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晚对谢致予的极端管控持续了整个高二下学期,连假期也没放过。谢致予有时候会感到厌烦,过后又会说服自己再忍耐一下,不要和她吵架。

  周绪起在国外真的很忙,他花了接近大半年的时间才找到学业与生活之间的平衡点。

  十八岁之前,不说别的,他起码在学业上一直是属于金字塔顶的那一批,即使在周小少爷三科零分、政治十分的神话传说加持下,也保持着该有的自信,从不至于为学业焦头烂额。

  到了国外,全英的教学环境狠狠给了他一棍,敲得他头晕眼花。他花了一个月把受挫的自尊心捡起来,接受了“原来我也不过如此”的结论,然后挣扎着从大半个夜晚焦虑得睡不着觉的情况中脱离出来。认真上课,努力将预科内容学好,打起精神准备一年后的TOEFL和GRE考试。

  两人都很忙,加上时差——通常是周绪起这边白天在上课,谢致予那边已经进入晚上入睡了。所以两人日常联系并不多。

  谢致予为了防止莫晚发现他藏了手机,上学期间一直将手机留在学校,周末也不带回家。

  异地后的第一次见面是一中高三开学后的第三周周六。

  周绪起躲在一中对面的公交站站牌背后,站牌和身后种了植物的墙壁挨得很近,只留出一段狭窄、光线暗淡的空隙。

  他隔着站牌望向一中大门,看到老刘叉着腰在门口晃悠,没一会儿,学校里涌出一堆学生,身上穿着青春洋溢的蓝白色校服。

  这周三个年级都放假,高三也不例外。

  周绪起戴着口罩和帽子,不想让许孟他们知道他回来了,也不想被其他班的人认出来。

  谢致予发现他的时候整个人定在原地,瞧着似乎是不敢认。

  周绪起上前轻轻抱了他一下,怀里人肩胛骨咯手,他说:“瘦了。”

  谢致予看着他口罩扯下来后整容似的给削了两刀的尖下巴,握着他手腕的手下意识加大力道。

  周绪起只给他看了眼就把口罩拉回去了。

  谢致予高三了,莫晚工作忙,对他的管制放松了不少,不过仍然要求他一放学就回家,不要在外边停留胡混。

  “走吧,”周绪起说,“送你回家。”

  两人并肩,很慢地朝地铁口走去。

  身旁人握着他的手的指腹止不住地蹭他手上的茧,从指尖摸到指根,掠过浅淡的棕褐色疤痕,又摸到手掌。

  周绪起想起他之前给谢致予弄,手上的茧比较多,挺糙的,上下动起来的时候刮得人抓皱了床单。

  他停了下问是不是不舒服,说着就要松开。

  谢致予一口咬上他肩膀,哑着嗓子在他耳边很低地说了句。

  “不疼,爽。”

  进了地铁站,两人手松开,肩膀还是贴在一起。

  周绪起目送谢致予消失在巷子中,原地站了会儿,转身往外走,走了好远才蹲在街边点了根烟。

  牵手。

  拥抱。

  仿佛再多一步都是禁忌。

  指尖仍然留存着另一个人的温度,他缓慢地攥起拳,想把那一点可怜的、即将消散的温度抓牢。

  国内的天气很好,蔚蓝的天,蓝色幕布上堆积着一卷卷成团的卷云,很漂亮。

  机身呼啸着冲破接连不断的卷云,将云层打散,留下一道长长的印记,像是被抹花的白色粉笔字。

  周哲知道就算把自己儿子送去国外,如果周绪起还没有死心,总能想到办法联系上谢家那小子。

  那又怎样?

  他了解自己儿子。

  且不论周绪起的新鲜感能持续多久,就算能持续下去,双方终有一天会因为异地的折磨分手。

  学生时代的爱情最经不起考验。

  ——双方都不成熟。

  时间会悄无声息地消磨掉当初的荷尔蒙,命运的轮胎撵过,将所有感情夷为平地。

  周哲只是想让周绪起明白,他需要一个优秀的儿子,优秀到足以撑起整个周家的产业。

  他年纪小,爱玩,可以,想要男人或者女人都没问题。

  玩玩可以。

  只要不违法乱纪,谈几段感情周哲是不会插手的,但是也不会放任他和男生鬼混,让他误以为他做出什么荒谬的事他都能容忍。

  周哲是有底线的,他需要告诉周绪起一个事实,作为周家唯一的儿子,他长大以后必须乖乖地承担起他的责任——结婚生子,接手企业。

  周哲不需要也不想听他学生时代的情情爱爱、海誓山盟,这一点和周绪起爷爷格外相似。

  落地时这边是清晨,周绪起在颠簸的车上闭着眼思考。

  这一趟来回把他大半年的存款都花光了。

  现在不急用钱,只是他还没存到下一年的食宿费,如果申请经济补贴……

  颠着颠着回到了宿舍。

  进浴室前,摘了戒指放在床头柜上。

  学生宿舍是三人间,装修陈设干净整洁,私人空间足够。

  花洒的水温适中,水珠熨帖地滚过皮肤,地砖上溅开一道道小水花,噼里啪啦的水声中交杂着些别的声音。

  周绪起手掌撑着玻璃隔板,灰蒙蒙的玻璃内侧升腾起水雾。

  他想着谢致予的脸、脖子上凸起的软骨、凹陷的锁骨、秀气细长的手指、手掌的温度.......

