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天缘定君>第 6 章

逍遥京四面有多座城门,北面城门修建得最为壮阔,今日为恭迎昭王出城游猎,自巍峨城墙上垂落了数条宽大红色绫罗,蜿蜒直至城门,全为彰显中原的恢宏气势。

北面五座城门前,排列数百雷霆卫,铠甲鲜亮,精神抖擞,其间布置了数十架鹿皮大鼓,自天明起每到报刻时分,鼓声擂动,震天撼地,数十里外都能听见。

米小珞昨晚城中闲逛得累了,凌晨安睡时被鼓声吵醒,只得早早起床洗漱后叼了一个包子横穿半个府邸,走过九曲回廊,再穿过院落才来到了主人起居处。屋舍沐浴在朝霞光晖中,连门前的碧草染上了光晕,散发一股清新怡人的味道,他敲了门,无人回应,米小珞又敲了敲,“金主,起床了吗?”,也许还在睡懒觉,米小珞正打算离开,金以恒回应道,“进来吧。”

声音灌输了灵力,从室内深处飘来。

米小珞推开了门,顿时淡雅熏香扑鼻,转过一座巨大雕花镶钿的屏风,才见到室内陈设,他挑起帷幔,瞥见床榻上被衾凌乱,不见有人,“金主?你在哪里?”

金以恒耳力极佳,他回答道,“往里走。”

卧室一角连通后方温泉,浴池以玉石铺就,修得精巧,最多供两人一起没身其间,金以恒正在池边穿衣,见了米小珞展颜道,“小络起得真早。”

“睡不着,鼓声太吵了。”米小珞光顾着看考究的装饰,啃完了包子才注意到金以恒散开的发梢还未干透,他这种掌门人都没有人伺候吗?

“那是彰显身份仪式,出行之前让生人回避。”金以恒穿上圆领外袍,纯白挺括,暗纹流光,一条织金游龙自胸前横贯后背,周围绣了无数富贵吉祥花纹,又露出一段红色的衣领,显得格外英气逼人。

“谁要出行啊?”金以恒额头明珠和眼下花饰仍在,米小珞觉得配上这身衣装实在好看,“金主穿这么漂亮,是不是也要去啊?”

“是啊!”金以恒戴好腰间繁佩系好披风,“都城中的官员都要去。”

米小珞崇拜的眼神看着他,“金主的衣服真好看。”

“逍遥京的官员都要去北门迎送昭王出城,他们都穿官服,我这也是燕齐明霞门派之主的官袍,当然好看。”金以恒来到了桌案前,拉着米小珞一起喝粥。

金以恒端着碗,用勺子捣着米粒,“要不要带你去城楼上看看?”

“啊?”米小珞抬头。“金主的正事重要,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去城里逛吃啦。”

“没什么正事,送昭王出城打猎而已。”金以恒放下碗,托腮看着米小珞,今日眼前少年穿了件浅绿色的衣衫,整个人清新淡雅,看着赏心悦目,他正想着如何借口托辞不见昭王,“走吧,带去你看看。”

“真的可以吗?”米小珞来到逍遥京,见识了佳节之夜的繁荣,早就按捺不住兴奋,再想领略都城官员出游的盛大。早听说过,除了四大门派之主,各地官署中的官员们,秉持玄尊命令,治理所辖百姓,威风大得很,何况都城里的官员,一定都是大官,听见金以恒邀请,他连连点头。

“哈哈,瞧你开心的,当然是真的,什么时候骗过你。”金以恒将长发束好,配上两条金丝织成的发带和红色流苏。

“金主对穿着好讲究啊。”米小珞看着他一摆头,发丝飘扬的模样,不禁定睛多仰慕两眼这副容貌和身姿。

“那当然,我这是……”

“知道知道,这是美貌不可辜负。”米小珞学了金以恒的口气,还学了他点头的样子。

“嗯嗯,知我者小珞!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今天都买了搬回来。”金以恒宠溺一笑,鼓声又传入耳中,已是卯时,他整理了袖缘,带着米小珞跨出了卧室,来到了院落中,掏出一张符纸递给他,“这是隐身符,你贴身藏着,旁人就看不见你了,我带你去城楼最高处。”

米小珞乖巧点头,接过了符纸放在胸口暗袋里。金以恒指尖刚有蓄力,想与米小珞一起置身结界内飘至城门,刚巧听见府外有人登门拜访,“金盟主,叨扰!”

来者十人,皆是黑衣银甲,正是雷霆卫——拱卫玄尊只听命其一人的亲卫。寻常雷霆卫只着黑色甲衣,这十人银色铠甲掩护周身要害,在雷霆卫中身份最高,是日夜跟随玄尊贴身保护,绝对忠诚的亲信。

他们来访足见玄尊对金以恒的看重,十人被请到正厅,为首一人对着坐在主位上的金以恒单膝跪地行礼,“金盟主,奉尊上之命,请你入华盖宫。”

哦?金以恒面上不显,心中思绪翻飞,自己昨日刚到逍遥京,今日要随昭王出城,按照礼节还没有来得及拜见玄尊,现在就已经被他下令召见了。

玄尊赵元旭未过弱冠,大权又在昭王手中,平日不过是旁听朝政或是修炼灵力,在华盖宫中买通的耳目最近再没有其他详情禀告自己,那他今日急着要见自己是为何?

金以恒一时不能明辨赵元旭的用意,但碍于身份有别,燕齐明霞之主是玄尊亲封的重臣,只得起身接下了这邀请,“多谢尊上,属下即刻前往。”

华盖宫坐落逍遥京正北,遵从天下至尊者坐北朝南之制,宫殿占地广阔,极美奢华。宫门前有高大嶙峋的巨石垒砌,又有流水瀑布潺潺不歇,寓意江山万里尽在执掌。

金以恒由雷霆卫在前指引,从自家府邸低空掠影般飞到宫门处。他抬头看着重重殿宇,飞檐斗拱,雕栏画栋,无不在宣示权力的高崇和玄尊身份的尊贵。

金以恒收回了视线,踏上臣子专行的汉白玉砌复道去往赵元旭处。

赵元旭今日就在处理政事的披花殿中,他一身华服锦绣,双肩日月莹彩,下裳妆点云卷曼舒与江河浪涛,坐在宽大的桌案前。金以恒跨入门扉而来时,他正低头津津有味看着一卷书,听闻动静,才将书卷放下。

“属下参见尊上。”金以恒走到白玉阶边缘,对着三层玉阶上书桌前的人,单膝跪地行礼。

赵元旭离开了桌案,绕到了金以恒面前,对着俯首之人,“金盟主请起。”

金以恒起身,看着年轻朝气的中原主人,他即将成年,仍有少年模样,但身来高贵,坐镇宫中多年,那双晶亮的眼睛中染就了高位权力者的雍容和自得。

“不知尊上召见属下,是何事?”金以恒配合地问道。

赵元旭也在看金以恒,燕齐明霞之主实负美名,不止是美貌之名,还有屠灭高渝一战成名,执掌财富穷奢极欲的“美名”。不过赵元旭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谈资,他笑看着金以恒,扬了扬手中的书,故意放低了声音,“金盟主送给本尊的轶闻画卷果然好看,都是民间才有的趣事。”

