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殊端上煮好的饺子解围裙坐下, 就见楼宴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做的菜不合胃口?”
她做菜水平一般,但楼宴之再挑剔,也不至于这么一大桌子菜一个也不喜欢。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楼宴之只是随口一问, 而梁殊听见‘在一起’三个字先是一愣,接着很快回过神,意识到他在问他们维持这种关系多久了。
“三年。”
楼宴之面带调侃地看了梁殊一眼:“那你藏的倒怪深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会这么一手。”
楼宴之刚刚点的那些菜其实就是随口说说,他和严江打过招呼,城里安排了专人随时送饭菜过来。
但梁殊说要自己做,他自然不会拒绝。
他也想看看梁殊究竟能做出什么。
没想到她不仅做出来的, 还做了一桌子菜, 只是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我没……”我没藏啊。
她下意识地反驳,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理亏。
她这几年确实没怎么当着楼宴之的面开过火, 偶尔煮碗味道寡淡的面条就算是做饭了。
倒是楼宴之做饭的次数比较多, 偶尔吃腻阿姨做得饭就自己开火, 连带着也会做出她的那份。
但她也不是躲懒,只是对食物没那么挑剔,觉得能填饱肚子就成。
梁殊轻咳了一声, 狡辩:“想吃我梁大厨做得菜哪有那么容易,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赶紧试试味道怎么样。”
她内心还有些小紧张。
偏偏楼宴之看到梁殊一脸期待的神情, 故作深沉,接连尝了几道菜,也不说好吃也不说难吃。
梁殊先是紧张, 后来想着楼宴之‘爱吃吃, 不吃拉倒’, 又转变到了‘这人怎么这么墨迹’。
楼宴之见梁殊真有些急了, 也不逗她。
‘好吃’两个字都到嘴边了,没等说,门口响起了一阵门铃声。
“是门铃吗?”梁殊以为自己听错了,外面不远处已经开始响起炮竹声,后面那几声听得不是很真切。
楼宴之看着门廊处的位置,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嗯’了一声。
“这个时间会是谁来。”梁殊疑惑。
城南别院平日里很清静,但因为离市区比较远,所以不太有人来,楼宴之谈事情也不会把人叫来这里。
家里的阿姨司机都有这边的钥匙。
找她的人就更不会来这边了。
梁殊犹豫:“要开门吗?我在会不会不方便?”
“你还指望着我去开吗?”
梁殊见楼宴之板板正正地坐在那里,倒把他是病号这件事给忘了。
“我去开。”
她起身去开门,等开了门就见门外站着的是一个拎着食盒的美妇人。
“您找谁?”
“他在家吗?”
“谁?楼宴之?”
“嗯。”
隔着夜色,梁殊依然看到了美妇人泫然欲泣的神情,要不是她看着年纪大些,梁殊都快以为这是楼宴之在外面养的小情儿了。
“在家,不过你是?”
美妇人:“我是他妈妈。”
梁殊有些惊诧,但反应很快地在门前让出了一个位置:“他在里面。”
美妇人走进去,梁殊在后面带上门跟在她身后。
因为不清楚楼宴之母亲的来意,她没回餐桌,只是站在不远处一个位置,给这母子俩留足了空间。
而楼宴之从始终都没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来人,不带任何感情,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最后还是美妇人先开口:“宴之……”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似乎很不耐烦。
美妇人手上还提着食盒,解释道:“阿醒说你出车祸了,我让阿姨给你做了些饭菜,这些……”
“放那吧。”
说完这句,楼宴之又捡起了放在桌上的筷子,他慢条斯理地享用着晚餐,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再说。
梁殊也见过不少关系不好的家庭。
但多数都是子女卑微。
这还是头一次见做母亲的姿态放得这么低。
楼宴之拒绝的这么明显,美妇人却还是不准备走。
“宴之,你祖父希望你今年能回去过年,你在这边也没个人照顾,你就和我回去吧。”
