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天缘定君>第 15 章

野利蒙尘的车架纵横妙京,路过倚云府,停在了一片美轮美奂的宫殿前,到达漠狄之主的宫阙——辰极宫。

与中原清雅不同,漠狄旖兰崇尚浓色华美,宫阙雕梁画栋,五彩斑斓,如同为建筑披上了盛装华服。

野利蒙尘下了马车,宫禁守卫早已跪地行礼迎候,他脱下了黑金的大氅,由正门而入,直接来到了漠狄之主的寝殿——千秋长生居。

殿中宽广,足以容纳百人。红墙为底纯金为饰,与漠狄妙京宫阙中栽种的火焰兰同色。

漠狄之主野利荣坚年龄莫辨,历经沉浮的人因强大的灵力面容依旧年轻,他在后方寝殿合衣斜倚床头,锗红绣金的纤薄罗衣垂在床沿,感受到了野利蒙尘的气息,他抬眼坐正,开口道,“珹王回来了。”

“是!”野利蒙尘单膝点地。

“此行去了很久。”野利荣坚半阖着眼睛,似有漫不经心之意。

“为了找出纯钧剑。”野利蒙尘如实禀告。

“不必执着纯钧剑。”野利荣坚又闭上了眼睛,运转灵力游走周身。

“传言纯钧剑可以精进功力,所以属下想要寻得,才能延缓主上的顽疾。”野利蒙尘姿势未变,抬首说得坚定。

“人各有天命,寿数已尽,不必挂怀。”野利荣坚执掌漠狄近四十年,治辖之地各派臣服莫不敢再作乱。他目睹中原政权更迭,曾与金爰君对战而胜,是当今无有匹敌之人。他当年大战锁兰山,逼退数十万中原兵马,奠定了与中原分庭抗礼的基业,才有漠狄旖兰不听中原号令,蔑视玄尊的傲气与实力。

那年一战,他被纯钧剑刺伤,伤口本在手臂,却经年不愈,伤痕缓缓向心脏蔓延,虽然灵力高强也无法阻止剑伤扩大。如今这道伤痕离心脏只有三寸距离,一旦触及,就是毙命之时。

故而野利蒙尘明知纯钧剑传言纷纷真假难辨也会亲赴中原,不漏放一丝机会,即使知道赵孞以此为诱,也毫不犹豫地踏入布局陷阱再从容寻求破解之策。他想取得纯钧剑,解开剑中秘密,如此或许就能治愈野利荣坚的剑伤。

“请主上再给属下一点时间,属下已经查到纯钧剑认主,金爰君赵怀殷死了,他的血脉依旧传承,燕齐之主金以恒就是能唤起剑鸣的人。利用他找到了纯钧剑,属下就能夺了剑为主上疗伤。”野利蒙尘思虑周全,将原本计划之事说出。

“哦?金以恒?”野利荣坚眉峰一动,“原来他身份不一般啊……不过中原那处蝇营狗苟,赵怀殷的长子继承了他的位置,如今的玄尊更是不值一提,全靠赵孞那个毛头小子打理才不至于丢了江山。”野利荣坚没有束发,及腰的黑发披散着,赤脚踏在地毯上,显得慵慵懒懒。

野利蒙尘听他继续说道,“赵孞能让金以恒活到现在,本君也是佩服他的兄弟仁德。纯钧剑自从赵怀殷死后再无出现,你不必执着了。”

“是。”野利蒙尘还差一步就能在高渝瑾晖琼楼的旧址悬崖下找到此剑,不过被急命召回,才中断了寻迹。

野利荣坚欣慰得看着眼前英杰,“自先君起,我漠狄旖兰门派众多,久而久之各自为政,都忘了什么是忠心,不服本君的近年来都逐个收拾了干净,都是珹王的功劳。除了那个讨厌的琢珊派,还有一个无咎派你也要小心。”