昭王勤于政事,严于治下,对自己严苛,对赵元旭更是悉心培养从不懈怠。赵元旭年幼继位后日日经史子集详加培养,又有天下高手教导灵力修为,每日不是徜徉在治权理政的浩繁卷帙中,就是披星戴月苦练灵力,近日这点难得的乐趣,还是靠金以恒送给他的街头轶闻画卷得来的。那些画卷只有寻常典籍的一半大小,极易藏于衣袖中,掩在每日阅览的书籍后打开一本,旁人只知道尊上埋首名著典籍,勤学不辍,并不知道他心无旁骛得领略趣事。

那些画卷用精炼诙谐的简画和夸张的笔墨将数百年来门派间流传的旧事演绎得生动而趣味,是华盖宫中的正史典籍远不能描述的。

金以恒也是“体谅”赵元旭在宫中过得枯燥,为了一表衷心,才特意命人用珠玉函匣装了这些书卷,伪装成门派之主送给玄尊的贺礼,名正言顺得送到了赵元旭手中。

“都是民间极易得来的书,尊上喜欢,属下再送与你些。”金以恒笑得温和流转。于筹谋的大事,赵元旭对自己的信任绝对不可或缺,金以恒乐得寻机示好,犹其是满足他少年人心性的嗜好,一丝不苟的昭王和端正持重的其他门派之主绝对没有自己此类“忠诚”。

“喜欢呀!”赵元旭说得开怀,他头带累丝金色宝冠,两边耳旁长长的鬓发各自用了两颗白玉珠装饰,明眸皓齿笑意灿烂,“还是金盟主最贴心了。”

“尊上过奖了。”金以恒最擅长应对君臣贤佐,他回以得体的笑意,既不谄媚也不如一往的明艳,是温良令人惬意的笑容。

“那一言为定,金盟主可要再去为本尊寻些有趣的书来,不止是过往那些门派旧事,当今市井流传本尊也想看看。”赵元旭附在金以恒耳畔偷偷嘱咐,两人离得极近。

金以恒心道你的雷霆卫打探中原一切动向和流言,还有你不知道的?再说如果被昭王发现了玄尊偷看不入流书籍忽略了政事成长,那对自己记恨一笔,真真太不划算。不过,他并没有拒绝,而是故作配合地略略弯腰,显出一副将赵元旭吹耳入音的命令听进的样子,然后拱手道,“属下遵命。”

赵元旭心情大好,他端详着咫尺之畔人的侧脸,近得能够闻到金以恒身上浅浅的味道,非是熏香,而是独属于身体的馨味,“还有一事,也要金盟主帮本尊一二。”

“是什么?”金以恒不解,转头问向赵元旭。

“是……”赵元旭上一刻还在微笑,下一刻已经出手对着金以恒心口一击,掌力裹挟了十足的灵力,手掌周围都有气流和光晕流动。

金以恒本能极快,他出招卸开了这凌厉的一掌,随即身形向后一仰,避开了赵元旭另一掌后招,乘势抬腿横踢扫过赵元旭的腰腹,又一计单手撑地凌空后翻,落在了十步之外,长发和发带如惊鸿一掠,随身的珠链玲珑声不绝。

金以恒千钧一发时还尚且能顾及到赵元旭的身份,那一踢只有蛮力,没有致命灵力,赵元旭以手肘格挡了重击,晃了晃身体才站稳。

金以恒一时目光不善投向赵元旭,但见赵元旭嬉笑的模样,瞬间又恢复了镇静,他理了发尾,笑意盈盈地虚以委蛇道,“尊上,属下下手不知轻重的,你这是何意?”

“哈哈,听闻金盟主战力高强,就想与你切磋一二。”赵元旭被臣下伤了皮肉也不气恼,对着金以恒仍就是笑嘻嘻的模样,他甩了甩手,“金盟主你的招数潇洒纵意,战力又高,时常来教本尊吧。”

“尊上不是有尔朱庄主教导吗?”平江乘龙派坐镇碧波烟云庄,门派之主为尔朱颀,世人都称尔朱庄主。

“他太忙,忙着镇压南疆的逆贼,几月都不来逍遥京。”赵元旭说得委屈。

他口中的逆贼就是金以恒月前派手下前去打探过的焚花义军,他们散落在山地崎岖间,行迹难测,中原实难对付。

“那也是为了尊上的江山早日一统升平。”金以恒面上中肯,而心中对答,倒看你如何坐稳这玄尊位置。

“所以,要金盟主教我。”赵元旭上前了几步,又和金以恒离得极近,“我看金盟主的身手出招与尔朱庄主的相似,想来修炼之法同源,金盟主难道忍心拒绝我吗?”赵元旭连自称都不用了,对着金以恒认真地说道,眼中都是赤诚和乞求的意味。

金以恒不想回应此种撒娇或者是不辨目的的拉拢,他想着赵元旭那句“身手与尔朱庄主相似”,心中便有辗转,正想找个借口搪塞,披花殿内又有一人到来。

“叔父……”赵元旭见来人是昭王赵孞,立刻收回了描摹在金以恒周身的眼神,正视昭王,恭敬得称呼道,仿佛自己是昭王的臣属而不是中原的主人。

昭王赵孞身着深紫色衣袍,系以象牙雕琢装饰的金色腰带,下坠两条一掌宽的绣带,上绣火、宗彝等六章象征治政权力。他缓步走到了赵元旭面前,行了一个浅礼,“见过尊上。”

金以恒待赵孞说完,敛容正色单膝点地,“见过昭王殿下。”

“金盟主不必多礼。”昭王却是望着赵元旭,语气淡而不凉。

“尊上,今日游猎……”昭王自带王者气度,只这一开头,便让赵元旭心虚,但赵元旭不甘心错过出城游猎的机会,抢白道,“叔父,是我让他们准备的,我想和叔父一起出城!”