“她不是人吗?”楼宴之抬下巴示意不远处的梁殊。
梁殊本来还是‘看戏’模式,这么被点名,人不自觉地站正,过了会才反应过来重新靠在那里。
靠,关她什么事。
美妇人仍然坚持:“宴之,你叔叔他也很希望你回去,我们留在国内的时间不多,一家人总要吃顿团圆饭的。”
而这句话似乎触及到了楼宴之的雷区。
他脸色阴沉的难看:“这里不欢迎你,你可以走了,梁殊,叫保安”
楼宴之手上的筷子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周身的气压降到了最低点。
“啊?哦,好。”
在场两个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有些紧张,同时还有些莫名其妙。
这怎么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她明明全程都在,也没听楼宴之妈妈说什么过分的话,回家吃个年夜饭而已。
有钱人家里的事她真是看不懂。
楼宴之让她叫保安她就叫保安,这种高档小区的保安即便是除夕夜也来得极快。
美妇人见楼宴之动真格的,眼眶彻底红了,但仪态依然很端庄。
美妇人:“宴之,你今天不愿意回去也没关系的,但你有空还是要多回去看看你祖父。”
“送客。”
保安又往前走了一步,美妇人就这么被请了出去,梁殊跟出去确定人走了才回来。
偌大的别院很快就只剩下她和楼宴之两个人。
她回来第一眼就看见垃圾桶里丢着的餐盒。
热气腾腾的饭菜倾斜着洒出了一些,倒是可惜了。
这么一折腾,梁殊终于吃上了晚饭。
只是隔了好一会她再看,楼宴之脸色还是很差,对食物的态度也很消极。
好歹是除夕夜,总这么丧着脸,喜神来敲门都要被吓跑了。
梁殊以前几乎没和楼宴之聊过他的家人,这会儿挑起话头,就随意问了两句,算是缓和气氛。
“你们家条件这么好,怎么看着也和家里的关系这么差?”
“有没有钱和关系好不好有必然联系吗?”楼宴之问。
梁殊理所当然:“有啊,不然我生父母扔我干嘛,再喜欢儿子也能留下我给口饭吃,白养人家的儿子也不要自家的女儿,我现在听了都觉得出奇。”
“而且我生母你不是也见过,无知的恶毒村妇,你妈倒是看着很温婉,对你态度也不错嘛。”
楼宴之冷哼着:“态度不错?”
“她是我亲生母亲,她口中提到的我叔叔也是我亲叔叔,现在如果我说我叔叔变成了我的继父,你还觉得她很温婉吗?”
“温婉?呵,不过是丑陋灵魂的外壳而已。”
楼宴之说这话的时候,梁殊刚咬下一口糖醋肉,还好已经咽下去的,不然她毫不怀疑自己会就这么喷出来。
“什么?”梁殊的表情逐渐扭曲。
“那你……那你父亲呢?”
楼宴之:“去世了。”
梁殊‘啊’了一声,听见楼宴之父亲去世,心情没有刚刚那么震撼了,但身上泛起的鸡皮疙瘩却没消。
这种大户人家的戏码她是真的看不懂。
这如果放在村里怕是几代人都要被拎出来戳脊梁骨的。
梁殊后面人都变得沉默了。
楼宴之白天出了场车祸,晚上又搞了这么一出,也没什么心情说话,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吃完了一顿饭。
等吃好饭梁殊才想起来厨房的炉子上还炖着一小盅蹄花汤。
老话都说吃哪儿补哪儿,她特意给家里阿姨打了通电话才在冰箱里翻到了这么一小袋蹄花。
等她端上来。
楼宴之看见上面还飘着的油花,有些嫌弃。
“我吃好了。”
梁殊坚持:“我顿了很久,吃了补一补,病好的快。”
“我没生病。”
梁殊:“是没生病,就是下雪天赛车一不小心把手折了,还让我大年夜回不了家在这里给你做饭伺候你。”
“你到底喝不喝,我做了很久的,你不喝我下次不做了。”
梁殊半卖惨半‘威胁’。
见楼宴之到底还是拿起了碗中的调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
她就喜欢看楼宴之顶着一张黑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楼宴之没再拒绝,但喝蹄花汤像是在喝下午茶一样,慢慢悠悠的。
梁殊也不管她,她刚刚手机不小心调成静音了,现在抽空拿起来看了眼,才发现老徐给她打了两个电话。
最近的那条未接来电就在三分钟之前。
梁殊坐去沙发那边回电话。
电话只响了几秒就被接通了。
徐池吃过饭就回房间了,背景音静悄悄的。
梁殊:“老徐,你这么早就睡了。”
徐池正在里屋包红包,接电话一个不留神,红包撒了一地,他也没急着管,先是试探性地问了句。
“听青野说你除夕不回来,有朋友受伤了需要照顾,哪个朋友啊?伤的严重吗?”
