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醒来时,看到的是宽阔且遥远到像是天空与天花板等同般错觉的屋顶。

  像是从死亡般寂静且深邃的睡眠中苏醒般,我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的、甚至连自己醒来这点都没有在意识层面上察觉地茫然望着上方,缓慢地眨了下眼,睡前的记忆才缓缓浮现到意识之海上层──在清醒过来之后,我立即动作俐落地坐了起来,下意识地环顾周围一圈,确认了裂缝中的情况并没有值得警惕与注意的异变后,我才缓缓松弛下刚才弹跳般坐起时紧绷的肌肉,但依旧维持在随时都能拔枪的状态之中。

  或许有人会惊讶我为何用这么警惕的姿态来面对这一切,原因很单纯──因为在我看来,我现在驻留的地方并不是那么的安全,事实上,还有几分我不确定是否可能会伤害到的古怪之处,让人本能地明白假使在这种环境下太过松懈或轻忽大意都可能导致某种不太妙的结果,所以不仅仅是我,所有目前逗留在这个裂缝里的人都是如此。

  我们的警惕不仅仅是在对于这样特异的环境,我们对很明显来历都不尽相同、在彼此眼中看来显然也都有奇怪的地方的其他人几乎尽可能维持最低限度的交流,不交谈彼此的现况、也不探究彼此的过去,我们甚至连名字也不交换,而是以各自的代号(或者说是职业身分)来当作非交流不可时用来称呼对方的方式──例如那边那个一边保养着某种弩弓、有着黝黑肌肤的长发女性的代号是『猎人』,另一边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而迳自翘着嘴角窃笑、梳着飞机头的青年的代号是『飞行员』,甚至还有一个代号是『机器人』、外型却是一台彷佛电脑萤幕妖精般意义不明的生物在不远处席地而坐,让人有种自己彷佛在做梦并梦到什么科幻风格的幻想世界般的错乱感产生。

  而我的代号,则是『邮递员』──而一个我没有机会和其他人自我介绍的本名则是『织田作之助』。

  ○

  老实说,我对于自己是怎么到裂缝这里的这点是感到十分困惑的。

  说直接一点好了,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记忆在脑海中完全被丢失了──我记得我经年少时曾为了生计而当过一段时间杀手,而在某一天因为一本没有结局的小说与某位我早已忘记面容的男性的点拨而决定金盆洗手、在那之后立下了不再杀生的誓言并换了一份工作,我也记得自己爱吃辣咖哩,当杀手时锻鍊的体术与使用枪械武器的技巧也都没有忘记。

  但事实上,在我换了个工作并平稳且无聊地维持基础生活之后,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更多也更重要的事情──虽然我的体感上像是我某天邮递员无聊的日常结束、在床上一躺眼睛一闭再眼睛一睁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但我很确定自己在这中间绝对遗落了什么其他的记忆。

  原因很简单,从外表来看,我的样貌比我记忆里自己该有的样貌有着细微但以杀手时期锻鍊出来的观察力来说、绝不会忽略的差异──讲白点,就是我记忆里自己的年龄和镜子里映照出来的样貌告诉我眼前镜中的男人的年龄完全对不上。

  我遗落了至少有几年的记忆──即使我失去记忆的时间点已经是外貌不会有孩童到少年或少年到成人那样鲜明且巨大的改变的年纪了,但我依旧很确信这点。

  且先不说我记忆方面被拔掉的那部分的事情,说说我现在所在的裂缝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吧。

  据这里盘旋的居名以及自称是『枪牢探索家』的其他人们的说法是,裂缝是一个名字很难记的某个宇宙中星球上的城堡中的类似一个大厅还是入口之类的地方。而进入入口后的城堡内部连接着枪牢,每一层都有为数不少的枪牢守卫者游荡,而据说在枪牢的最深处有着一把能够抹消并改变过去的枪械,这也是枪牢探索家之所以聚集在此处的原因。

  ──每个枪牢探险家,背后都有一段对当事人来说痛彻心扉、后悔到宁可孤注一掷地相信这种传言而来到这样危险的地方探索与闯荡的回忆与过往,所以他们不仅仅是名字、就连对过去也闭口不言也变成了理所当然的展开,但这也造成后我发现我失忆后无人可以旁敲侧击地打听情报的那个令人无奈的缘由。

  但出于某种预感以及一些感觉的推测,我却也认为即使这样的风气在我来到之前就改变了,或许也没有人能够给我他们所知道的关于我过去经历的线索。

  要说理由的话,这次倒不是因为直觉之类的感觉而是基于现实一点的理由──这个城堡中的一切科技对我来说都太过陌生,不是『不常用所以不熟悉』的那种等级,而是『我以前压根儿没见过类似东西』程度的眼生,而从我所有的记忆中,我原先生活的世界与时代似乎也不是这么先进的高科技未来星际时代、并不是人人都会轻描淡写地把『星球』的名称加入叙述某个地方的位置的说法之中──如果是的话,作为邮递员的我大概工作时还需要购入一台可以在星际间穿梭的太空艇才能够顺利把委讬输送的货物顺利送达客户的手中吧,但很显然我并没有这样的职业需求,虽然我这个邮递员的工作和普通的邮差相比来说有点特殊,但至少没有特殊到要求我们会开飞艇还是分辨宇宙星图来判别送达地点的程度。

