吗?
枫叶才刚刚接手殿下和清正帝在一起啊。
上方, 褚寒低沉的声音响起,“你过来说有事汇报,就是来发呆的?”
枫叶并不怕这样的褚寒,应该说,在青国,褚寒不在外扮演傻子时,就是这样的,只是来了越国,遇见了清正帝,褚寒才渐渐笑起来。
枫叶抱了抱拳,“属下打听到影一回来了。”
真是奇怪,既然影一现在才回来,那先前清正帝是怎么发现殿下扮傻的?
枫叶还在纳闷不解,椅子上的褚寒已经脸色大变,一会儿青,一会儿黑,最后狠狠拍了下扶手,气地骂道:“废物!”
枫叶愕然,“属下刚得知消息就来……”
他话还没说话,褚寒就一阵风地走了。
他就说李乐童怎么冷漠!他那么喜欢他,看到他童年的遭遇,怎么会没有动一点恻隐之心,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影一这个废物!所有的东西都送到他脸上了,还能搞砸!
褚寒在宫殿上飞檐走壁,忽然想起什么,身形顿了下,既然影一现在才回来,那么先前,李乐童是怎么知道他装傻骗他的?
褚寒熟练掀开御书房房顶的瓦片,下一秒,就看到了答案。
李乐童一个人端坐在交椅上,手边的花几,放着一本粉色的话本子。
褚寒太熟悉那个颜色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握紧了几次拳,终是松开了手,坐在房顶上,与下面的李乐童近在咫尺,又远的像隔了天地。
李乐童看了话本,还有什么不明白。
原本他的打算里,是借着李乐童对他的心疼,或撒谎或隐瞒,至少把他接近李乐童的目的隐过去。李乐童会气他骗他,会与他生几天气,但断不会像现在这样,直接要把他送回青国。
可一切都迟了。
他那晚太过生气,也把所有事都推向了不能挽回的地步。
他对李乐童疾声厉色,李乐童怎么还会原谅他。
便是现在看到了他故意让他看到的,怕是也无动于衷了。
不。
褚寒忽然起身,神情阴沉,他不会就此罢休。
他要李乐童。
而且他不相信,李乐童真就狠得下心赶他走。
当值的影卫看见皇后起身,当即如临大敌,时刻准备动手,没料想皇后看了他们一眼,说了这么多天,蹲皇上房顶的第一句话,“下去。”
影三抱拳,还算恭敬,“皇后娘娘,恕属下不能遵命,皇上要我们贴身保护,还请皇后不要让属下为难。”
褚寒扯了下嘴角,“皇上说不许我接近?”
影三迟疑了,皇上……好像还真没这么说过,皇上只说要多派几个影卫贴身保护,不得让人近身,这不得近身的人里,还真没特意说皇后的名字。
褚寒又道:“皇上不知道我每晚都会过来?”
影三:“……属下不知。”
影二要汇报,皇上也不听啊。
褚寒心情好了些,唇角的笑也看着不那么讥讽了,“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所以他不说,就是允许。”
“我跟我夫君闹了点别扭,你们几个拦着不让我接近,是要阻拦帝后和好?”
这罪名可大了,他们几个小影卫不敢担,沉默下来。
褚寒盖好瓦片,就要找地方进去,影三见状急忙拦住,“不行!皇后娘娘就是说得再动听,没有皇上的命令,属下也不能让你进去。”
他说不过褚寒,但也不能真就这么放褚寒进去,不然皇上怪罪下来,他们更担不起。
褚寒收了笑容,冷声道:“你可以试试。”
接着便跳下了房顶,要翻窗进去了。
影三:“!!!”
准备去沐浴的李乐童好似听到什么动静,看向外面,等了一会儿,那声音又没了,他走了浴房。
外面,褚寒死死捂着影三的嘴,“别吵到他!”
影三脖颈被勒得通红,点点头,待褚寒松开他,两人立刻再次缠斗在一起,而剩余的影卫,见势不妙,果断也加入了战局。
李乐童脱了中衣,又听到了声音,他皱了下眉,老鼠吗?
今晚的御书房,怎会这么吵。
一个时辰后,李乐童拉动金线,宫女进来吹灭了烛火,室内黑暗下来。
李乐童没有睡意,但已经到了江院使给他规定的入睡时间,他只能闭上眼。明黄的被子下,李乐童的手不自觉落到了腹部,那里平平的,但要不了几日,就该隆起了。
江院使说龙子很健康,是个调皮的。
突然,李乐童睁开眼,想到被他忽略的一件事。
十一月殿试,那时他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褚寒会发现端倪的。
看来等不到殿试了。
等黄闻风案子彻底落下,他就要立刻公布太|祖遗诏,命人去青国通传,然后送走褚寒。
李乐童无意识轻轻抚摸肚子,他想事情专注,没听到他的窗户响了一声,等觉察到时,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已被人握住了。
李乐童大惊,差点叫出声,“……放肆!”
深夜擅闯皇帝寝宫,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褚寒也没想到李乐童吓成这样,他进来时特意弄了动静啊。愣了下后听到李乐童骂他放肆,又生气起来,道:“这么不想见我?”