梁殊看了眼正在一手喝汤的楼宴之。
“还好,一只手受伤了,行动不是很方便,需要我照顾一段时间,我年后看看哪天有空再休假回去。”
徐池听梁殊没提是哪个朋友,心头一喜:“小殊啊,虽然你现在是演员不太好谈恋爱,但我们可以做实力派,恋爱该谈还是要谈,你一个人在外面有个人照顾我也放心些。”
梁殊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
这几年老徐也不知道怎么了,也学起了催婚那一套。
她还以为今年没回去能躲过。
看来她还是太天真。
“好的,我知道了,有好的一定谈,谈了第一时间就带回去给您看,隔年合适了就结婚,您看成不。”
徐池知道梁殊的德行,也知道她这是在哄自己开心说俏皮话。
见梁殊总是这么打岔,徐池心一横,问得更直接了。
“小殊啊,受伤的人……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不是。”她几乎想也不想地否认:“我这么忙,哪有空谈什么男朋友,老徐除夕快乐哦,给孩子们的红包我给青野了,你到时候帮我发一下,我先挂了哦。”
“哎,哎……”还没等徐池‘哎’出什么,那边已经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这孩子。”
梁殊多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一转头发现楼宴之人已经不见了。
桌上的蹄花汤还剩了大半碗。
她踩着拖鞋踢踏踢踏地上楼,楼宴之人站在窗边,只这么看那道身影,梁殊莫名察觉到一丝落寞。
她以为她还为着自己家里的事不悦。
也没走过去。
只是看着他手上厚重的包扎犯了难。
她前段时间刚骨折过,但因为有一整个医疗团队配合着进组,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平时换衣服洗澡有苗苗帮忙。
她骨折经验有,但照顾人经验倒是没怎么长进。
楼宴之这种少爷,平时纯纯都是享受型的。
泡个澡都各种讲究。
她犹豫着问了句:“楼宴之,要不我给你联系一个护工吧。”
“过来。”
梁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走了过去。
“看外面。”
“什么?”
梁殊又听话地看向外面,却发现那边什么都没有,只有路边挂了一些红灯笼。
“除夕夜,外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你准备去哪里联系护工?人家不要过年啊。”
楼宴之:“去放水,我一会儿要洗澡。”
你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还会体量别人。
梁殊很想拒绝这个要求。
但想到自己一个月的假期。
她忍了。
然而帮楼宴之洗澡的这件事却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很多。
楼宴之在医院处理伤口的时候她不在,能看得见的就只有手臂的骨折和划破的上衣。
等衣服全都脱下来,梁殊才发现他身后也有一大片擦伤,而是是没处理过的那种。
梁殊只看了一眼神色都不太对了。
也顾不上马上零点了,抄起手机就准备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却被楼宴之一手拦了下来:“不用,我没事。”
梁殊瞪大了眼睛看着上面一半结痂一半还血淋淋的痕迹,很难想象这么一大片的伤是没事。
楼宴之甚至还让她帮忙洗澡。
梁殊眼中楼宴之矜贵娇气少爷的形象开始出现裂痕。
等她拿来医疗箱,还是搞不懂楼宴之这人是怎么想的。
梁殊:“你不会是准备用什么苦肉计吧?”
从知道楼宴之家里复杂的家庭关系开始,她就始终控制不住在脑补。
现在对着这一身的伤,剧情又丰满了不少。
“用在谁身上?”
楼宴之冷冷地问。
梁殊哑言,转念一想楼宴之确实不像是会用苦肉计的那种人。
梁殊:“那你这是干什么?”
楼宴之脸有些黑,起初说了句什么梁殊没听清。
后面他又不耐烦地说了一次,梁殊才听懂。
梁殊:“你是说你不想别人碰你?哈?”
梁殊被这话直接说得愣住了,又不自觉地重复了一次:“所以你才没说你这里受伤了?楼宴之你认真的吗?”
她知道楼宴之洁癖,但没想到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
她其实还想问,那他以前出去找别的女人的时候怎么办。
但好奇归好奇,梁殊这次却没问出口。
毕竟她也没那么热衷给自己找不痛快。
楼宴之却很了解她,转身一把抓住了她擦药的手腕:“你还想问什么?要不要索性一次问出来?”