“无咎派?”野利蒙尘只知道它坐落在漠狄极北的沙漠中,再未曾听说该门派其他传闻。

“本君也不知,是先君临终前告诫,这么多年来,无咎派没有一点动静,窝在洞里仿佛死绝了,但能入得了先君的眼,肯定不一般,你也不能大意。”野利荣坚口中的先君是上代漠狄之主野利闻夔,也是被史书歌颂溢美的中兴漠狄的一代英主,他鼓励商贾,广立门派,宣民修炼,提升全员战力,将野利氏千年的政权推至顶峰,才有野利荣坚励精图治,野利蒙尘强权立威的实力基石。

“召你回来,自知大限将近,这些转告你,”野利荣坚慢慢伸出右手,野利蒙尘会意,也伸出手来将自己的掌心覆盖他的之上,“今日起漠狄之主就是你。”

野利蒙尘听闻,内心一动,他连忙低头看着两人手掌贴合处,“主上!”

“这是历代漠狄之主的传承,”野利荣坚的修为经过两人掌心相连,源源不断输入野利蒙尘体内,“你天资冠绝,是本君中意的继承人,有你执掌漠狄,本君已然放心,漠狄旖兰建立千年,如今力量成丰,就看你是否有心,是否能重建天下秩序。”野利荣坚说完,收回了手,“这是‘花与天齐’最后一层,也是野利氏独有的绝招,今天全部传给你。”

天下皆流传,野利蒙尘是野利荣坚的弟弟,实则他们并非兄弟,也没有血缘,野利蒙尘是野利荣坚青睐选中的继承人。

漠狄之主野利氏非父子相传,而是由上代君主选中合适继承人,倾力培养,唯贤唯能,确保历代漠狄之主具备优越统领之才,为漠狄缔造代代明君。

野利荣坚容貌不老,依旧青年模样,与野利蒙尘高挺俊美相比,反而更像年幼的弟弟。他掀开了衣领,胸前肌肤之下一道细长深红血色痕迹将要触及心脏,伤痕源自手臂被纯钧剑砍伤,伤口多年不愈,逆行扩散,沿肩膀锁骨蔓延,方才一番灵力运转,伤痕离心脏又近了一寸,野利荣坚笑了一声,将衣领理好,下了床榻,赤足走到一堆奏报前,伸手一指,“珹王,以后这些都是你打理了,本君啊哪天就暴毙了,记得把本君埋在说过的地方,”他绕着这些奏报走了一圈,“看了这么多年,早就腻了,漠狄有你继承,是本君今生做的唯一好事,想来也算对得起先君。”

野利蒙尘答道,“属下定遵从。”

野利荣坚衣衫单薄,只有一根绦带系腰,窗外清风拂来,吹动他锗红衣衫和长发,薄纱下裳更是被掀起,覆在他脸上,像随时会羽化消失的零落红枫。

野利荣坚扯开阻碍视线的红纱,看着近处之人,落寞又带着自嘲,娓娓道来,“珹王,你本是纵横捭阖的游侠门派之主,天下之大任你翱翔,却被本君选为了继承人,被漠狄旖兰之主身份束缚终生,再无自在之身。你是百年难有的修炼奇才,如今虽有权位,已然没有了开宗立派万人传颂的机会,须得背负漠狄旖兰历代主人的重托。本君赐你名为蒙尘,实为惋惜你明珠蒙尘,如若可能,你还会答应本君当年邀你之意吗?”

珹王,即是成就王者之业。

这个封号才配得上漠狄继承人。

“属下定不负主上希冀。倾我毕生,令漠狄所向披靡,问鼎天下。”野利蒙尘立在千秋长生居,朗声说道,誓言之字掷地有声。

“你……”野利荣坚欲言又止,他能感受到野利蒙尘体内还有一道十分微弱灵元修为,刚刚传输灵力时,野利蒙尘原本墨色的右眼瞳眸在须臾一瞬间闪耀了金珀色光芒,但那股力量薄弱异常,此时已消失了无痕迹。

野利荣坚本想问问他在高渝和若黎的经历,转念又改了主意,野利蒙尘野心才能具备,他的未来在天地辽阔间,何必自己多费心思。

“本君近日会离开辰极宫,去锁兰山走走,”野利荣坚盘腿而坐,悬在空中,闭目养神,“逐鹰派,妙京,漠狄如今都是你的。从此野利氏唯你一人,令行禁止,一呼百应,统领门派,震慑中原,珹王,不,主上你一定可以做到!”