  简单来说,用一些在年轻人流行的轻小说的说法,我猜测我似乎遭遇到了不明原因的异世界召唤,从我所在的时代与星球『咻!』一下地掉落到了城堡大厅、被称为裂缝的这个地方,甚至我怀疑我之所以丢失了几年份的记忆完全是因为穿越到异世界对意识以及大脑造成的冲击而有的后果,只是目前尚未能够查证这点。

  但我隐约有种感觉,那段丢失的记忆里有令我内心产生强烈悔恨的某段过往──当我打听到这个枪牢的深处有可以抹消并改变过去的枪械的时候,我内心不明缘由地被掀起了强烈的震动、某种混合了渴望与向往的情绪在心底翻滚沸腾,但以我对我自己一向对许多事情都不怎么执着、而记忆里也确实净是些平淡无味的日常记忆的自我认知,照理来说我不应该会在知道这件事后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连我自己回过神后都察觉到我自身的异常。

  这么一想,或许我遗失了这一部分的记忆某方面而言或许是好事──至少面对地牢的危机时,我能更冷静地应对,不会因为迫切得到那把枪的心情而冒险前进,也能更客观地判断何时是撤退的时机。在其他人因为久久无法攻破地牢而焦躁难安时,我可以按捺着性子按照自己的步调慢慢探索枪牢以及这个地方、平稳地生活下去。

  在这个看不见日月以及昼夜变化的地方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遇见了那名青年。

  ○

  见到太宰的时候,我刚从地牢中离开。

  对很多人来说,我或许是有点怪异的另类枪牢探索者──其他人为了达到地牢深处而拚死拚活,但我却只要救助了地牢中被关起来的人之后不管状态如何都会选择立即返还裂缝、放弃继续深入的打算,因为这个特性,即使我们这些枪牢探索者之间缺乏交流,我也没少被人在背后议论并投以奇异的眼光。

  但对我来说,比起那个之后我总能找到的神奇枪械,救人对我来说似乎更有意义一些──我记忆里以往救人总有些让自己努力得到写小说资格的意思在内、更像是一种行为上既定的仪式,但或许在我遗失的那段记忆里我对此有了完全不同的体悟,我发现比起打倒枪牢里的怪物并打穿一层枪牢,当我救下那些人时我内心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

  当然那些居民在锁住他们的特殊的锁被特别的钥匙打开后,他们似乎也恢复了能在城堡内来去自如的能耐、说实在并不需要我护送他们回裂缝,但我在找回自己的记忆并知晓自己到底为了怎么样的悔恨而想要用在地牢最深处的神奇枪械改变之前,我在谨慎的思考权衡之后决定暂时先不要急着去拿到枪械──不只是怕东西拿到手了但我却因为不知道要改变什么而浪费了使用的机会,也怕这样的机会是一次性的,一次错过了就在也无法再一次用那把神奇的枪械了──,所以我决定先以各种方式熟悉枪牢、并以解救了被关起来的枪牢居民为结束休息的信号打道回裂缝。

  不过见到太宰的那一天我倒不是救了人之后才回来的,或许是枪牢的居民本来就数量有限、被抓住并关起来的人数更是稀少,在裂缝越发热闹的现在,下枪牢时要偶遇被关起来的居民们的机率已经大幅下降──我只是例行去地牢探索了一遍,除了来到这里后不知为何变成无限弹药的双枪、我身上那些捡来的枪械在弹药都用完后,我便放弃了继续探索并和往常一样回到了裂缝之中。

  毫不夸张地说,当我回到裂缝一抬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太宰──在那个时候的我看来是虽然一身漆黑、但无论是颈上挂着的鲜红长围巾还是气质样貌都十分显眼的黑发青年,况且撇除这些特点,他身为在裂缝第一次出现的生面孔本来也就很引人注目,所以当时我对于自己一眼就看到对方这点丝毫不感到哪里有奇怪之处。

  但让我诧异的是,对方也一眼就看见了我,原先他面色淡漠而冰冷、身上缠绕着彷佛会将身边一切的事物吞噬般虚无而又如深渊般凝滞的气氛骤然被他脸上浮现的惊愕神情所打破,他彷佛禁不住冲击般脱口而出:

  「──织田作?」

  将话语说出口后,他似乎感到后悔般吞下了原先似乎想说的后半部分话语,不明显地咬了下下唇内侧的肉,要不是我听到他的呼唤惊愕之余也更加密切地凝视青年的动态,他这个隐蔽却在被察觉后显出几分孩童般的稚气小动作可能也不会被我所察觉。

  ──这个人认识失忆期间的我。

  从对方奇怪断句的称呼以及他望着我的眼神,以及我记忆中并不存在这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人接触过的记忆,我迅速地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看出那名青年在呼唤之后反而有几分想撇清关系般退缩的态度,我先下手为强地几个箭步走到了青年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腕──比预期还要更瘦弱的纤细手腕让我握上去的那一瞬不禁有些吃惊,但我从青年中倒映出我模样的眼瞳中判断出自己应该没把这样的情绪表现在脸上,我用稍微有些强硬的态度说道:

  「──方便谈一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