“不想问什么。”梁殊抽出了手后矢口否认:“好了,药擦好了。”
梁殊收好东西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就零点了。
窗外天幕此起彼伏亮起了烟花,梁殊这个时候才对今年是和楼宴之一起过年有了实感,这也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在外面过年。
零点整,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阵的钟声。
梁殊闭眼虔诚又仓促地许了个愿。
“还以为今年不用守岁,没想到又到这个时候了。”
“为什么要守岁?”楼宴之问。
梁殊耸了耸肩:“是槐江的传统,敲钟的时候小孩子可以许愿,我每年都要许一个。”
“许什么愿望。”
梁殊停下了收拾药箱的动作,怅然地朝漫天色彩看过去:“以前总是希望能有钱一点。”
“今年呢?”
今年……梁殊眼睛转了转,表情突然有些谄媚。
梁殊:“今年想我老板把公司做大做强的同时,给他勤勤恳恳工作的员工一个试戏的机会。”
楼宴之冷哼一声,不再理她。
——
梁殊一个春节都呆在城南别院,算起来这倒是极少数她与楼宴之朝夕相处的时间。
连上门探望的人都没一个。
除了定期上门的医生,就只有初四那天秘书来过一次,还是来送工作文件的。
见惯了楼宴之花团锦簇的样子,突然这么冷清,梁殊还有些不大习惯。
当然最不习惯的还是两个人在房间里四目相对,却什么也做不了。
梁殊这么熬到了初五,终于熬不住也让凌苗苗把自己年前上课的文件都抱了过来。
虽然都学过了,但再复习一次也是好的。
之后的几天梁殊没什么事就站去阳台练,之前上课的时候加的老师微信这会儿也派上了用场,遇到什么没记住的问题直接微信发过去,老师那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后来见她那些课程吸收的好,又爱学习,台词老师干脆又发了一版进阶版的课程过来。
可惜的是给她发完这个台词老师又出国度假了,梁殊也不好打扰人家出去玩。
那几天抱着课程啃的梁殊总是愁眉苦脸。
这进阶台词课实在是太难了。
她已经恶补过几次了,但每次表演到的台词一涉及到爆发情绪,她不是忘词就是忘记串情绪,偶尔有几次还会走神。
楼宴之偶尔在旁观看过几次,最后他大概也看不下去她那副便秘的表情,朝她伸手。
“拿来我看看。”
“你看看?”梁殊很怀疑楼宴之到底能不能看懂上面的专业术语说的是什么。
但转念一想,人家是娱乐公司的老板,还真没准懂。
于是把台词本递了过去。
楼宴之随意翻了翻,然后抽出了笔记写的最满的那页,是去年刚获奖的文艺片《彩色芭蕉林》。
“开始吧。”
梁殊站在那里还等着听楼宴之能说出什么,结果看他这意思,上来就让自己演吗?
但楼宴之那样子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梁殊做了三秒的心理建设,想从楼宴之手上拿过那张台词。
楼宴之身子却往身后的沙发一靠,让梁殊动作扑了个空。
“直接开始。”
“你不给我台词本我怎么开始?”
楼宴之有些刻薄地说:“蹲阳台练了这么多次,把纸上写得这么脏,连台词都没记住?”
梁殊难得被楼宴之说得理亏。
只是那纸明明不脏,她虽然字没多好看,但胜在整齐。
楼宴之另外一直手还缠着绷带,却不耽误他一副上位者的表情看着她。
梁殊被楼宴之这么一眼直接代入到试戏现场的情境中。
已经练了几天的台词在脑海中打转,还真开始跃跃欲试起来。
梁殊:“那我演田袅袅,你帮我搭盛江起的台词。”
楼宴之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梁殊之前一直抱着台词本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这会儿来了感觉,台词虽然记得没那么准,但只说个大概就迅速进入到了剧情的情绪中。
这是一场带有些禁忌味道的爱情片。
乡下长大的田袅袅因为母亲再婚,被接去城里上学,后面在相处中慢慢爱上继父和前妻的儿子魏江起。
不被世人容纳的情感,让她在魏江起表白的那天逃了。
这一逃就是九年。
再后来母亲意外去世,她才从国外回来,再一次遇到了多年魂牵梦萦的那张面孔。
情感依然如七年前那样汹涌,但她学会了成年人的伪装、克制和口是心非。
葬礼现场。
梁殊(田袅袅):江起哥,谢谢你和魏爸爸忙前忙后做了这么多,原本这些事情都应该是我来做的。
楼宴之(魏江起冷笑):确实都是你应该来做的,阿姨和我爸早就离婚了,也不用叫的这么亲,田袅袅。
梁殊(田袅袅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妈妈怎么从来都没和我说?