妙京城中,“启拓封疆”曲演绎不停,每一代漠狄之主都有独属自己的曲子,在宴会节礼上演奏,歌颂当代君主,缅怀先前。

此刻城中演奏的就是属于野利蒙尘的曲调,也是新一代漠狄之主的曲子。气势恢宏,激流涤荡,聆听膜拜,就如本人一样令无数人仰止。

与野利荣坚告别,野利蒙尘出了长生千秋居,夕阳暮色将广厦宫阙染就金黄色光晖,天幕尽头处残阳如血,周围云彩橙色瑰丽,虽然野利荣坚性命仍在,但今日起他就是漠狄之主,晚风呼啸,宫阙中的兽纹旗飘扬不歇,野利蒙尘眼中尽是壮阔山河,他要亲手挥就心中所图所想。


金以恒一觉醒来,觉得困顿全消,倍感舒适,一时竟不知身在何时何地。他看着头顶清淡云霞颜色的床帐,才慢慢想起,自己和野利蒙尘在若黎的经历,两人离开了那处,在高渝分别,随后就到了逍遥京,与赵元旭一番斗狠,多年积蓄的实力输了个干净,不知未来。

金以恒正想着都城想着燕齐,敲门声传来,“公子醒了?”门外正是凤华尹。

“没醒。”金以恒翻了个身,背对着殿门。

门被推开,凤华尹来到了床边,隔着床帐,“公子睡得可好?”

“好,凤教主的安睡诀和安神香时辰都算得这么准,一醒你就来了。”金以恒自知瞒不过他,老老实实地坐起身。

凤华尹挥手让殿外的人进来,“公子都睡了两天了,该起来吃点东西了。”

“吃东西可以,吃药就算了。”金以恒掀起了纱帐,笑对着。

凤华尹微微叹了一口气,还没有开口,一旁的妇人已经来到了床前,“公子啊,你受苦了。”

“舒婆婆,你怎么来了?!”金以恒诧异,后脑撞到了床板。

“是我请婆婆来的,照顾公子。”凤华尹握住了金以恒的手腕,探了探他灵力恢复。

舒婆婆已是两鬓斑白的年纪,一贯慈眉善目的她见了金以恒后,眼眶发红,声音哽咽,爱怜地说道,“公子本来就很少来逍遥京的府邸,自从庆花节后就奉命办事,在府中待了不到三天就走了。听说你得了风寒正在阿尹这里休整,我就立刻赶来了,公子你本领高强,怎么会得风寒?是不是昭王他交给你的事特别难办累了,还是和人争斗受伤了?”

金以恒先看了看凤华尹,凤教主松开了手,轻轻摇了摇头,金以恒会意,这才对着舒婆婆,“是我贪玩,在寒冷的地方没有多穿衣服。舒婆婆,你先让我吃点东西吧,我饿了,没力气。”金以恒揉了肚子做委屈状。

舒婆婆连忙端来准备好的饭食,“好好,是我疏忽了,来公子,这是小米粥,开胃。”白瓷碗中盛了半碗喷香的粥,“还放了些南瓜地瓜,就是你小时候自己搭配着最喜欢吃的‘一锅黄’。”