中秋节中原几大城池□□,民心不稳,燕齐明霞和扶风漱玉两大门派之主都在逍遥京,今日本是昭王赵孞约见金以恒和凤华尹两人将中原布防好好筹划,并受命他二人务必抓出幕后主使,顺便在远离华盖宫的郊外,另有秘密之事嘱咐金以恒。

听闻赵元旭的话,金以恒只看着殿中精美陈设帷幔,不再插足君臣二人。赵元旭即要成年,如今大权旁落,不知昭王届时会如何?他好奇又拭目以待,中原至尊的权力在这叔侄二人间如何流转,如果二人互不相让才最是有趣。他目光看向昭王,睿智文雅的赵孞眉目如画气质温文,全无掌握生杀大权的锐利,但金以恒知道那是昭王贯有恬淡外表。前代玄尊在位时短,盛年早亡,赵孞以顾命之职辅佐幼主,继承遗志,扶社稷将倾,破外敌纷争,是中原扛鼎功臣。权力在他鼓掌中,定万人生死,掀门派兴盛,其人其心怎么可能如这般翩然样貌。

赵元旭十分渴望出宫游猎,他对着昭王继续道,“叔父,带我一起去吧。”

“尊上身份贵重,游猎一事若有意外,中原担不起。”赵孞的音量不高,但字字都像斥责。

“金盟主!”赵元旭突然对着旁观的金以恒唤道,“你方才明明说是叔父答应了,让我和你们一起出宫,难道你是骗我的?”他无比委屈得看着金以恒,不等金以恒反应,又朝着昭王,“还是叔父你骗我,明明答应了又不让我去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宫了,在这宫里都快闷死了,从来没有人陪我一起。”赵元旭语气不稳,带了鼻音。

“尊上所言不过是图一时玩乐,安危大事……”昭王脸色如常,他语重心长的说着却被金以恒打断了。

“昭王殿下,属下请求带尊上一起出宫,”金以恒行了一礼,“华盖宫最近有歹人出没,属下曾奉命追赶,不料过了锁兰山就没有了踪迹,想来不过是漠狄旖兰或者中原其他宵小之辈。如果那些人知道尊上这次出宫游猎,必定会有所行动,届时雷霆卫暗处出击,是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金以恒想来那些打探华盖宫的人无非是野利蒙尘派来的逐鹰派,既然已经被自己先前识破败露了身份,笃信他们不会再铤而走险,如果再来行不利之事,雷霆卫重重保护下,也伤不到赵元旭分毫,何况还有凤华尹和自己守在一旁,哪个不怕死的大可以来试试尸骨无存的下场。何不为赵元旭谋一次出宫的机会,做个顺臣。

“哦?”赵孞沉吟。

他扫了一眼金以恒诚意相求的模样,又看了一眼赵元旭殷切期盼的眼神,眼前的少年成年在即,大政早晚都要交与他手,他才是中原的主人,执掌至尊权力也须承担无尽的重压,终究要独自面对世间的景仰还有险恶。游猎这种小事虽然有风险,赵孞却也不是不赞同金以恒所说,若真有宵小暗中贼心觊觎,确实是个将他们揪出的机会。高渝余孽,漠狄强敌,威胁方不止一个……

昭王心中犹豫,赵元旭已经来到他面前,喜笑颜开说道,“谢叔父答应。”然后握住了一旁金以恒的手腕,直接奔出披花殿。

“尊上!”

“尊上!”

昭王赵孞和金以恒同时喊道。

赵孞追出了披花殿,见赵元旭挽着金以恒的手臂,掠步而起,临风穿行在宫庭半空,金以恒想要挣脱但顾及身份,只得任由赵元旭把自己当做了护卫,赵元旭心愿达成,在空中回头对着大殿殿门处的赵孞兴奋道,“叔父放心,有金盟主保护我。”


逍遥京——天下中心,当年金爰君除尽百家门派,一统中原,定都在此,它集浩大民力十年建成,规模形制都为天下至尊。

通向北部城门的五条大道以白玉巨石铺就,每条可并行十辆马车,城下已聚集了都城所有达官显贵。中央城门下,布置了一座高台,以五层丹陛环绕,中央树起了硕大的华盖,华盖边缘点坠白玉珠与绣金丝带,清风袭来,摇曳铮铮。

昭王赵孞的坐椅就安置在华盖下,全都城都在等候他现身后,往城外游猎地进发。

座椅旁有一人早已等待多日,他黑衣金甲,服装华美,意气风发,目视中央城门内。一辆驷驾马车徐徐驰来,他正色单膝点地,跪在车轮前,朗声道,“参见昭王殿下!”

因赵孞的到来,宝座丹陛下的所有僚属俯首行礼,雷霆卫手中长戈齐齐一横。

精美马车内端坐的赵孞,掀开了车帘,见了来人,下了车架,那人始终跪地不起,得了赵孞的示意才躬身上前,“只等昭王殿下下令,即刻便可出城。”

赵孞检查了一番城门前的全副仪仗和守备,又扫视了聚集而齐的京中要员,眼眸一垂,手指在袖中拨弄着砗磲宝珠,对着身旁人沉声嘱咐,“尊上要去白麟苑游猎。命雷霆卫沿途与猎场严加防范,不得有一丝疏漏!”

赵孞面色冷峻,短短一句话将玄尊的安危大事明示其人,如有意外,定要死罪枭首。

“属下遵命!”那人郑重点头领命,随即旋踵离开。

“且慢!”赵孞一贯从容不迫,而今难得微微皱眉,“还有一事要吩咐雷霆卫……”他嘴唇微动,附在那人耳边。

“属下遵命!”黑衣金甲之人声音洪亮,行了一礼才离去,自千人中腾空而起,身姿矫健,空中身影倏尔不见。

又有銮驾车仪,伴随车辚声自城门处而来,玄尊华丽无双的硕大车架从华盖宫出发,车轮一路压过红绸,此时正由百名黑衣银甲的雷霆卫护送到达此地。

车架上的玉佩流苏悦耳动听,玄尊赵元旭的身形在巧夺天工织绣锦色的帷幔之后,众臣下属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依稀凭借身形确认。

赵元旭的车架驻停在城门正下,他挑开了纱帐,露出了朝气勃勃的脸还有毫不掩饰的喜悦,对着立在车架近处的赵孞说道,“叔父,可以出发了吗?”他声音中毫不掩饰兴奋,对游猎祈盼已久。

“参见尊上。”赵孞依礼行了一礼。

玄尊出行,所有人单膝跪地,自车架十步之外,铺陈了整片城门之下的区域。

被赵元旭强留,金以恒一路同坐马车而来,他并不想再与赵元旭同乘,起身欲要下车,又被赵元旭伸手拦住了。赵元旭手臂横挡在金以恒胸前,得意又颇有顽皮得冲他弄眼一笑,那意思再明显不过,金盟主要继续陪我。

“前路都已经安排妥,就等尊上出发了。”赵孞见车内有两人,全当只有一人,他和蔼回答。

“太好了,即刻出发。”赵元旭催促道。隆隆的鼓声已经停止,风中都是车架和伞盖上的美玉流苏的玲珑声。

“是。”赵孞应下,然后右手轻抬,“凤教主。”

“属下在。”凤华尹就在众人之首,他身为门派之主,同样也是玄尊与昭王座下重臣。赵孞出游,雷霆卫已先行,把守要处,奉命护卫沿途安全。如今赵元旭出宫,他与金以恒一道身负护卫近身之责。

凤华尹不着官服,另着锦衣华裳,衣袂轻盈飘带迎风,精美云肩铺展肩头。他听闻昭王之命,来到近前。

“尊上出游,务必留意周围与所行众人。”赵孞眼神不离那些俯首群臣,吩咐道。

“属下遵命。”凤华尹颔首。

赵孞收回视线,又看着车中的金以恒,缓缓说道,“金盟主,尊上的近身安危不得有任何差池。”

