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太上敕令【完结番外】>第102章 阿澈

  成澈二话不说冲出了厢房,忙不迭跑下楼去,又一步跃过门槛,想追上道长。

  “无端!无端——!”他口中喊着,心中气着。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为什么要瞒着我,还瞒了这么久!”

  “还有那个“我和无端谁厉害”,又是什么意思!”

  “臭道长、臭道长、臭道长!!”

  任他胡乱抱怨,却终究克制不住笑意。无端...无端你终于出关了。

  你果真厉害,好厉害。

  终于,他在成府的门阶前追上了那道黑色的影子。

  成澈用尽全身力气高呼一声:“道长——!”便哑声喊不出了。他累得气喘吁吁,支着双腿大口呼吸。

  无端回头望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慢条斯理朝他走来,假装一无所知,“成公子,你这是?”

  “哼...”这家伙,还在装。成澈剜他一眼,又攥紧手心铃铛,平复呼吸后也开始装,“小道长。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

  “嗯?”

  “就...你和无端谁厉害。”

  “哦?”无端勾唇一笑,“你说。”

  “答案就是,你...你...”成澈深吸一口气,猛地举起拳头,一拳不轻不重打在吴端肩上,“——你们都是臭道长!”

  掌心铃铛随这一拳“叮铃”作响。

  无端懂了。

  成澈嘴唇撅起,“你到底想瞒我到什么时候啊,无端!”

  无端眉心紧皱,“看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发现了,成澈。”

  两人憋着一股气对视着,对视着,终于克制不住“噗嗤”一声纷纷笑开。

  时而成澈望无端,记忆里那男孩终于有了新的面孔;时而无端望成澈,被认出后再看成公子反有些难以言喻的不知所措;时而视线交汇,又立刻双双避开。

  是成澈先温温唤了一声“无端”,语气三分抱怨七分欣悦,“我真以为还要再等你二十年。”

  “那成公子未免太小瞧我了。”无端双手环胸,“我才是诧异,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迟钝。”

  “我...我才不迟钝呢。”成澈向前一步。

  “就迟钝。”无端微微一笑,转身沿着门阶往下走去。是引诱。

  果然成澈紧紧跟上,“让我送你。”

  一送,就斜穿了整个榆宁城。

  一路上两个少年聊这两天,聊成澈的这七年,聊无端的这七年。

  想说的,能说的,该说的太多太多,怎么也说不完。

  哪怕已是太阳西斜,哪怕从东北成府一直送到西南城门下,成澈还意犹未尽。他知道,无端和他一样。

  “好了,别送了。再送都要送到无所观了。”

  成澈还是不想回头,可是穿过这扇城门,便是进未有山的山路了,“那不如...我干脆送你到无所观。”

  无端很无奈,“然后我再送你回成府?”

  成澈也不知是真蠢还是装傻,“嘿嘿...好。”

  “想什么呢。你这家伙。”无端抄起拂尘在成公子脑门上点了一下。

  “又敲我。就想和你聊天,不行吗。”

  “行——随时都行。”无端刻意拖长了音调。

  “随时...”成澈垂下眼,“我们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见啊。”

  无端想了想,从行囊里掏出那块圆木,“给。”

  “给我?”

  “说好的木簪。忘了吗?”

  说到木簪,成澈便嘟囔起来,“你明明知道是给你的,还故意逗我...”看着那块圆木又反应过来,连连摆手,“这不是神仙木头吗?怎么能拿来给我做木簪。”

  “管他什么木头。我就要定这根簪子了。”无端不由分说松了手,成澈只好替他接住木头。

  “...好吧。”不过成澈也明白了,这是无端在给他再见的契机啊,“等我做完了,就亲自送到无所观。道长,我一定制出和你最登对的簪子。”

  无端笑了笑,“我等着。”沿着茶马山道离去了。

  等到他们再见,已是春末。那日天朗气清,无所观外蝼蝈叫声尤其喧嚣。

  一见面,无端先抓起成澈右手。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一道淡疤。道长终于舒一口气。成澈为他受伤这件事,让他在意了很久很久。

  成澈勾起嘴角,“早就好啦。”偏头笑时束发的红色飘带也落在了肩上。

  无端盯着那红色发带,“你戴着倒更合适。”

  成澈才想起发带被自己束着,“我...我怕我忘了还你,就干脆戴在身上。”他抬手向后,“我摘下来。”

  “别。还我做什么,我有簪子。”

  成澈“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团藏青色锦缎,小心翼翼打开,里面包裹着一支通体玄色的细长木簪。

  成公子满眼期待而忐忑地看着道长,“这支木簪,赠你。”

  簪尾纤细微弓,簪首古朴别致。无端失了神,轻轻举起端详,透着日光,可见流沙般细腻的纹路在缓缓流动。

  而一刀一刀打磨的痕迹清晰可辩,把那样一根圆木制成这样一支精巧的木簪,想必废了成澈不少日日夜夜。

  而成澈见无端看得入迷,便小声问:“如何?还喜欢吗?”

  无端沉沉一笑,紧紧攥进手心,“千金不换。”

  “哇...”没想到无端这么喜欢。成澈很开心,“这么珍贵的木材,肯定千金不换。”

  “真傻。”无端嘀咕一声,袖中取出一道早先画好的符咒贴在木簪上。

  而右手将它平持,口中念咒。

  只见青光四起,符咒与木簪融为一体,而又一眨眼,那木簪竟变作一把桃木剑。

  “这!”成澈惊呼,看着那把凭空出现的桃木剑,再上下端详道长,看他黑袍持剑的模样,不知怎么会觉得道长就该是这样。

  无端来回调整桃木剑长短粗细,又挥了两下试探手感,再次感叹,“不愧是千年降龙木。”他爱不释手了。

  成澈垂下眼,“可是做成木簪...我损耗了许多木料...”