“哈哈哈,不叫一锅黄,都是金黄色的,叫日进斗金。”金以恒接过了碗,吃了一口,稀稠恰到好处,不热不烫温热正好,一定是舒婆婆悉心准备的。

“不够还有。”舒婆婆擦去眼角泪滴,才想到,“怎么会没有衣服穿?我们公子生得这么俊俏,一定要配最好看的衣服,我从逍遥京而来,帮你带了好多件衣服,都是都城里最好的料子,找十里徘徊的缘忆姑娘裁剪的样式,公子穿了一定好看。”舒婆婆除了准备了吃的,还有穿的,若干件精美的衣服叠得整齐,放在托盘中。“公子你这是去了哪里?你看看身上的都是什么料子款式,太不衬你了,赶紧换了。”金以恒身上还穿着被吕风林押解回都城沿途置换的衣衫,虽然各地城中高价买的,远不能和逍遥京中精工的衣料刺绣相比。

金以恒依言沐浴洗漱后换上了新的衣衫,红色里衣,金色半袖,外罩轻烟色锈明霞花的纱衣,恢复了燕齐明霞之主的华贵倜傥。缘忆也从十里徘徊赶回白羽登仙阁,金以恒坐在铜镜由她梳发,镜中人眼下火焰兰花瓣艳丽如新,与额中央一抹殊红之色相得益彰。

“公子,这次想画什么样式?”缘忆帮他束好了长发,看着镜中人问道。

金以恒拿袖子一角蹭蹭眼下花瓣,“缘忆姑娘画的这么好看,久不褪色,这火焰兰开的正好,我不换了。”

“火焰兰再好看,不是中原之花,我倒是觉得明霞花才配公子。”缘忆婉言相劝。如今逍遥京中流言遍地,金以恒通敌漠狄旖兰,眼下还画了一枚代表漠狄野利氏的火焰兰花瓣,实在是有些不妥。

“多谢姑娘,看过火焰兰开遍妙京的景色,还是觉得这花天下最美。”金以恒偏头仔细端详着眼下赤红花瓣,金色绘边,栩栩如生,不舍抹去,“听说妙京有一首曲子天下闻名,缘忆姑娘名曲无所不精通,改天教教我曲谱吧。”

“公子说的是,漠狄的‘启拓封疆’?只有他们王族出行才弹奏的?”缘忆问道。她帮金以恒带好了发冠,那发冠精巧花哨,纯金打造上嵌红蓝宝石,金玉流苏垂在耳畔,发鬓旁还点缀了几枚明珠。

金以恒恍然,“哦,原来是叫这个名字。”

“这曲子需要号角大鼓弦乐数十乐器合奏,我可不会这么多种,而且还要配合漠狄特有的鸣铮,那琴铮有三十三跟弦,轻拢慢捻如溪流山涧,十指蓄力如江河奔腾。”缘忆帮他把后背的飘带都理好,边说边笑。

金以恒转过头,面对缘忆,“姑娘谦虚了,那就教我弹鸣铮,你一定擅长。”

缘忆蕙质兰心,尤擅琴曲,所奏技艺堪称国手,“擅长不敢说,可以弹给公子解闷。”

“那我现在就去找凤教主,让他给你少派点差事,你才有时间教我。”金以恒离了圆凳,正要迈步离开。

“公子,你可不能这么说,教主……”缘忆面有难色。

金以恒灿然一笑,“知道,你们教主太凶了,他如果罚你们,就告诉我,我帮你们。”说完他便跨出了门。


白羽登仙阁俨然是一处世外高士隐居修行之所,翠峰之上风雅诗意般的殿宇偶有流云飘渺而过,白色琼花各处留香,置身其中经年修炼或许就能悟透凡尘羽化登仙。

金以恒穿过山峰之间纱幔蹁跹的复道,来到了扶风之主的居所。两层楼宇上,凤华尹正临窗执笔,窗前几株琼花,一卷竹帘,熏香袅娜,寥寥烟絮中,白衣素衫珠玉为带,看见了楼下金以恒,放下了手中笔,从窗棂间轻巧如风跃下,“公子。”

“凤教主,”金以恒朝他点头。

“这张给你。”凤华尹将一枚符纸交给金以恒。

金以恒接过凤华尹手中一枚石青色绘就的用笔行云流水,花纹繁复的符纸,“这是?”