金以恒回视赵孞,目光停留在他脸上良久,继而才移开了视线,垂眸盯着自己的衣袖,轻笑道,“遵命。”

赵孞这才登上了另一辆驷驾马车。

浑厚绵长的号角声自城墙望楼传扬四方,朝霞拂过了巍然壮阔的逍遥京,今日阳光明媚,利于游猎,雷霆卫分为前中后三阵簇拥昭王和玄尊出城,群臣下属跟随在后。行伍浩荡,千人出行,烈烈风中旌旗飘扬,赵元旭与赵孞的车架从都城北门出发,向城外的猎场驰去。

千骑马蹄声滚滚不歇,驰道两侧的杨柳被掀起的劲风带弯了枝条,无数前来围观的城中百姓被雷霆卫驱赶到远处,不得靠近出行人马,更不得抬头窥探玄尊车架,跪在地上根本毫无所见,只能听见车架上悦耳的风铃飘来。玄尊与华盖宫遥不可及,中原身份尊贵的人岂能被泯泯众生无端窥见。

“金盟主?”赵元旭正挑帘,车外疾驰而过的坦途原野,景色单一无趣,他又放下了车帘。

金以恒背靠着车厢闭目养神,感受到赵元旭的气息就在咫尺,他不得不睁开了眼睛,旁人果然离得极近,眼神正端详自己,“嗯?尊上有何事?”

赵元旭看着缓缓睁开的眼睛,一翕一动的嘴唇,开心得又凑近了一些,“你刚才使得是什么招数?”

“嗯?”金以恒心思不在眼前,他正回想着昨晚一袭暗红衣色之人,“招数?”他正视了赵元旭问道。

“就是刚才你在披花殿里,躲过我偷袭的那一招。”一计横踢而临空后翻,满身珠玉飞鸿掠影般的身姿,在赵元旭脑海挥之不去,他追问道。

“呵呵,没有什么招数,一时随性而起。”金以恒虽有笑意,但没有掩饰眼中的跋扈飞扬,他对着赵元旭少了京中官吏惯有的尊崇。

“哦?随意出招就那么厉害,金盟主一定要教我修炼。”赵元旭不在意金以恒的“不敬”,锲而不舍缠问。

“呵呵,”金以恒笑得更开,“尊上,尔朱庄主教得不好么?”

“不是不好,是他哪有你好。”赵元旭努了努嘴。

两人离得很近,金以恒身上那股特有的味道一直萦绕在赵元旭鼻尖。

“尊上,属下得你进封为门派联盟之主,自然是要镇守一方为你守护中原疆土,如果要在逍遥京教尊上……”金以恒停顿,眼波一转。

“怎样?”赵元旭急切问道,无论有何要求,他恨不得全部答应。

车厢中用五色丝绸装饰四周,衬得衣冠考究的金以恒更显华贵,他揉揉额角,指尖还带到了眼角的花钿,看着赵元旭,眼神含着一丝玩味,故意放低了声音说道,“只怕昭王不肯哪……”

赵元旭无言以对,转头看了看窗棂外,隔着轻纱车帘,昭王的车架并不能望见,又收回视线看向金以恒,金以恒嘴角微扬,似笑非笑。赵元旭这才意识到被他戏耍了!用权臣来压制自己,一腔出游的欣喜褪了大半,他别过脸,坐到了另一侧,独自闷气。

金以恒不满被困马车一路随行憋闷无聊,这番言语后一点小心思得逞,他看着闷闷不乐的赵元旭,抿唇一笑,刚要出口编几句安慰的话,銮驾止停,车外的雷霆卫恭声道,“禀告尊上,白麟苑已到。”

不等车外的侍从上前迎接,铺好红绸供他行走,也不要伞盖仪仗,赵元旭甩手大力推开了车厢,直接跳下马车,一人朝苑中大步迈去。

“尊上!”

“尊上……”

宫中众多的侍从只得朝着他背影呼唤,步伐匆匆追了上去。


逍遥京以西有一处广袤的高塬名为白麟苑,自平原沃野逐渐顺势高起,使都城地势犹如侧枕而护。林苑内绿树森森,溪流纵横,占地百里,是天然的猎场佳地。

供赵元旭休憩的营帐已驻扎在白麟苑中央,左右围绕大小数十座不同规格的帐篷供赵孞和随行的官员们落脚,营地外侧由雷霆卫严密把手,严格确保安全。

赵元旭天生好武,对修炼之术极为痴迷,他师从当世高手,每日还有宫中的雷霆卫陪他切磋,今次的游猎他期待已久,想着用一身功力猎杀猛兽,好好展现多日勤学苦练的身手,没料到所行途中被金以恒言语激将,眼下到了白麟苑,怀着一腔愤懑,独自一人飞速朝林中深处进发。

赵孞刚下了马车,眼前一抹亮色如离弦之箭冲入密集树林,还有众多雷霆卫和侍从在后追赶。一名雷霆卫眼力极好,应对力极佳,急忙单膝跪倒在赵孞脚下,“启禀昭王殿下,尊上一人急速朝林地中央而去。”

赵孞已然望不见赵元旭的身影,他目光未收回,望着远处,“所有雷霆卫跟从,务必护得尊上安全。”

“遵命!”

赵孞这时才看见金以恒慢悠悠下了马车,好整以暇靠着车厢,同样看着赵元旭消失的方向,脸上情绪不辨。

同行的凤华尹此刻也到达了营帐,他向赵孞复命道,“昭王殿下,属下沿途护送,并无异常。此刻吕统领正在苑外布置结界。”

内侍们已铺就了一地丝绸,四周架起薄纱屏风,又端来花梨木圈椅,置好了桌案,烹制香茶,赵孞这才入了座。“金盟主,”他依靠坐椅扶手,目视前方葱郁绿意。

“呵,属下在。”金以恒朝着赵孞走来。

“中秋节洛阳城□□,你就在事发地?”赵孞语气极为平常。

金以恒到了近前停住了脚步,“是,属下正在城外画舫中赏月,听见炮火连天,想去城中看看,就在城门处遇到了凤教主。”他据实以告。

“凤教主押回来的贼寇招认,他们来自高渝。”赵孞将手中把玩的砗磲珠串放入了衣袖,理了理膝上平整的绣带。

凤华尹同样在站在赵孞座前,皎然衣装如菡萏。

林中微风清凉,夹杂了清新醒神的味道。内侍和官员均退到了外围,营地中央只有他们三人。

“昨晚在十里徘徊听凤教主说了。”金以恒等着赵孞说出真正的目的。

“当年,高渝与霓盛阳是你亲自攻灭的,霓盛阳原本是金爰君的姻亲,却聚众谋反。如今旧地不稳,他儿子霓承岳又率众作乱,其罪当诛,本王想派人再次前去镇压。”赵孞始终看着前方,清风不停,树叶不止,簌簌声持续不断。

“昭王的安排一定是最好的。”金以恒看似真诚道。

赵孞听闻这话,从坐位上站起,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金盟主难得回逍遥京,这次想待多久?”