李乐童抽出手,“朕命你在长乐宫不许外出,你现在这样,不是放肆是什么。”
褚寒重重呼吸了几下也能压下心里的郁气,转身走了。他也没走远,就站在墙角,面对着墙,平复情绪。
他见不得,听不得李乐童用这般语气对他说话。
就像昨日李乐童还在对他笑,温柔地亲他,今天就要他滚,不想看到他。
但褚寒不想再对李乐童失控的发脾气,所以就自己调节。
李乐童听到他一声不吭地走了,但没走出房间,抿了抿唇,想叫人进来带他走,但那未免太难看了。
褚寒毕竟还是他的皇后。
让人押出去,不像样子。
于是就闭上眼,等他自己走,但没等到褚寒走,他先睡着了。
前几个夜晚,他常常睁眼到天亮,今夜,屋里有个狼子野心,武功高强的从青国来的皇子,他却连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
本能护着肚子的手也松开了。
他潜意识里,他的身体,还是信任着褚寒。
信他不会伤害他。
褚寒恢复了理智后,一回来,就看见床榻上的美人睡得踏实香甜,连日里消瘦的眉眼,在月光下那么温柔。
褚寒放轻了脚步,心口酸酸涩涩的,缓缓上前,单膝跪在床边,握住了李乐童的手。
他无声呢喃,“不是做了很多菜吗?怎么还能瘦得这么厉害。”
都是他做的菜,没厌他前,吃的开心,也就胖了,厌了他以后,虽还是吃了他做的,但仍是瘦。
褚寒摩挲着李乐童的指尖,守了他许久,直到天快蒙蒙亮,他要走,李乐童却勾着他的手,不许他走。褚寒沉寂了一晚,像不会动了的灰眸终于有了光,他笑起来,索性脱了外衫和鞋袜,翻身上床抱住了李乐童。
一抱才知道,李乐童身上冷的厉害,就那一只被他握着的手热乎乎的。
褚寒亲了亲李乐童的头发。李乐童被惊醒,睁开眼眸,还未看清眼前景象,褚寒的大手捂了上来,本就只有一点亮光,这下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了。
李乐童声音有些哑,但很淡漠,“松开,下去,别让朕叫人来。”
褚寒不听,经过一晚上,他心情平和了许多,不会再一听到李乐童这么冷的话就生气了。
他道:“影一带回来的东西,你看到了吧。没错,是我故意让他看到的,我想博取你的同情。”
“童儿,我自小就不是个好人,我心机重,城府深,想要什么东西,就一定要得到,不管付出什么代价,用什么手段。我三岁时,就不是什么善茬了。”
“我母妃被绑在床上,像个供那狗皇帝享乐的器具,没有尊严,更别说自由,她恨我,想杀了我,我能理解,我不怪他。”
“我只恨我不够强大,太弱小,不能救她。”
“狗皇帝侮辱她,我就往他的鞋里藏针,往他喝的水里放泻|药,谁会怀疑一个三岁的孩子呢?后来的那场大火,也是我设计的,我原本是要他跟我母妃一起,葬身那场大火,但没想到,他活下来了。他还想杀我,因为我的眼睛,他觉得是不祥。”
“我便绑了钦天监的孙子,威胁他,如果不帮我,我就让他的孙子跟我一起死。钦天监便想了个说法,说我其实生来就是为狗皇帝抵命用的,我活着,可以为狗皇帝抵一次命,他这才让我活了下来。”
“可也只是活着,我还要为自己谋生路。青国的皇子实在太多了,拉帮结派,我没有母妃,没有兄弟姐妹,只能扮傻给他们取乐,苟延残喘活到了长大。”
褚寒想到陈年旧事,眼中有浓烈的杀意,他还是不能心平气和,他恨那些人,他无时无刻,都想叫他们生不如死,但闻到怀中人头发上的清香,他还是强行散了杀意,道:“我同你说这些,不是为别的。”
李乐童微微仰起脸,他看不见,但还是下意识做出了看他的动作。
不是为了让他同情吗?
褚寒笑了下,坦然又不要脸,“我就是为了让你心疼,让你同情,让你原谅我的。”
李乐童:“……”
纵是两人还在吵架,李乐童也忍不住红了耳尖,在心里骂他两句。
褚寒抱紧了李乐童,下巴在他发顶轻蹭。
“你告诉我,你有哪怕一丝的心疼吗?”
说着哪怕一丝,其实褚寒已经势在必得了。他能感觉到,李乐童很心疼他,很想抱抱他。
心意是做不得假,骗不了人的。
可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李乐童的一声嗯。褚寒心里冷了一下,松开李乐童,低头看他。
就见李乐童眸色冷淡,表情也没有任何动容,推开他,起身下床。
“那又如何?”
褚寒怔住。
李乐童回过身,“回去,这个月末,朕会命人送你回青国。”
昨日亲眼看到那些时,李乐童就想过了。
心疼又如何。
他还是会送褚寒回去。
这是不会改变的。
不管他此时对褚寒是什么感情。
褚寒俊美的脸庞有些扭曲,“你铁了心要废后?”
李乐童点头,“当真。”
褚寒气走了,他怕他再留下一秒,就要把李乐童捆起来,扔到床上,狠狠这样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