“这是‘青龙游川’,只听公子召唤,不费灵力。”凤华尹解释道,“咒语即是‘御风承极’。”他用金以恒的食指在符纸上一划,一滴鲜血溶入纸张,立刻不见。

“原来就是那条青龙,在来扶风的路上,凤教主记得我问你要过。”金以恒笑嘻嘻地把符纸收好。

“公子,觉得如何了?”凤华尹端详他脸色,两人边走边行,进入了室内,金以恒在软榻上随意坐了,“试图将灵力运转周身,没用。”

“公子宽心,不急于一时。”凤华尹劝道。

“难道凤教主在扶风养我一辈子吗?”金以恒指着自己,“你这里太清净了,我可受不了。”

凤华尹沉默不语,纤长的睫羽动了两下。

“凤教主,我都猜到了,雷霆卫是不是来要人了?”金以恒收敛了笑容,坐姿端正。

凤华尹自知瞒不过,承认道,“意料之中,不必在意。”

“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少人?”金以恒问道。

“每天都有,来了百人。”凤华尹透过窗棂看向白羽登仙阁高空的结界,“他们进不来,公子放心。”

“哈哈,”金以恒噗嗤一笑,“那是当然,凤教主的结界他们怎么可能破开,”金以恒笑过后又长吁了一口气,“只是凤教主……你把缘忆她们都从逍遥京召回来,再如此抗命会得罪昭王和玄尊。”

“只要公子无恙。”凤华尹话音未落,迅速抬头看向高空,金以恒还未来得及问他有何异样,凤华尹身形已经从窗口掠出,素衣翻飞朝结界高处而去。


俯瞰白羽登仙阁,连翩琼花盛开在雍容典雅的楼阁间,如仙山玉宇,凤华尹一人悬浮在空中,面对源源不断漫天而来的雷霆卫。

为首是副统领夏劲安,朝凤华尹拱手行礼,恭敬道,“凤教主,我等奉玄尊之命,请金盟主去逍遥京问话,还请您让他现身。”

“请回。”凤华尹冷冷拒绝道,不与他们多费口舌。

夏劲安耐性不佳,“凤教主,我等已等了两日,你我皆为玄尊效命,还请奉命行事,如果凤教主拒不配合,我等也只有进入您的白羽登仙阁亲自去请金盟主。”他边说边指挥身后数百人结成阵型,准备强行突破此处结界。

凤华尹双眉凛冽,他袍袖一挥,袖中符纸簌簌而出,朝着脚下结界飞速撞击,结界壁瞬间光芒大盛,如正午高悬的天日,令人根本无法直视,雷霆卫纷纷闭上眼睛躲避目眩之光,待他们再次睁眼已然没有了凤华尹的踪影。

二层楼阁中,将结界加固好的凤华尹急急赶回,对着金以恒说道,“公子随我来。”

金以恒不知外间事,他随着凤华尹出了殿门,不由得问道,“去哪里?”

金以恒的话音刚落,浑厚有力的人声响起,“凤教主,好久不见。”声音自云端而来,又仿佛进在咫尺,只闻其声不见其声。

复道和殿宇间的薄纱乱颤飞舞,数不尽的琼花花瓣离了花蕊,在白羽登仙阁中纷纷扬扬。

行进的两人听闻这个声音都停住了脚步,金以恒和凤华尹对视了一眼,都以知晓了他的身份。

“凤教主,为何抗命,可是有什么误会?”那声音非常和蔼,如君子端坐朗朗诵诗,又如沐浴春风浸润泉溪,悦耳动听。声音贯彻了灵力,听得人内心莫名一紧。金以恒扶着额头,神情痛苦,靠坐墙壁喘息再也走不了半步。凤华尹念了口诀为他织成了一个屏障,却依旧阻挡不了声音侵蚀。