“想明日就回去。”金以恒的声音夹杂在风中,赵孞转身定睛看了看身后之人,此时游猎的鼓声响起,打破了林中宁静,金以恒以远处身后红色烈烈旌旗为背景,白色的衣衫融入了颜色中,仿佛整个人都会被红色的火焰吞灭。

赵孞嘴角一动,笑容转瞬而逝,不再看他,“凤教主。”

“属下在。”

“你去林中寻得尊上,守在他近前好好保护。”赵孞说完便进了自己的营帐,再不理会金以恒。

金以恒无意林中游猎,更懒得看那些雷霆卫竞相展露武艺,他挂念都城中美味的小食摊,带着米小珞一路闲逛,看着他吃得满足的模样才是最惬意的。他想与赵孞请辞,但见赵孞不欲与自己多言,便想着自行离开。

金以恒一路往都城方向走,快要出了绿树成荫之地,就见一人浮在空中,刚巧完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那结界与金以恒寻常摆弄的隐身结界不同,是由百枚符纸为引,埋在四周地下据点,以咒语催动,结成微红色流光的四壁。凡人与功力低微的人根本无从发现,如果不知情下擅自触碰了结界壁,轻则被灼伤,重的直接引火烧身,无法熄灭,只能被烈火活活吞噬。

“金盟主,”那人一身黑衣金甲,在上方招手,俯视金以恒,冲着他提高了音量,“别想着溜回去找你那些美人,封闭界以尊上所在的营帐为中心,将白麟苑半数面积都框了进去。此次游猎持续整晚,你还是好好表现,说不定还能得个名次。”那人双手抱胸,在空中悬浮,硬是摆出了一个翘二郎腿的英姿,正是在执行方才城门外领了昭王命令的人,他正好好办妥昭王特意叮嘱之事——严密把手白麟苑,不得任何人进出。

那身金色的铠甲在烈日下反衬着刺目的光线,中原各地无不知晓其人与其麾下雷霆卫傲人的战力,他正是雷霆卫的统领——吕风林。

雷霆卫隶属玄尊,集合天下高手,执掌禁宫与都城安危,暗地里还监视百官,打探民间异动。若说扶风漱玉,燕齐明霞,平江乘龙三大派收拢一切能人异士,听命玄尊,驻守四方,镇压一切反抗势力,是玄尊倚靠的封疆臣吏,那雷霆卫则是绝对效忠,独属于玄尊的一把利刃。所有卫士都是从百姓人家中选出的资质上佳的孩童,日夜修炼,从无间断,寥寥优胜者才能选为雷霆卫,那些淘汰的世间再无痕迹。

雷霆卫掌握生杀权力,一旦被他们发现有不臣之嫌疑,即使是蛛丝马迹,也能直接处死,中原四方无不有其踪迹,他们每到一处,各地民众皆战战兢兢,唯恐有了闪失被他们直接毙命。

这些高手的统领就是吕凤林,他年纪尚轻,长相出众,神情和蔼,走在逍遥京一定会被认为是哪一家的富贵公子,熟悉他的人才能辨别出他眼底的戾气,今日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甲衣,肩负白麟苑方圆几十里的安全。

金以恒作为门派盟主,理应陪在昭王和玄尊身侧,明目张胆地离开,吕风林定不会放行。

“前些时日,传闻逍遥京和华盖宫有异常,金盟主从逍遥京一路往北寻找刺客歹人,那些心怀不轨的匪寇望风而动,我雷霆卫一路跟随,灭了他们几个山头据点。此次还要感谢金盟主。”吕凤林悬在空中,姿势不变,朝金以恒拱了拱手。

天下虽尽归一家,但数百年来门派割据的旧制仍残存人心,当年金爰君扫灭了中原所有门派,但屠不尽所有修炼之人,那些残存的旧势力或隐匿在乡野间私下修行,或聚众绿林为寇为祸一方,威胁着玄尊的正统地位与统治。多年来,靠着昭王和雷霆卫的强势,多数反抗的势力已被镇压,残存的最大一支势力就是焚花义军,吕风林所说的匪寇就是指代这些不服玄尊之流。

当年第一代雷霆卫统帅尔朱菱向金爰君献策,因势利导,改剿为抚,另立四大门派,镇守四境,以新的门派之力打压旧世玄门。四大派掌门由玄尊亲自委派,行事全奉玄尊之命,不得擅自妄动。

四位初代掌门皆是金爰君一统中原的股肱重臣,他们或招安收编那些残存修士入门派为己所用,或血腥镇压屠戮满门。如此怀柔与剿杀并用,才将蠢蠢欲动,心怀不轨的残余势力震慑,但玄尊统治短短十数年,与过往门派林立数百年的历史相比,修炼成圣早已根植人心,仍不能将私自修炼的风气和修士彻底根除。

金以恒前些年奉昭王之命,也曾剿灭几个自立为政的小门派。如今这些蕞尔小派的威胁减弱,昭王一心面对锁兰山北麓漠狄旖兰的强大威胁。

吕风林的话只是出于淡漠的客套,却没有由衷谢意,他不忘添了一句,“金盟主一路横行中原,居然没有抓住刺客,还真是可惜。”

“只知拿我做引,不知一同追击,吕统领也不过如此啊。”金以恒向来和他唇枪舌剑惯了,他抬头斜眼嫌弃地看了一眼吕风林。

若是昭王在此,一个眼神就能令两人都闭了嘴。如今昭王不在,金以恒抽出了折扇轻摇,嘴角一扬,“吕统领,你觉得这封闭界拦得住我?”说完一计挥袖,一旁树梢上众多的绿叶离了枝头,飞速撞向结界壁,随后化为了无数火苗转瞬而逝,像划过夜空的流星。

“哼,知道金盟主功力深厚,破开个封闭界就像撕层纸。”吕风林偏头一副取笑的表情,“尊上与昭王有命,游猎要众位追随,金盟主不随昭王一起保护尊上,偏偏要一人独行,那我等也只好奉命行事,与金盟主直接切磋了。”吕风林撒下手中一张朱砂鲜红的符纸,那符纸轻轻飘落空中,触碰到了隐形的结界壁,顿时化为一团烈火,而后归为无形。一瞬间内,整个封闭界发出了幽幽红光,如同忘川彼岸的鬼火,而须臾又沉寂了难见痕迹。

金以恒知道那是守护结界的核心符咒,除非亲自把手在外的吕风林撤了四周所有符纸,此结界固若金汤,寻常人绝难从内攻破,即使是自己也要费一番功夫和修为才能勉强撑开一个裂缝。

