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太上敕令【完结番外】>第101章 厉害,特别厉害

  陈氏本就是被丈夫虐待残杀才徘徊不散,所谓攻击自然会让她的执念越来越深。

  此刻,恶鬼已将成澈当作怨念的发作对象,它重复嘶吼着:“就因为生不了孩子!就因为生不了孩子!”

  王六虐待陈氏。原因竟是这个。

  成澈连声劝道:“陈氏,王六已死。你也安心去吧!”

  而陈氏的回应是用尖刺般的粗藤都擦着成澈脖子边缘过去。

  无端气得后齿要咬出血来。什么时候了还搁这儿劝鬼转世,一个疏忽要转世的就是你了,成澈!

  道长双手掐了一道狠烈的诀法,终究是不得不下重手了。事已至此,哪怕这女鬼将在他们的攻击下化作最凶最烈的厉鬼,也得出手。否则在那之前,成澈会被先捅穿身体。

  “你还欠我木簪,给我活下去啊,成澈!”

  成澈闻声回头望他,道了一声“谢谢。”庆幸有道长替他看着那些力所不能及,他便可以不用顾忌后背,一招一式都收放自如。

  他不知无端已经在考虑如何把他送出结界,再独自一人与执念完全激化的厉鬼同归于尽的事儿了。

  道长右手二指向下,送下一道点燃整片结界的青色天火,所有藤蔓都被燃烧一空,那尊千年降龙木也在熊熊燃烧,而死去的十一人的影子在火光中缓缓浮现,一个个皆如挂在降龙木上的吊死鬼。

  没想到我今日便命绝于此,无端叹了一声,又朝成澈唤道:“你回来,我送你出去!”

  成澈摇头,“等等,再等等!”

  他一剑连着一剑砍在恶鬼身上,已把恶鬼大开的胸膛捣得血肉模糊,而天火降下后,他有预感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一把斩下女鬼双手,再将长剑捅入其腹中,挑起抛入降龙木的烈焰中。

  女鬼在火中痛得撕心裂肺,蜷缩身体嚎哭,“好痛啊——别打我了!求求你别打我了!我们好好过日子,你别打我...求求你了!”

  成澈听不下去了,告慰自己:她已经死了,她早已不是人了,超度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转头朝道长说道:“道长,念咒吧!现在一定能超度。”

  却见道长满面意外,惊异难以复加。

  无端能感知到,那早前铺天盖地的执念竟在迅速消散。

  阴气盈满而亏,盛极而衰。犹如翻腾的沸水被干,又如饱满的气泡被撑破。成澈竟是对的,执念深到了极致,反而消解于无。

  ——因痛苦而求死的疯狂,大过了复仇的执念。

  这样以暴制暴的超度法,他师父从未提过。

  无端不明白成澈是从哪儿知道的这超度要诀,但已经不重要。

  他回过神,顿时仰头大笑。

  “道长...?不念咒吗?”

  “念什么咒?”无端反问。

  他将三清铃一把抛开,他早就厌倦无休无止念咒了。

  双手掐诀,身后浮现七道白底青字的符纸,彼此之间缓慢结起青色的光路,组成一道七星阵图。

  嘴唇开合,二字落下:

  “天枢。”

  当即一道青纹法阵如重锤般砸下。山野轰鸣,大地震颤。

  成澈不得不将剑刺入地里来维持身体平衡,“……道长,这是?”

  “天璇。”

  又是一道纹样精细华彩的青光法阵。

  目之所及一切皆化作灰烬,降龙木也罢,藤蔓也罢,女鬼也罢,灰飞烟灭。

  “天玑。”

  空空如也、一片漆黑的结界中,有金色的光点缓缓泛起。

  陈氏的魂魄立在光点中,泣不成声。只一会儿便迅速消散了。

  “天权。”

  光点散去的同时,又一道法阵如天灾般砸了下来。

  成澈随着冲击摇摇摆摆,庆幸着法术伤害不了他。可他想斗胆问一句:陈氏是不是已经被超度了...