高处的结界传来闷雷般的声音,是夏劲安在带人猛攻,白羽登仙阁内漱玉教的教众发现异样,纷纷赶来凤华尹所在之地。

“教主,”为首正是缘忆和另一下属凝烟,两位宫装美人面若芙蓉,云鬓簪花,环佩玲珑,气势决然,“我等唯教主命是从,雷霆卫攻我白羽登仙阁,我等请求出战。”

“今日对抗雷霆卫是我一人之事,不与漱玉教有关,更与诸位毫无牵连。”凤华尹处变不惊,无波无澜。空中兵器声,嘶喊声不断,夏劲安为首的百人攻势不减。

一道闪电袭来,结界裂痕已现,“诸位不得妄动,不要与雷霆卫为敌,我自卸去教主之位,只带公子一人离开,若念昔日同僚旧情,就听从我以上之言。”众人听闻后惊诧无比,却说不出一个字。

凤华尹看了一眼缘忆与凝烟,其意不言而喻,随后扶起了金以恒,背着他腾空而起,直飞云霄。

巨大的旋风裹挟着琼花自山巅袭向雷霆卫,百人被气旋瞬间冲散,落在白羽登仙阁各处,被迫停止了攻势。

凤华尹看了一眼伏在自己肩头的金以恒,他半睁着眼,不知意识是否明晰,“公子?”

“嗯……”金以恒应了,“凤教主,你这又是何苦……我去了逍遥京不一定……会死……”金以恒嘴唇惨白,而靠近齿缝处鲜红,不知是不是强咽了血。

“不想公子再有性命之忧。”凤华尹看着脚下狼藉,心中担忧方才那道声音,他趁雷霆卫疏于防范,以追风逐云之力远离自己的治所。

凤华尹嘴唇微动,手中符纸只念动了口诀第一个字,便停在了空中。

正前方一人手中捏了一朵琼花把玩,他发髻束得齐整,头戴双龙戏珠冠,身穿银色软甲,甲衣光泽耀目与绸衣一般轻薄,外罩黛蓝色衣袍,若干红色绣金的袍带批挂双肩和腰部,他容貌极俊,嘴角噙了恰到好处的笑容,既是问候又像是嘲弄,亦正亦邪难以琢磨。

“凤教主留步。”指尖花化为齑粉不见,他未动用分毫力量,已经迫使凤华尹停滞不前。

“好久不见,”他同样向金以恒问候道,“师弟。”

白羽登仙阁的结界守护之力与凤华尹灵力相通,刚才雷霆卫的每一道攻击都等同施加在他身上,凤华尹此刻调整着气息不语。

金以恒眉头一皱,与发冠相连的额坠微动,睁开了眼睛。

“师弟怎会如此狼狈,不过是去了趟高渝,为何弄得灵力全失等同废人?”来人看见金以恒嘴角一滴血迹,不再以灌输了灵力的声音发话,改回了寻常状态。

凤华尹在华盖宫中遇见金以恒探过他的微弱力量就知道了这一秘密,如今被来人一眼洞穿直接说出,他只得握紧了背后金以恒的手腕。

“没用的,他灵元都散了,你的灵力输给他也是白费,凤教主。”来人刚说完,夏劲安自山巅赶到,得了默许后才来到了他身旁,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带着敬畏问候,“参见尔朱庄主。”

天下四大派,平江占鳌头。

来者正是平江乘龙之主尔朱颀。

尔朱颀受了夏劲安的礼节才打发了他,“你去休整人马,我要和他们两位叙叙旧。”端得是气派十足。

“是!”玄尊坐下三大门派之主聚集,他人自然没有插嘴的资格,夏劲安连忙远离此处。

高处劲风呼啸,花瓣不时飘过三人间。

“凤教主,”尔朱颀称呼凤华尹抑扬宛转,并以目光描摹着那副容颜,三分笑意不浓不淡,“师弟功力耗尽,你想带他去哪里?还是回我碧波烟云庄,如何?毕竟师父的治所才是他从小修行地。”