昭王为了赵元旭的安全还真是谨慎万分,不留任何隐患,金以恒不禁一笑。

在内有凤华尹护卫赵元旭,在外有吕风林把手,一切异动隔着这层结界,雷霆卫都能游刃有余处理干净,赵元旭只需沉浸在游猎的乐趣中就可。

“吕统领,你能保持这姿势睡一夜,明天我请你麾下所有人喝酒!”金以恒用扇子指着吕风林,扇柄处坠了三条长长的珠玉流苏,和他挂耳和腰封的链子形制相同,金以恒故意放大了声音,让周围雷霆卫都能听见。

吕风林继续翘着二郎腿,还想舌战反击那骚气的行头,密集铿锵的鼓声间或响起,那是玄尊集结众人的号令,金以恒偷溜的心思作罢,也只得暂回营地。

白麟苑中央已分列了三队人马,一队由赵元旭亲自率领,去而复返的他换上了轻铠甲胄,执意带上长弓,足尖点地,腾空而起,朝绿林深处再次急速纵横,另两队由雷霆卫和城中官吏混编,或骑马或掠步空中,紧跟在赵元旭身后冲入林中腹地。哪一队猎得的野兽猛禽最多,就为获胜,获胜者赏赐丰厚,更能得玄尊慧眼青睐,三队人马各个信心十足,勇夺魁首。


逍遥京茉茵楼最高层的雅间内,野利蒙尘连喝几杯清茶,将宿醉的酒意驱散,他已换了一身衣装,依旧是漠狄贵族的装扮,赤绚衣衫,金色发冠,蹀躞束腰,及膝鹿皮皂靴,衬得他身形颀长挺拔。

“殿下,”石莫潇一夜未睡,前来复命,“西南那处……”他口中的西南指的是地处中原西南的高渝,以及高渝残余的统领人霓承岳。

霓承岳的下属厉刃山本就是被野利蒙尘引来逍遥京的。“本王猜到了,他们原本计划昨夜在逍遥京放火,如同一个月前在洛阳所行之事。”野利蒙尘示意下属起身。

“殿下明鉴。”即使在己方据点地盘,石莫潇也十分谨慎,声音压得很低,“昨夜雷霆卫严格防守四方城门,凤华尹奉赵孞之命,于华盖宫中守护赵元旭,金以恒在十里徘徊现身后去向不明。”

野利蒙尘对逍遥京动态了如指掌,尤其是玄尊的重臣,他不由哼笑,“所以,本王告诫过霓承岳,戒骄戒躁,不要在逍遥京乱生事端。”野利蒙尘口中微留酒香,与茶香混合,滋味微妙。

“殿下英明,”石莫潇伏首,“霓承岳守着高渝残余势力与中原玄尊对抗,他自身难保,先前还妄图利用殿下与他一起火烧洛阳等地,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野利蒙尘轻笑出声,比起霓承岳那点微末的心思,他更愿回味醇酒。霓承岳不过是丧家之犬,自寻死路,死不足惜,不过他言及允诺的一样物件,野利蒙尘还有些兴趣,所以才会亲自来到逍遥京冷眼旁观中原内斗。

两人正在对话间,徐丛在门外求见,他得了野利蒙尘的同意才恭敬的推门而入行礼,“殿下。”徐丛与厉刃山在逍遥京一处隐蔽之所碰面后回来复命。

“今日玄尊突然出城游猎,厉刃山想趁此次出游之际,派出在逍遥京的全部手下行刺,要抱当年灭门之仇。”徐丛前被金以恒在锁兰山中拍断了肋骨,至今没有痊愈,脸色有些不济,“属下已按照殿下的授意,拒绝与他合谋行刺之事。”

霓承岳和厉刃山与玄尊间有血海深仇,一心誓要报仇雪恨,昨夜在逍遥京没有寻得机会下手,今日得了赵元旭突然出城的情报,发疯般定要行刺报仇。

赵元旭近身皆是雷霆卫保护,又有凤华尹和金以恒天下两大顶尖高手陪同,与其说是赵孞与赵元旭一同游猎,不如说是赵孞的故意而为,专候暗处心怀歹意之人露出踪迹,赵孞应该能查到火烧洛阳城是霓氏所为,他也洞穿霓氏报仇的恨意,可就算是失败,霓承岳也不会放过今日行刺的机会。

野利蒙尘已然明悉赵孞召凤华尹和金以恒回逍遥京的用意,昭王赵孞布好了局,专等霓氏麾下的残余人马自投罗网。届时高手在侧,围剿这群歹人轻而易举,继而再给赵孞讨伐高渝,铲除殆尽的绝好缘由。

自己若去淌这浑水,简直可笑。

野利蒙尘听闻城门鼓声止歇,知道都城中所有身份显赫之人都去了白麟苑,“赵孞行事算无遗策,一定会护好赵元旭,倒要看看厉刃山如何能杀了他。”野利蒙尘看着外间灿烂阳光。

“方才属下去白麟苑边缘探查过,雷霆卫已结成了封闭界,无人能入,也无人能出。”徐丛将所行所见一并禀告。

“哦?欲盖弥彰。”野利蒙尘靠着椅背,“赵孞分明是想盼人进入,却还大费周章地布个结界故意扰乱霓氏那些人的判断。”野利蒙尘不屑对付自不量力之人,还要摆弄这些弯弯绕绕的伎俩。

“殿下,封闭界是扶风不外传的符纸布置而成,很难攻破,厉刃山那些人能进入白麟苑么?”石莫潇请教。

“能与不能,全在本王是否想看这出中原内斗。”野利蒙尘莞尔,成竹在胸。


白麟苑中游猎正酣,赵元旭持弓搭箭,双箭齐发,射击前方黑熊,猎物被射中了眼睛和肚腹,嚎叫倒地。赵元旭暂时抛却了来路上的郁郁,他兴致颇高,在众人欢呼簇拥下,几个掠步来到黑熊身边,“今晚吃熊掌!”赵元旭面容白皙口若含朱,发髻高束,耳旁两侧长发中的金丝发链随着他的动作折射光彩。他短短一句,便有待命的侍从上前将黑熊拖到一边处理。

赵元旭自得一笑,再往纵深处进发。

金以恒回到了营地中央,正好看见赵孞与凤华尹一前一后朝赵元旭所在方向而立。

凤华尹两指间竖着符纸,这是两张符纸的才能合成的“传音寻踪”,一张由赵元旭佩戴在身,一张在符纸主人处,凭借凤华尹手中的符纸,可以听闻赵元旭身旁一切声音,无论他游猎到林中哪一处,赵孞都可以随时掌握他的动向。

金以恒欲向赵孞请辞离开,得到他首肯,回城找米小珞逛吃,这时候启程能赶上城门墙角处的小贩出摊。金以恒还在想着今晚的锅贴是蘸醋还是蘸辣酱,忽闻耳边一阵巨响!

