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确定太宰是我遗失的过去中认识的人,但从他下意识的回避反应看来我们两个应该有过一些不太愉快的过往──而且看青年的态度看来有很大的机率是我这边伤害了对方,让他即使对于我没有敌意却又畏惧再与我往来的时候再遭受同样的对待──,也因此本来我还担心我过于强势的约谈态度会遭到对方激烈的反抗,而从第一眼时他给我那种彷佛拒绝着世间上一切的气质也让我怀疑对方会不会是那种讨厌与人过度亲密的肢体接触的那类人,就算没有不愉快的往事、也不像是会乖乖让人乱碰的样子。

  但我的担忧落空了,虽然表情略微不太自然与僵硬,他却只有在我握住他的手腕时反射性地做出了微弱的挣脱尝试,这样的动作也维持不了几秒,不知道为何他望着我就突然停顿了一下、眼瞳不明显的微微颤动过后再也没有继续进行任何类似抗拒的动作,而是甚至可以用『乖巧』来形容地顺着我的力道半推半就地被我拉走了。

  他这样不同寻常的反应让我表面上面不改色地带着他前往适合谈话的地点,但在途中却忍不住在心底暗中揣度在我已经忘却的时光中我与他是怎么样的关系,才让他见到我后的态度如此奇妙──看他的衣着,是连我这等平凡邮递员也能一眼看出肯定不便宜的昂贵质地,不仅看上去色泽与有种低调的奢华质感,触感也极为细腻舒适,细致而轻盈得让最不懂货的人也在触碰到的那一刻直觉地明白这种娇贵的布料或许正是传说中不能水洗的日抛型高级消耗品,能理所当然甚至是漫不在乎地把这种布料做成的衣服穿在身上,再怎么想都很难认为眼前的黑发青年会是个能与我这样的平民百姓有所交集的普通人。

  而且即使和我这样穿着不太讲究、身上这件沙色外套都是已经穿到边角布料都磨损了也还穿着的小人物光是穿着打扮就格格不入,很显然从目前黑发青年意外之下没控制好而泄漏的少许讯息我可以猜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他居然并不是那一个从上方俯瞰我、而我得对对方低头的那种相处模式,这就不得不让我感到震惊与迷惑了。

  老实说,就算没有迫切找回失去记忆的需求,他身上散发的这些充满矛盾与不可理解的谜团也让我无法抑止地对他这个人产生了好奇心与探究心──我很好奇在我失落的时光中我与对方是如何邂逅的,而相识之后又是怎么相处的?而又是怎么样的事情导致他刚才见到我时那一瞬间奇异的反应,但即使如此却又对我可以说是不太客气的粗率态度而有的接触以一种堪称温顺的态度接受了?

  种种疑问在我脑中盘旋,让我克制不住地以眼角余光不时瞥向被我握着手腕的青年,而可能对此并非一无所觉,他以一种若有似无、但确实有意回避开我的注视的动作轻微地撇开了脸并垂下了眼睫,有些凌乱的漆黑发丝遮挡住了我望过去的侧脸的大半边,而垂下来的纤长睫毛则遮掩住了他眼中此时的神采与可能透漏的情绪,再加上他此时似乎也冷静了些,脸上彷佛盖上了透明的面具般重新将他内心的情绪严密地包裹并隐藏了起来──结果我因为唯一能看清的就是缠在他头上的那圈绷带,反倒开始在意起绷带的存在了。

  和鲜红的围巾一样,雪白的绷带在一身漆黑、就连头发也如同鸦羽般润泽的黑色的青年身上显得格外醒目──但青年本身的肌肤就很白,是那种长年累月不见光而有的不甚健康的苍白,颜色接近的白色绷带缠绕在这样的他身上居然就像是本应存在的装饰品般透着一股让人不必在意的理所应当,刚才不只盯着他脑袋看反而没有第一时间留意到这点,此时被我所注意到之后绷带的存在感才直线上升,到了开始注意到之后我反而无法继续无视的程度。

  是受伤了吗?

  想起青年似乎脸上有一只眼睛被绷带所包裹着,又紧接着察觉到手中脆弱到我随手一折都能折断般、怎么也不像个武力高强的高手该有的细细手腕也在袖口处有绷带缠绕着的痕迹,即使还没来得及再次询问他的名字以及确认我们之间曾经的关系,我仍不禁开始担心起青年在枪牢中的生存机率。

  这个接连枪牢的城堡里颇有些古怪,这种古怪不在于那种离奇到近乎魔法的种种奇怪高科技,而是即使我听说有无数人来到这里并死于地牢之中,但我无数次探索地牢却从没见到过人类新鲜的尸骸,而净是些连肉都已经腐坏完毕的枯骨,不然就是连骨头都没有了的灵魂──我并不清楚人在这里死后会变成幽灵还是和在更下层的地牢中那样化为躺在那里的骸骨之一填满地牢底下的无尽深渊,但这是唯一一个可能知道我过去的人、也可能是与过去的我关系匪浅的对象,不管是基于他是我想得知过去的关键还是我个人的私情来说,我都不希望见到他变成两者中的其中之一。