  额头压着湿软的黑发抵在玻璃上,快感令他腰腹收缩,牙齿咬着嘴唇压住嗓子里的声音。

  ....

  用干毛巾擦干脖子,兜住不断从头发上滴下来的水珠。

  周绪起翻出课表看了几眼,切到微信,置顶聊天没有小红点。

  有点失落,又觉得果然如此。

  毕竟谢致予也很忙。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写卷子?吃饭?看电视?还是已经睡了?

  不对。

  这会儿国内是凌晨。

  他在睡觉。

  百无聊赖地点进朋友圈,翻到许孟晒了张游戏战绩截图。

  周绪起评论了句:孟孟,技术一如既往地烂啊

  大概三周以后高三放假许孟才能看见这条评论。

  国内现在是周一的凌晨,都上学了。

  上了高三,一班基本没人把手机带去学校了,不止是因为肚肚严查,还因为课程进度很快,怕带手机到学校耽误学习。

  扣着手机边刷了会儿,翻了几条又滑到最顶上点进许孟的朋友圈。

  里面都是些没营养的废话,基本上两星期一条,高三了可能会变成三星期一条。

  翻着翻着,视线到某条的时候停住了。

  照片是一个男生的侧影。

  接近日落时分,红得发黄的天际毫不吝啬地将热闹的体育场馆渲染得如梦似幻,书包背包甚至练习册散乱地堆放在一阶阶看台的各处,看台上穿着校服的男男女女不少,镜头的主角却突出亮眼,短袖短裤,身体微弓向前,脊柱呈一条流畅的弧线,眼睛专注地盯着前方,可能是在看跑道上的动向。

  很运动,很青春,一种年轻的力量感扑面而来。

  照片配文:爷的青春飞走了。

  发布时间是他出国后不久。

  周绪起不知道说什么,因为照片里的人是他,加上许孟中二的配文,他的脚趾已经扣出一座城堡了。

  应该是谢致予跑一千米,他没去,待在看台上帮人保管衣服。

  周绪起放大照片,果不其然看到身体另一侧露出来的校服外套一角。

  彭经延和何复这两个b,复制了许孟的文案在底下评论。

  幸亏周绪起微信里的国内好友只有他们几个,要不然他能看到一班二十几号人加上其他班不少人都复制了许孟的配文,齐刷刷在底下评论:爷的青春飞走了。

  周绪起尴尬得要命!

  尴尬到爆!

  真的爆炸了!

  摁上手机缓了一会儿,给许孟发了条微信: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点回去评论:暗恋我?

  谢致予没回家,在周绪起转身之后,他从巷子的拐角出来。

  跟着人漫无目的地走了很长一段路,看他蹲在路边抽烟,灰色的烟气升腾,少年肩背宽阔,瘦了好多,肩膀处的骨头更突出,衣服像是挂在身上,仿佛风一吹过来人就像纸片一样倒了。

  周绪起黑帽黑口罩,瞅着远处的电线杆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致予不嫌无聊,躲在暗处看着他,长久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背影蹲了一个小时才起身,找了家小馆子进去点了碗面。

  谢致予撑在墙砖上的指尖在粗糙的砖面上滑动,眼睛一直盯着走动的人影,在人影看过来时又往后躲了躲。

  周绪起在苍蝇馆子吃面吃了半小时,打车去了机场。

  坐14个小时的飞机就为了过来送他回家。

  想到这一点,谢致予费了好大劲儿才控制住没从暗处冲出去一把把人抱在怀里请求他不要走。

  还是算了。

  回忆中断,书桌前的人手压在书页上,手背劲瘦的筋骨突起,垂着眼叹了口气。

  莫晚最近在做项目,经常加班,现在还没回来。

  兴许是了解自己儿子,谢致予不可能不把她的意见放在眼里,上了高三后,莫晚对他的要求放松了许多,不再看得那么紧了。

  谢致予写完卷子上剩下的题,从阳台向外望,楼栋间窗户相对,灯光从安装了不锈钢防盗网的玻璃窗户里透了出来。

  他知道不舍得也不能再看了。

  汽车缓缓启动,嗖地一下到了几米开外,他当时站在原地看了又看,身形几乎和脚下的水泥地融为一体,直到电线杆下的鸟叫了一声,才猛然回过神。

  真走了。

  从见面到分别都是恍惚的,不真实到像是一场梦,醒来后连记忆碎片都抓不住的梦。

  再不舍得也不能看了,越看越不舍得,越看心肝儿越疼。

  跺了跺麻木的腿,谢致予转身去苍蝇馆子里买了一份一样的面。

  这样就好了。

  止不了渴也能活命了。

  --------------------

  爱大家

  对不住,发完才意识到时间上算得有bug,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