楼宴之(魏江起):和你说了你就会回来?说了你就能不再躲着我?
梁殊(田袅袅接了通电话后):我晚点还有工作要处理……
梁殊(田袅袅):今天实在没时间,等有机会找你和叔叔一起吃饭。
楼宴之(魏江起刻薄地笑):怎么?这么避我们父子如蛇蝎,以前一口一个‘哥哥’不是叫的挺好听的吗?再叫一声来听听,来听听啊!田袅袅你真狠心,九年,你怎么舍得走了九年。
再遇田袅袅的魏江起已经将心中的情感压抑了多年。
在灰蒙蒙的下雨天,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想起他母亲去世那年她带他去见过的彩色芭蕉林,转身离去。
而捡起纸箱里母亲留给自己的遗物的田袅袅,看到里面的日记本,记忆如同闸水般涌上心头。
她想起当年的离开并非自己本意。
想起和自己母亲据理力争为什么不能喜欢自己没有血缘的哥哥。
还想起那天落在她脸上狠狠的一巴掌与母亲的哭诉。
而如今的母亲已经长眠墓中。
梁殊(田袅袅)(终于控制不住的情感,雨伞从手中滑落,小跑着过去拉住了魏江起):哥哥,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过得好吗……
魏江起没有回应,但没有回应的回应有时候就昭示了问题的答案。
这场戏的台词不多,一个场景两个人的对峙基本都是情感戏。
但情绪实在太饱满了,而且从克制、到回忆、再到爆发。
转折太快。
像是把之前九年的情绪在短短的片段中都走了一遍。
梁殊每次自导自演都有些吃力,这次有楼宴之搭戏倒好了些。
不过最让梁殊惊讶的是楼宴之台词功底也很强。
明明还是她平时最熟悉的那道音色,但在刚刚对戏的时候,她觉得楼宴之就是故事里的魏江起。
梁殊此刻的心态也发生了转变,很期待楼宴之能给出什么样的建议。
楼宴之却皱着眉,语气比刚刚演魏江起还刻薄:“你老师遇到你这样的学生,竟然没被气死?
“你那是表演吗?你觉得你进入到田袅袅这个角色了吗?不是随便一部什么剧里学到的技巧都能拿来用的,因剧制宜你台词老师没说过吗?”
梁殊被凶了一通也不恼。
不仅是楼宴之。
其实连她自己也察觉到自己表演时候的‘别扭’,台词都对,该给情绪的时候也都给到了,但就是贴合不起来。
就像是两个相同的自己同时在演戏,割裂的很。
她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凑过来:“台词老师出去度假了,楼老师,楼老板,你给点意见,你觉得我要怎么改比较好。”
“全方位代入,想办法改变自己,让别人以为你就是田袅袅。”
“给你一天时间自己想办法,明天继续和我对戏。”
楼宴之丢下这么一句话就上楼,梁殊捡起沙发上的台词纸,反复琢磨这句话。
代入?
全方位的代入?
怎么才是全方位的代入?