  看来如果绷带先生之后打算探地牢的话,我得跟着对方才行──不然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死掉的话会很困扰的。

  我下意识地摩娑了下手上细到让我不用用力也能摸到包在薄薄的肉里的腕骨的手腕并掂量起这样的手腕能有多大的腕力、能否承受起一些后座力比较强的枪械对这只手的冲击,得到一个不算乐观的结果后我不禁开始在心底琢磨着──但我不管是杀手的时期或是来到这里之后一向都是单独行动,仅有几次和人合作战斗的经验也仅限于我记忆中来之前待的公司里接到了就连我看了也觉得有些难缠的快递委讬时才会在上司的委派下与其他邮递员一起执行,说实话我对于该如何与人配合作战或是战斗这点委实不太熟悉,在这么决定的同时,我也该如何妥善地与本应熟悉、但现在却更多是陌生的青年一同突破地牢这点开始有些困扰了起来。

  而可能是我走神地太过明显,青年不知何时开始转回侧脸眼神难掩疑惑又惊讶地直盯着我瞧,而让人有些难以忽视的费解目光让我回过神来,正巧也到了我觉得是和谈话的地点,于是我也顺势省略了对于自己为何恍神思考了这些说出来多少有些令人难为情的事情的解释,佯装若无其事地说道:

  「在我们进去这里面说话吧──这里是教导刚来裂缝的新人一些基本知识的知识殿堂,但最近新人来的不多,这里不太会有人来打扰。」

  注意到绷带青年的视线从我身上转开后开始打量眼前的入口,我补了一句解释──省略没说的是知识殿堂的主人是个神出鬼没的幽灵,据说也曾经是枪牢探索者之一,在对方不显形的情况下我无法确定对方是否会偷听他们的谈话。

  不过虽然这些已经成为这里常住居民的各种生物们比起现役枪牢探索者来说更乐于与人交流,但他们也很少过问其他人的私事,至少我觉得就算被偷听到了也可以放心地认为不至于被泄漏出去,缺失记忆的我也不清楚眼前的青年是否会害怕鬼怪这类不科学的存在,为了不让一看精神状态似乎就不算很好的青年为此感到烦忧不安,我隐藏了这个讯息没说出来。

  「知识殿堂吗?里面都有些什么知识?」

  似乎是被勾起了兴趣,在最开始那句『织田作』的呼唤以后就没说过半个字的绷带青年终于又开口说话了──似乎是真的很在意这点,他双眼直盯着前方,似乎是想要透过这种方式窥探入口后隐藏在阴影中的知识殿堂的模样,并不动声色地将手从我不自觉有些松开的手掌中抽了出来。

  而人已经带到了适合谈话的地方之前,看对方也不像是打算趁着我不注意逃跑的样子,即使我注意到他的意图但也没有收紧手指继续握着对方瘦得不像个正值盛年的青年该有的手腕,而是装作没发现般任由他抽出手来,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我进去后,我一边踏入其中一边回答道:

  「里面的主人会教新人一些和枪牢有关的基本知识──基本上会了之后想要再来拜访教程就会被赶出去,不过只是在入口待着的话倒是不会有人来管。」

  说完也正好我们两人一脚踏入了里面,而彷佛感应到有人来访般眼前霎时明亮起来,而绷带青年望着眼前一排排的书架以及散落在墙角的书籍,动作很自然地就走到了最近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但一打开来他却不由得眉头微微一挑──我知道缘由,因为他看到的只会是一本全数空白的书籍,就和我曾因为无聊而想要来这里找本书打发时间时看到的一样,但我此时却只注意到他这个动作让绷带青年顿时模样生动了起来,总算不再像个静谧的精美雕像还是潜藏在黑夜阴影中的幽灵般透着一股游离于世间外的虚无感,而没能第一时间开口解释。

  而在我愣神的几秒间,绷带青年已经把书放回书架,又接连抽出不同位置的几本打开来查看,脸上也浮现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我看他大有把所有的书都翻过一遍的架式,不得不开口打断了他的探索行动:

  「不用再继续翻了,这里所有的书都是空白的──我问过这里的居民了,这个地牢内无论是什么都只有被允许查阅的东西才会有我们能读懂的文字显现,不被允许看到的东西是无法被看到的。」

  这么说的同时,我也很庆幸自己之前因为实在是没事干而发现这点后特地询问过这里的住民缘由,而不是因为一贯懒得对一些事情探究太深的性格而失望过后就置之不理,不然我实在无法开口替眼前的青年解答疑惑──而看他专注时不自觉微微变化而更有活气的神态,我实在不忍心在对方打算认真做点什么时粗暴地阻止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我想问他的问题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适合的时机问出口。

  「──不是一开始就空白,而是不被允许看见、吗?」

  微微眯起眼,绷带青年低语着有些意味深长的发言过后,似乎也失去了无法看到任何有用讯息的空白书本的兴趣、也没执拗到非得翻遍所有书柜上摆放的书来验证我说的话的真假,他倒也乾脆地停下手边的动作,转过身来望向我,有些突兀地开口、抢在我开口说明自己的情况之前就轻声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你不记得我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