凤华尹知道尔朱颀功力为中原第一高手,自己没有胜算能背着金以恒全身而退,“尔朱庄主,昭王命金盟主回逍遥京,你令他回平江,与我带他去别处没有分别。”

“凤教主伶牙俐齿,令人刮目相看哪。”尔朱颀特意加重了“看”字,“你不如问问金盟主想去哪里。”他指着金以恒。

比起昭王,尔朱颀更令人难以琢磨。逍遥京中流言遍地,赵孞会将金以恒治罪,但未必是死罪,而到了尔朱颀手中,金以恒不知会面临何种境遇,碧波烟云庄坐落在大江下游一片江渚之地,不连陆地不通舟船,只有庄内人修炼的独门步伐才能穿行其间。金以恒如今没有了灵力,等同于待宰的猎物,无论置身哪里都是危险重重,所以凤华尹不惜抛弃漱玉教教主之位,也要带他远走避开各方追逐。

天下之大,无处可去。

“凤教主,”金以恒在凤华尹耳边轻声说道,“你把我放了吧,不用管我。”

凤华尹决心已定,只是不知该怎样安慰金以恒。

此刻三人脚下正是一片山谷,谷中开满琼花,被尔朱颀声音震碎的花朵在空中翩翩飞舞。

“你带着我不是他的对手。”金以恒低头,耳畔流苏发出了轻响,他目光看向下方,似乎有心欣赏脚下绚烂无边的花海。

“只要公子安然无恙,其他的无需在意。”凤华尹念了一句咒语,金以恒被一层浅金色的光晕笼罩,护得更为周全。

尔朱颀看着凤华尹灵力运转,嘴角一动,“看来两位的选择和我安排的不同,还是由我亲自请你们去逍遥京为好。”

尔朱颀的掌风比声音更快,交睫间,他已到了凤华尹面前,罡风煞气随之而来,这一掌凌厉蕴含了十足的杀机,凤华尹毫无犹豫直接一掌对他对击,两人掌心相对,搏击对峙。

以两人为中心,形成了巨大的气旋,尔朱颀发丝不乱,从容不迫地看着近前的凤华尹,“好久不见,凤教主应该笑一笑的,巧笑倩美目盼形容的就是凤教主。”

凤华尹掌心之力已到极限,他怒目尔朱颀,自袖中现出符纸,无火自燃快速沦为灰烬,随后他连同金以恒的身形瞬间消失不见。尔朱颀收了掌力,踏步空中,纵横捭阖,衣袖一拂,山中万千片绿叶冲天而起,汇成一道坚壁,凤华尹被突然降临的阻碍拦住了去路,只得现出身形,须臾间双唇翕合又念动了咒语,“千刃降临”符纸在袖中发出光亮,天降无数利刃,将绿叶全部割裂。

尔朱颀看着凤华尹的脸在纷纷扬扬的绿叶间若隐若现,即使这样也能领略他眼中冰封寒意,遂气定神闲地说道,“凤教主,我是真心请你去平江做客的。”

凤华尹看一眼金以恒,袖中又飞出若干符纸,如离弦之箭自四面八方向尔朱颀周身要穴飞去。待八张符纸会聚一处,即将把尔朱颀拦腰斩断时,困中之人突然消失了。

凤华尹扫视四周后急急抬头仰视高处,尔朱颀正背逆阳光,看不清表情,“既然你不领情,就……”尔朱颀用手指直接临空画就了无道符纹,符纹图案自成一派如狂草泼墨发出银星寒光,他凝心聚力,使出一掌,这些符纹像符纸一般袭向凤华尹。