事发突然,所有人站立不稳,晃了身形。

赵孞被凤华尹扶住才没有狼狈倒地,他思绪转得极快,命凤华尹前往赵元旭身边将他立刻带回此地,又命雷霆卫去四周探查异动。

雷霆卫刚向四处散开,几声密集的巨响再次传来,大地震颤,树木摇晃,空中弥漫了土木的腥味和硫磺的味道。

显然是有人炸开了白麟苑地面。

赵孞神色一冷,他明白若地面被掀开,埋在四周结成封闭界的符纸一定被毁,继而这封闭界也会有损,即使吕风林在结界外亲自守着核心符咒,也免不了有人从破损的四周乘虚而入。

他担忧之事已经发生,刚刚在空中未走远的几个雷霆卫已被来历不明,头身蒙上黑布的人截住,双方随即混战起来,那些黑衣人出招狠毒,招招致命,面对天下闻名的雷霆卫也毫无惧意,即使有同行的被杀死,也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战力,反而愈战愈勇朝赵孞身旁猛扑。此处这般,赵元旭那处也必定如此,赵孞怒气冲冲,他被人围在人墙后,面上狠戾,死死盯着这些狂徒逆贼。

随着爆炸声减弱,金以恒发觉封闭界有了明显的裂痕和松动,那些黑衣人越聚越多,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杀来。凤华尹赶去保护赵元旭,已不见了身影,金以恒想到了洛阳城纵火那夜,也是这般先有炮火再行杀戮,那日所杀的是城中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今日此地的则是逍遥京中所有要员,黑衣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已有若干官员命丧在他们手中。

金以恒不禁联想赵孞,这是不是也和中秋节夜晚一样,是昭王殿下摆出的一道局,欲擒故纵,才能将真正想做的借用这□□推行实施。

赵孞被雷霆卫护在中央,方才的猝不及防之后他已经恢复了沉着冷静,手中捏着“传音寻踪”符纸,显然更关切赵元旭近旁情况。

赵元旭有凤华尹接应,再无任何危险,他被安置在牢固的护身光晕中,赶来此处,赵孞已经能看见他两人空中飞行的身影。赵元旭越来越近,他看见了赵孞面有欣慰,却未察觉身后黑衣人射出一支毒镖,保护他的雷霆卫忙于厮杀,无暇顾及,毒镖飞得极快,就要刺中赵元旭后心时,赵孞才听见了微弱的破空声,他看见了毒镖却来不及阻拦,千钧一发时,一枚珍珠飞来,贯彻了主人的力道,击中毒镖将其打落到泥地中,赵孞低头瞥了一眼暗器,就听身侧传来一声惨叫,另有一个偷袭他的黑衣人被金以恒扼断了咽喉而死,那枚珍珠也是金以恒从腰带上随意拔下来的。

赵孞未能和金以恒说上半句,赵元旭已经来到他身边,雷霆卫立刻有素地将两人围护。凤华尹浮在空中,闭眼默念符咒,亲自织就护身的结界。他灵力全开,衣袍烈烈翻飞,那结界尚未完成,黑衣人的毒镖尽数朝他袭击,一瞬间毒液漫天如雨,凤华尹一手姿势不变,支撑半幅结界,一手拂袖想打落四周淬了剧毒的暗器。

金以恒与多名黑衣人正在地面上混战,一招杀多人,他看到了凤华尹周身皆是毒镖环绕,苦苦勉力维持,并没有十足胜算可以全身而退避开攻击。金以恒没有多想,匆忙回撤,脚下风起冲向空中,掩护凤华尹,一时两大高手并肩作战,衣袂翻飞间,暗器纷纷被打落,有些被金以恒灌入了灵力,朝黑衣人反扑。

营地一片狼狈,中原所有人都自顾不及,一直在暗中蛰伏的黑衣人首领终于等到了机会,金以恒与凤华尹不在赵孞近侧,雷霆卫陷于厮杀没有余力,就这须臾转瞬的节点,他从高处树梢跳下,十指指尖燃烧着幽幽绿色火焰,天色昏暗,事发仓促,还未点燃火把照明,他手中的绿火是方圆十里内唯一的光,更显得诡谲歹毒。

他下落时念动密诀,那些散落在四周地上被打落的毒镖如同有了生命,全部从泥地里弹出,飞向赵元旭和赵孞。几个雷霆卫誓死保护,以血肉身躯护住了他二人,瞬间面目青紫死状骇人。毒镖数量众多,源源不断从地上“死而复生”袭来,只靠几个雷霆卫根本无法抵挡全部,而其余众人各陷厮杀都无法分身施救。

危急时,金以恒朝着凤华尹一个眼神,凤华尹明白是让自己弃了结界,他略点头,两人灵力施展极致,瞬间移动了身形来到了赵孞和赵元旭身边,凤华尹守住两人身前,金以恒守护身后。

光华流转,众人只看清了凤华尹的飘逸衣袖和金以恒的配饰珠链,毒镖暗器全都化为了齑粉,消失殆尽。一场生死劫难化为无形,赵孞和赵元旭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众人这才看清黑衣人首领已被金以恒踩在了脚底,他没有蒙面,脸部极瘦,颧骨高凸,像一张面皮覆在了头骨上,因为常年操练毒液,地上的人脸色泛青,嘴唇黑色,似鬼非人。

恶斗终于慢慢停止,雷霆卫已杀死所有黑衣人,遍地尸体,树木凌乱,营地完全没有了方才尊贵豪奢的气派,赵元旭惊吓未定,紧抿着嘴唇不说一句,赵孞整了整衣袍,目光森冷地看向身陷泥土中的人,一字字的切齿道,“高渝余孽。”

“哼!赵狗杀我族人,灭我家园……”地上的人话未说完,又挨了金以恒一脚,整张脸深深嵌在泥土中,吃了一嘴泥土,再不能说一个字。

天色已暗,圆月当空,昨日花好月圆佳节良宵,今日已是月色惨淡血流遍地。

吕风林强撑结界无果,终于将多名黑衣人杀了干净,这才赶到了赵孞处。

尸体横陈,上位者脸色不济,吕风林不敢出声,低下了头乖觉地站到了一边。

“一群废物!”赵孞低声喝道,吕风林知道这不仅是鄙夷袭击人也是在呵斥自己。

封闭界没有守住,搅乱了玄尊的游猎。


“殿下,厉刃山失败了。”白麟苑外沿一处驿站茅草屋中,徐丛将探得的消息报与野利蒙尘和石莫潇,“高渝所有的死士已死,连厉刃山也被生擒,玄尊他们毫发未损。”

野利蒙尘透过窗棂,视线朝向逍遥京,“厉刃山是霓承岳的心腹,高渝能残存至今,都是他暗中统筹,他必有后招,你去盯着他。”

“是。”徐丛领命离开。

野利蒙尘暗中助力厉刃山炸了地面破了封闭界,一切都有盘算。他等待着厉刃山使出真正的杀招,到时才能印证高渝向他透露的密事是否为真。想到此,野利蒙尘不再停留在白麟苑,他离开了驿站,带着石莫潇向中原都城而去。