  “用料多少不重要。关键在于它的主人是谁。”无端勾唇一笑,一副迫不及待要找恶鬼试试手的模样,“成公子,上次回观后我考虑良久...”

  “嗯?”

  “念咒超度纯是无用功,不如改用其他手段。”

  “手段?”成澈还不知道此时无端口中所谓手段,几百年后他称之为“物理超度”。

  “嗯。成公子,你若得空,不如教我些剑法。”

  成澈一听就精神了,“我得空!特别得空!”倒不如说,他正缺一个能与他对招的剑友呢。

  “好。那就说定了。成公子。”无端将桃木剑重新化形为簪,别于脑后发髻。

  “不要叫我成公子了。”成澈向前一步,拍拍胸口,“往后叫我阿澈,好吗。”

  无端动了动唇。

  第一字要启开双唇,呼唤的前奏,取笑也好温柔也好,怎样都好。

  第二字要上下后齿相撞,耳鸣回响,还要从肺腑索取一口气,才能让音调落下去。

  “阿澈。”

  成澈一笑,应他:“阿澈在。”

  两人约定了往后碰面的时间地点便道别转身。

  无端往观里闷头走去。有擦肩而过的道士多嘴问他,“无端道长,何事喜形于色啊?”

  无端回他一句,“少管闲事。”

  待那人走后又摸了摸脸,腹诽:哪有什么喜形于色。却不知嘴角都是按捺不住浓浓笑意。

  他停驻于山阶之上,忽然被盎然春意绊住,才发现无所观日复一日的念经颂词声中原来还藏着鸟雀虫鸣,云雀扑打翅膀盘绕在树梢,植被的呼吸也悦耳动听。

  他回首眺望远山,枝叶掩映的山路中,有道影子正驱马往山下缓步远去,是成澈。

  很久很久之后,无端都清楚记得那个春天,他们人生中的第一个写满彼此的春天。

  而暑气腾的日子,少年与少年在未有山深处厮混了一整个盛夏。

  山里是避暑的好去处,对剑只是见面的借口,大多时候他们下水捞鱼,爬树摘桃,扑打流萤,甚至顺手超度几个孤魂野鬼。

  成澈喜欢花,无端又偏偏知道夏季未有山哪里漫山遍野繁花似锦。当他把成澈领到那片遍地野花的阳坡时,成公子直接扑进花丛翻滚得满身是粉。

  无端摘掉他发上的花瓣,“你是不是蜂儿成精了,成阿澈。”

  成澈闻了闻身上花香,又抿了口手指花蜜,回他:“好甜。你要不要尝尝?”

  银杏果成熟后,成澈在大黄坟头埋了好几颗饱满结实的。他说指不定哪天就生根发芽,最终也长成苍天银杏。

  道长很无奈,“成阿澈,岛上就这一亩三分地,怎么贡得起两棵苍天银杏。”

  成澈想想也是,就非要与他勾指约定,“那如果真长出了树苗,我们一起把它移栽到无所观。好不好?”

  “移栽就移栽,拉什么钩。”

  “当然是怕你忘了。”

  于是无端记了永远。哪怕成澈自己都没能守约。

  很快银杏叶铺满了整座湖心岛,将颂云泊镀上一层薄薄的金箔。

  无端为下元节的斋醮科仪练了一手三弦,成澈便抚瑶琴与他伴音合奏。乐声携着秋风,两人相对而坐,远眺未有山枫林被深秋染得五色斑斓。

  成澈一抹一挑,“怎么你都是道长了,还只能在斋醮打杂?”

  无端弹指拨弦,“打杂才好,省了大麻烦。”

  “可是...我想看。”

  于是那年上元节,无端初次上道场作科仪了。拈香、行礼、步虚、踏罡、祈祷、上表、诵经、发炉......

  一套规规矩矩、端端正正下来,却反被酌云痛批,“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这孽徒走神都走到下元节去了!”

  无端懒得辩解,谁让某人全程目不转睛盯着他暗笑,笑得他脊梁骨都发酸。

  再向成某人讨要一句夸,成澈却说,是不是规规矩矩端端正正还真没注意,只记得道长赤红法袍,星冠灿灿,格外好看。

  “你穿红衣,真的格外好看。”

  可惜那年是个严冬,白雪皑皑封山,不论上山还是下山都格外难走。除了上元节,他们几乎没什么围炉相聚的机会。

  不过没关系。少年与少年都知道往后还会有数不完的好多、好多个暖冬。至少他们以为会有。

  时光荏苒,伴随着青涩与幼稚的褪去,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和平也即将走向终结。

  而少年与少年只是听说在遥远的北方草原,乌仑部换了个年轻的新汗王。在手足厮杀中活到最后的,是一开始未被任何人看好的幼子。

  他们毫不在意,浸在暧昧、酸甜、胶着的情绪中。若无彼此,人间便与他们无关。

  谁也无法苛责什么,天真、青春、懵懂,这便是少年。

  终于,景延三十一年的夏至。一年中,白昼最漫长的日子。少年与少年之间的感情日久发酵,终于从清水酿成了烈酒。

  那天他们照常见面,只是恰逢榆宁名酿桃予云新坛开窖,成澈顺手提了两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