她觉得自己悟性也算不错的,但和楼宴之相处久了,又时常觉得自己智商感人。
想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不得已打了通电话求助林菲灵。
林菲灵:“代入?这个简单啊,cosplay你知道吗?给自己换身打扮,背景音循环播放你要cos的角色,我记得《彩色芭蕉林》是白潇潇演得,那是楼宴之表姐,有这么个参考楼宴之对你要求高一点正常,你也不用压力太大,演戏这种事还是要慢慢来。”
“不过现在不才初七,你怎么就和楼宴之在一起,你们不会是……一起过年了吧。”
就是一起过年了。
梁殊本来觉得也没什么,但林菲灵的一阵八卦下,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暧昧了。
超出情人女伴范畴内的暧昧。
她想了想苦笑摇头,本来就是一段荒唐的关系,她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就这么糊涂过吧,总不会真嫁给他就是了。
从林菲灵那学到了窍门,梁殊晚上的时候基本都在挑剧本台词代入情境,白天见楼宴之空下来,就拉着他对戏。
她这段时间听了无数次的:不行、再来、不够完美、再想。
梁殊这么个泥里打滚的性格也被说的有些不自信。
但她确实不够好,而楼宴之也总是能一针见血。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特别久。
她的表演开始突飞猛进,偶尔觉得飙台词不过瘾,她还加进去了一些无实物表演。
以前演戏她完全谈不上多喜欢,只是为了赚钱,现在那喜欢起码翻了个倍。
楼宴之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捏着台词本靠在沙发上,不念台词的时候看着像在度假。
唯一不同的是。
他手臂上的石膏拆了。
来探望了人络绎不绝地来。
梁殊后知后觉楼宴之可不是什么没人探望的小可怜,而是不想别人看见他受伤的狼狈样子。
看着举着酒杯的楼宴之谈笑风生,梁殊接连在心里给她竖起大拇指。
可以,比她还有偶像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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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三月底。
梁殊在楼宴之彻底痊愈的那天恢复了工作。
她人前脚刚到海遥,裴敏就拿着来了一份澳门电影节的邀请函给她。
梁殊拆开那张烫金的信封一脸疑惑:“怎么会突然邀请我?”
“《青山谣》要赶在澳门电影节首映。”
“这么快?”
她总觉得这电影她刚拍完没多久。
换做之前拍的那些剧,拍完压着一整年不播也都是有的。
裴敏:“嗯,这个月首映,再预热一波等暑期档上映,这样能赶在年底前送审评奖。”
裴敏:“《青山谣》剧组的宣发一周前就联系我了,当时还不确定你什么时候恢复工作,就没让他们订你的机票,3月27开幕式,你可以看看提前个一两天过去,前面两天都安排了内部人士的酒会,产生的费用后面可以让苗苗拿来公司报销。”
“嗯,好,还有其他的工作吗?”
“剩下的等你从澳门回来我们再说。”裴敏说完又抬头看梁殊问了句:“楼总要一道去吗?”
楼宴之的事问她?
梁殊摇头:“不知道,我没听他提过这件事。”
裴敏‘嗯’了一声:“时间还没确定,我一会儿自己问他吧。”
梁殊出了裴敏办公室带上了门,却站在门口没急着走。
翻出手机发给楼宴之:“你和裴敏说过我们之间的关系?”
“什么关系?”楼宴之回了消息示意财务总监继续汇报工作:“你继续。”
“去年一整个财年的财务报表……”
梁殊:“一年半载一次全垒打的关系。”
楼宴之看见后,脸上不自觉挂着笑,会议桌上的人都是老人精,时刻留意着老板的态度。
这会儿看见他心情不错的样子,都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汇。
‘老板这是怎么了?’
‘应该是去年财报比较好看。’
‘很有可能。’
开会要说的内容楼宴之前几天就都知道了,听完最后的汇报楼宴之说了句‘散会’,然后回梁殊:“梁殊你是有怨言了吗?”
有怨言个屁。
她之前就感觉裴敏好像知道了她和楼宴之的关系,本来还没确定,现在看楼宴之这态度,十有八九还是他自己说的。
梁殊:“我去澳门出差,晚上回桔园理行李,这几天就不过去了。”
“几号走?”
“25。”
“提前两天?”