金以恒知道赵孞还需审问厉刃山,一时还杀不得他,待厉刃山笑得气息急喘,将近断气时才松开脚下力道,让其活命。

厉刃山认得金以恒,对着他瘆人一笑,啐一口黑血,“赵狗!我高渝诅咒你们不得好死,死后也被碎尸万段万人践踏。”

金以恒扼制住了内心杀意,赵孞从容迈步,来到了厉刃山的面前,居高临下俯视道,“厉刃山,世间称呼为孤山客,擅长毒镖,昔日是高渝一等一的高手,你来此处是受霓承岳命令,既然来了,那就顺便说说你主人现在在哪里。”赵孞接过了旁人递来的白净巾帕,擦了擦手背沾染到的泥点子。

赵元旭由吕风林护在身后,他对高渝前事并不完全知晓,只得静看此间,一切默认由赵孞做主。凤华尹保护赵孞,谨防这些刺客还有后招。

“霓承岳是霓盛阳之子,当年霓盛阳率众谋反,是中原的罪臣,早已伏诛,如今罪臣余孽又行歹事,烧我洛阳豫章等地,使千万百姓殒命流离失所,罪行当诛。”赵孞语气平缓,娓娓道来如讲经布法,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已是怒意十足,“今日居然还做出大逆不道行刺之事,千刀万剐亦难销罪责。”

厉刃山放肆大笑,一切听来都是荒谬狗屁。

“带回去,让雷霆卫好好审问,撬了他的牙问出霓承岳到底在哪里。”赵孞对着吕风林下令。

吕风林行礼答道,“是。”

雷霆卫的监狱中酷刑千百,经历过就绝无生还可能。

“带回去?”厉刃山喉咙嘶哑,“赵狗太可笑,既然来了,还未献上好礼呢!”他翻滚在地,黑气覆面,那团黑气越来越浓,扩散的越来越大,金以恒想要再次止住他的行动封了他的言语,就听见厉刃山嘶吼道,“去死!”

所有倒地的黑衣人尸体,一瞬间内齐齐爆出黑血,如同天降的瓢泼大雨般洒向在场每一个人。

这是厉刃山的绝技,也是最毒的伎俩,豢养的下属每日都被喂下毒药,日积月累毒素积在全身,行事失败后,即使是尸体,也可由厉刃山催动体内毒血,爆出体外,百米之内松懈的敌人一旦沾染黑灼的毒血,立刻毒素入骨,一柱香内中毒必亡。

金以恒步伐如风,身手极好,早已撤离到空中,免除了被毒血泼身。同为当世高手,凤华尹拂袖再结了一道屏障,将赵孞护得周全。

吕风林抱着赵元旭,奋力脱开百步以外,但尸体太多,黑血满天洒来,他一身轻甲劲装上被波及了几道血痕,坚硬的金属护肩立刻发黑,缓缓销融。吕风林气得暗骂数句,将护肩扯下赌气一扔。

厉刃山使出全力,他狂躁的笑声和念咒的声音交替,源源不断的毒血从尸体上迸出。侥幸躲过了刚刚杀戮的诸多官吏,无法躲开无处不在的血滴,被淋了满身,毒素蔓延的极快,不多久便中毒而亡,成为尸体,这些新的尸体中的毒素又给厉刃山提供了毒血来源,使得攻击更具有杀伤力。

不止是官吏,雷霆卫也有不少未及反应的直接中毒而死。尸体无尽,这毒血也未有停止之势。

金以恒掌中蓄力,光芒大盛如张开一道巨大的盾牌,护在他身前,反弹了所有毒血。他从空中而下直面这些剧毒,势必要擒住厉刃山,让他再念不了咒语。

厉刃山与金以恒交过手,知道自己难敌却丝毫不畏惧,眼见那张金光闪耀如盾牌的符纹灭顶而来。爆炸声再次响起,密集而猛烈,沙土与树木碎片飞散空中,无处不在。吕风林保护着赵元旭,既要抵挡无处不在的毒血,又要避开当头劈来的枯枝败叶,已经力不从心,赵孞察觉到了他的疲态,想要去救援,被凤华尹的护身屏障阻拦,施展不了身手,危急下他转头朝着金以恒喊道,“阿恒!”

金以恒听见了这声呼喊,他余光瞥见了赵孞的目光紧紧锁定着赵元旭,即将把厉刃山扼喉之际,他骤然停止了进攻,剧烈惯性使发丝纷乱,发链玲珑乍响。金以恒手腕一转,手中光芒朝向赵元旭身侧掠去,光芒所过,所有的黑色血滴和空中落叶都消失不见,这千钧一发之际的援助给了吕风林喘息的时机,得以保护赵元旭飞到凤华尹支撑的屏障内。

厉刃山瞅准了金以恒这个防守空隙,耗尽了全力一跃而起,意欲催动自身的毒血爆出,将他置于死地。金以恒发现了厉刃山的偷袭,他手中攻势来不及施展,只能一脚踢中厉刃山的腹部,将其踹飞。

厉刃山大叫一声,吐血不止,金以恒见赵孞和赵元旭危险已除,手中招式再起,想要再将厉刃山擒获。他专注杀招,疏于防守,头顶上方又有一人袭来,同时洒下数颗硫磺火药,颗颗朝着他身上掷去,这些硫磺火药都是今晚不断在四周引爆之物,数量众多,威力骇人,在金以恒周身依次炸开。

“金盟主!”几声疾呼合一。

赵元旭被吕风林抱紧,亲眼目睹危险却无能为力。

凤华尹也是相助不及,脸色凝重。

震耳发聩的爆炸声和蒸腾的烟雾笼罩四周。

冲天的浓烟火光中,金以恒使出全身力气和全部修为才从火药中辟出逃生,远离厉刃山。他狼狈而艰难地躲过致命袭击,以手护面在地上滚落数圈,才将衣衫上几簇小火苗熄灭。

血脉倒行,金以恒无暇顾及,他刚从地上跳起,就知不妙,自己中了他人的声东击西之计。他几个跃步,轻点树梢,再次浮在空中,浓烟过后再没有厉刃山的影子。偷袭之人已将他带走,未留任何痕迹可供追踪。

金以恒被烟呛得咳了数声,一身白衣经过半夜激战,早就变成了硝烟色。

吕风林环顾四周,月色黯淡,满目疮痍,此地危险不可再留,他请命道,“尊上,殿下,属下护送两位回宫。另再派人追击高渝余孽,将此地好好清理!”

经过此夜,逍遥京中官员一半殒命,雷霆卫伤亡颇重,是中原玄尊多年未有的败绩与耻辱。

赵元旭脸色发白,兴致勃勃的游猎变为屠戮场,他不知世间到底还有多少逆贼,在暗地里觊觎谋夺自己的江山和权力。

“尊上,回去吧。”赵孞对着赵元旭安慰道,“由凤教主送我们回去,再不会有人伤害你。”他命凤华尹护送回宫,命吕风林严格把守逍遥京和华盖宫。

纷乱了半夜的闹剧终于收场,只留白麟苑中凌乱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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