  “玉衡。”

  而道长似乎浸在了降下神罚的快感中。

  “开阳。”

  青光汇成极致,反成了虚白。

  成澈连续眨眼,天地间一无所有,只剩无端一抹黑色。

  成公子欲言又止,“道长...?”

  可道长还是砸下了最后一道瑶光印。

  “瑶光。”

  七道阵法连续落下,结界溃烂湮灭,两人重回山林间。道长睁开双眼,如飞天壁画中的神明缓缓降于地面,长出一口气,事了拂衣去般轻拍袖上尘土,“如何,这是我的阵法。”

  这句话一出,成澈目瞪口呆。

  原来道长大费周章就是想给他炫耀他的阵法而已。他连忙呵呵迎合,“厉害,特别厉害。”

  道长眯起眼,大概十分满意成澈的反应,不怀好意一笑,“那我和无端比,谁厉害?”

  “啊?这...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你说,无端是你最佩服的人啊。”道长走近一步,又一步。

  成澈愣住,心说道长也太臭屁了,怎么非要和同门争个高低啊。

  “呃...嗯……”他茫然后退一步,又一步。不知绊住什么向后倒去。

  道长一把拉住他的身体,“说嘛。”

  这家伙一副要听回答的期待,可……

  这让人怎么诚实而不失礼貌地回答嘛。

  成澈连忙抽出手,躲到几步远。左思右想,冥思苦想,抬眼却见道长正上方忽然出现一截圆木。

  成澈指着圆木,“道长...那个?”

  无端抬起头,“嗯?”

  圆木垂直落下,“啪”得一声准确无误落在无端脸上。

  “道长!”成澈向前跑去,抱起完全被砸晕过去的道长,看他脸上一道红印,还有鼻血缓缓流出。成澈欲哭无泪,但幸灾乐祸笑出了声。

  *

  脑门隐隐作痛。

  无端睁开双眼,映入眼帘是朱红色雕花床架,窗外正午灿烂的日照打在他身上,裹得他浑身暖和而舒适。

  他忽然想起出关前的住处,十二个臭道士挤在一个袇房,而他的铺位则是角落风水最差的那个。

  领了道长名号便有单人单间了,可,也没有这么舒服过。

  尤其是身边这股近似于果香的清甜与柔和,他不知怎得想起了未有山被薄雾打湿的野果...总之是比无所观那除了香火烟灰就是林木泥土的味道好多了。

  他摸了摸身上盖的绫罗绸缎,躺在那暖腴中喃喃:“这是…哪啊。”

  “这是成府的客房。”

  无端一愣,朝声源望去,只见成澈笑脸盈盈坐在他床边。忽然前倾身体,靠得很近,“小道长,你终于醒啦。感觉如何?”抬手摸了摸道长鼻子,“还好还好,没破相。”

  无端扭头避开,腹诽:你们成府连客用被褥都这么好闻。

  然后成澈就说:“都是我的被褥,小道长别嫌弃。”

  “...”无端无言以对。动动手指,回想昏迷前的画面,似乎,是有什么玩意儿砸中了他脑门,他顿时皱起眉头,怒道:“那该死的木头呢?”

  成澈侧身看向房间中的圆桌,圆木与拂尘、三清铃、符纸、毛笔等等杂物放在一起。

  他嘀咕着,“道长,你身上藏的东西真多,我看你特别需要一个能装下所有东西的法宝。”

  “把那木头给我。”

  成澈便起身将那块孩童小臂粗的圆木取来,“这是什么木头呀,沉甸甸的。”

  “是那恶鬼超度后留下的魂器。”无端接过,圆木通体玄青色,深处有一股积攒千年的灵气如流沙般缓缓浮动。

  左右端详一阵,虽然很不爽但还是感叹,“不愧是千年降龙木。”

  成澈又坐回床边,垂下眼帘,“陈氏,是因为降龙木的缘故,才害了那么多人吗?”