梁殊把弹出来的消息划走,等支付了机票钱才又切回来:“25号晚上到澳门,26号约了林菲灵去逛街。”
楼宴之没再回复,梁殊也没再找他。
距离去澳门还有几天。
她基本都住在桔园,屋子里突然少了个人梁殊还有些不适应。
但她把这些都归结为没有人陪她对戏了。
25号晚。
梁殊的飞机在澳门机场落地。
林菲灵一早就在机场等着来接她了。
比起北城的机场,澳门机场小了不是一星半点,她没托运行李,下飞机没多久就见了林菲灵。
林菲灵只带了帽子,连口罩都没带。
梁殊一把把人揽了过来:“好啊,林大明星,真是来度假的。”
“那是当然,不然我这次也不会过来的这么积极。”
“走吧,今天好好休息,明天酒会打个卡姐姐带你去逛街,怎么样,想不想赌两把?我玩过几次,感觉还可以,来一次可以体验体验。”
梁殊向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冒。
“算了,我觉得我玩这种东西没什么天赋,打打麻将还凑合。”
“打麻将也行啊,等哪天我撺局,到时候介绍制片人姐姐给你认识。”
林菲灵这个人,最开始相处的时候会发现她性格很好,和谁都能聊上几句,既不生疏也会保持一定距离。
但相处久了,梁殊觉得她是个有些侠气的姑娘,觉得你好,就可以把自己一腔温暖都给你。
梁殊也不是扭捏的人,一口应承下来:“好啊,那我可就做好准备抱姐姐们的大腿了。”
因为是配合剧组宣传来的,剧组又是受了电影节的邀请,主办方这次统一安排了酒店。
林菲灵来的早,给自己选房间的时候也给梁殊选了一间。
两个人就住隔壁。
林菲灵把行李帮她推进去:“酒会在明早十点,我们去点个卯就出去逛街,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新开的店很好吃,买完东西我们可以回来吃个下午茶。”
梁殊:“我之前也听说着这两天有主办方准备的酒会,但具体的不清楚,这种场合要正装出席吗?”
林菲灵摆手:“不用,没那么正式,不去也行的,不过我朋友刚好是主办方那边的人,我过去打个招呼,你就当是陪我吧。”
说是打个招呼,梁殊以为怎么样也要去酒会多呆一会儿,等第二天跟着林菲灵过去的时候,眼见着她只进去五分钟人就出来了。
她正愣神呢。
林菲灵从后面拍自己肩膀的时候,她人一激灵。
“啊,你这么快出来了?”
“看什么呢看这么出神。”林菲灵顺着梁殊的视线看过去,也没看见什么认识人。
“没事,我们走吧。”她刚刚扫到一个侧脸还以为那人是楼宴之,不过看穿着不太像,身边还挽着个女人,她应该只是看错了。
梁殊是第一次来澳门。
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明星来澳门逛街的自由。
要说这边没什么人认识她那正常,但林菲灵成名很多年了,之前有部获了奖的电影就是在澳门拍的。
街上的人看见她们也只把她们当普通游客,即便认出来了也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不会随意上前打扰。
倒也难怪林菲灵提起来这边逛街兴致勃勃。
林菲灵:“国内轻易不能进商场,国外人又太少实在冷清,这边和香港就很舒服,人多热闹又自在,你以后想逛街了可以常来这边。”
梁殊耸了耸肩:“国内应该也没多少人认识我。”
说完想到自己前一阵子也算是火出圈,又补了句:“传到现在都是些负面新闻,放在古代走在路上可能要被扔烂鸡蛋的。”
林菲灵知道梁殊这是在调侃自己。
揶揄道:“可不,我回国第一天就在网上看见你了,结果第二天就被你家楼总拉过来给你当老师。”
“珍惜这种时光吧,梁小殊,我第六感很准的,我感觉你马上就要火起来了,最快今年,最迟明年。”
梁殊看着林菲灵那副煞有其事的样子,站在街头也忍不住笑出声:“好啦我们快走吧,不是要去买蛋挞吃吗?再呆一会你都成半仙了,怎么还能掐会算的。”
“走走走,姐姐带你shopping!”
梁殊体力很好,林菲灵又对什么都感兴趣。
一个火象星座和一个风向星座凑在一起,大半天的时间几乎把澳门所有有名气点的商场都逛了个遍,还顺道打卡了两个景点和一顿下午茶。
梁殊回酒店的时候脚都磨得有些疼。
林菲灵平时还没梁殊的运动量大,进屋倒头就睡,梁殊拖着人卸了妆才回自己的房间。
等鞋子都脱了人瘫在酒店的沙发上,她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门口花瓶什么时候换了位置?
乳白地毯上好像印着一个不属于她的鞋印,可她今天明明没叫客房服务。
这房间有人来过?
还是说现在里面就有其他人在……
警醒的信号在脑海中滴滴作响。
她联想到林菲灵下午给自己讲的八卦。
说有些圈内人很喜欢在这种场合玩潜规则那一套,收敛点的是给暗示,有些猖狂的直接搞来女明星的房卡半夜推门而入,再安排人拍下来,到时候说都说不清。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见门‘滴’地一声开了。
是从外面刷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