  无端摆弄着那块降龙木,口上应着:“是了。降龙木本就极有灵性,生长千年怕是已成树灵。而根系后代遍及整片未有山,不论王六将妻埋在哪棵降龙木下,都会与始祖树灵共鸣。那些樵夫会遭殃,其实已经不是陈氏,而是降龙木在报复。”

  “好吧……归根结底,是我们成府疏忽了,没能从王六手下保护陈氏。恐怕像陈氏这样遭到丈夫虐待的妇人不在少数,我已经向父亲请愿,设立一个能够庇护她们的住处。”成澈长叹一声,“希望所有死者都能安息。”

  “你倒是想得周到。”无端打心底认为,榆宁传到成澈手上,必能长治久安。

  他坐起身,掀开被子要走,“此事已了,成公子,告辞了。”

  “诶等等——”成澈想拦。

  意料之外的凉飕飕。

  无端看了眼下面,把被子盖了回去,十分无语,“我衣服呢。”

  刚刚注意力全放在欣赏千年降龙木上了,甚至没注意身上一丝不挂。难怪呢,在树林里摸爬滚打整整一夜,现在却全身却都干干净净。

  成澈一笑,从榻下抱起一叠衣物,“都清洗过。然后用火盆烘干了。”

  无端接过衣服,看成澈一副没打算走的样子,还把视线肆无忌惮放在自己裸露的腹部,便拉长音调,“成公子——”

  成澈一愣,才反应过来,“我......”他把视线从道长块块分明的腹肌上移开,咽了咽唾沫,很明显的强作正经,“我没想到道长体子这么适合习武。只挥拂尘未免太可惜啦...”

  “有什么话等我穿衣后再说好吗。成公子。”

  “...好!”成澈说完便忙不迭退出了房间。阖门的时候,脸蛋都涨红了。

  无端莫名其妙,隐约有种奇怪的错觉,成澈这家伙,该不会馋我身子吧。

  ——后来种种均证实,这不是错觉。

  他将后发从道袍中捞出,才想起发带还在成澈手上,又想到自己尚未拥有的木簪。

  成阿澈太笨了,到现在都没意识到我究竟是谁。

  他摸了摸胸口,某个始终放在里面的玩意儿不知去向。

  忽而一笑,这下该发现了吧。

  与此同时,成澈双手背在身后,倚靠着房门,满脑子胡思乱想。

  诸如:好像手感很好,好想摸摸,好想碰碰...

  又想,奇怪,我怎么在想这些事…

  无端拉开门走出来的时候,他还没回过神,一个失力向后倒去。

  “...成公子。”无端接住他,“心不在焉在想什么呢。”

  成澈连忙钻出来,“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只见道长重新换上了道袍,后发则随意披散两肩。

  他抬起手腕正要摘下发带,道长却把他打住,“你那不是寻常的伤,发带上有我的法术,会替你驱邪。”

  成公子笑脸盈盈,“好,那谢谢小道长。等我好了,一定还你。”

  无端耸耸肩,“随你处置,告辞了。”

  成澈向前一步,“我给道长安排一匹良马送你回观?”

  “不必。我进城逛点行当,这次损耗颇多。”

  “好吧...我送你?”

  “不必,你好好养伤。”

  说罢无端便径自穿出走廊,走下楼去。

  成澈追到厢房门口,望着道长离去的背影望了很久,直到再也望不见,心中若有所失。他连忙跑回自己的厢房,伏在窗台上继续望。这个窗子能将大片颂云泊收入眼底,还有平日车马进出成府的那条大道。

  而道长正沿着大道缓缓向府外走去,春日正午,他的影子短窄漆黑,道袍衣袂随风翩翩。

  道长明明比他要小几岁,遇事却这么冷静,这么稳重...

  咦,这熟悉的感觉...?

  思索中,身后忽然传来侍女呼唤,“公子。”

  成澈转过头,只见侍女手上拿着一个铃铛。

  “这是...?”成澈偏了偏头,这铃铛怎么又会这么眼熟。

  侍女将铃铛呈给成澈,“方才在洗衣房发现的,应是道长落下的。”

  “诶...道长的。可这铃铛...”成澈端详着铃铛,晃了两下,瞬间回忆起来,“这不是七年前无端拿走的铃铛吗!怎么会在...他这里!”

  成澈紧紧攥着铃铛,心跳飞快,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