凤华尹甩袖挥就了一个结界阻挡,符纹撞击了结界迸裂出巨响和光芒。

远处白羽登仙阁中的教众,和观战的雷霆卫看不清缠斗的两人,却被这些光亮逼得眼花缭乱。

凤华尹正全力抵挡眼前进攻,尔朱颀的脸却在身后一闪而过,凤华尹连忙转身,将金以恒护好,却又不见了尔朱颀,他正欲再次抽出袖中符纸,剑尖已对准了自己眼睛。

凤华尹用尽全力飞速后退,避开了这凌厉的一击,但剑锋太烈,虽没有被剑刃伤及,但掀起的罡风还是割裂了他的衣袖,腰间的玉佩和珠子纷纷散落,掉落下方山谷。

尔朱颀已经使出了佩剑,即使自己占尽优势,也没有丝毫懈怠大意,他誓要将这两人制服。

凤华尹珍珠发带颤乱不止,尔朱颀不愧是第一代雷霆卫首领尔朱菱的首徒,他一招一式信手拈来收放自如,将对方每个招数都压制到底。凤华尹右手中指食指指尖染血,徒手卸开了尔朱颀的剑刃,雪白的剑身上反射了他如覆冰雪的灰铂色眼眸,那股破釜沉舟的士气令尔朱颀也佩服几分。

尔朱颀眉峰一抬,剑身翻转,迫使凤华尹松手,而后剑尖对准了脚下山涧溪流随意挽了一个剑花,整条清溪倒流逆天而上,乌云笼罩遮蔽炎阳,雷声轰鸣,暴风骤雨仿佛天宫之中的银河瀑布倾泄而来。

涓滴之水崩如决堤,每一颗水滴都席卷尔朱颀的力量,比坚冰更硬,凤华尹衣袖翻动,他以指尖血滴,临空挥洒,身旋不停,那些鲜血有了生命般,游走空中,绘成了一条盘旋的宽幅飘带,护住两人抵御住了水流冲击。

尔朱颀没有想到凤华尹竟然以鲜血为誓,自损修为抵御暴雨瀑布,本能快于思绪,已一手挥剑撤了攻击。凤华尹的结界也到了极限,血红符纹化为氤气消失不见,剩余的溪水依旧从天而降,打湿了两人衣衫。凤华尹发丝和睫毛都挂了水珠,他嘴唇泛白,仍固执地念动了咒语,水汽蒸腾萦绕了周身,被风一吹,与流云合一,远离了扶风。

尔朱颀眉峰一沉,知道眼前人今日绝没有求和罢兵的可能,他收起了长剑,赤手空拳与没有兵器的凤华尹再掀战事。

高空云端两道身影,迅如流星翩若惊鸿,强光撞击,灵力相争。

凤华尹进攻不成,防守艰难,他与尔朱颀对战了数十个回合,渐渐落入下风,如果单单和尔朱颀比拼,凤华尹虽不能胜却能全身而退,但他背着金以恒无时无刻不顾及背后人的安全。与中原第一的高手作战,孰胜孰败已无悬念,何况如此猛战,损耗极大,即使能从尔朱颀手下侥幸逃脱,但雷霆卫无处不在,未必逃得过他们铺天盖地的搜查。

“凤教主……”金以恒被激烈的打斗震得头晕,但意识尚且清晰,山川时而倒悬时而旋转,凤华尹在空中变幻着位置躲过了一次次的搏杀,视线中都是剑影刀光,金以恒都能感受到,他岂会不知高手对击险象环生。

“公子,”凤华尹应道,“我寻机远离尔朱颀时,公子用那张青龙游川,届时我一定使出全力送你离开,由我抵挡,他们一时追不上你,青龙送你去……去漠狄,只要越过锁兰山,他们便不会再追。”凤华尹声音急促,不断应对尔朱颀的各路进攻。


今日漠狄旖兰,妙京重地,辰极宫中,野利蒙尘单膝点地双手接过了野利荣坚亲自交予绶带,红色灼华,绣满图纹,这是漠狄之主的配饰。


漠狄……金以恒内心感慨,一个失了灵力的中原罪人凭什么去漠狄,“从小,你就听我的,今天你再听我一次,好不好?”

凤华尹耳边皆是破空声,金以恒断断续续的声音他没有听全,“公子你说什么?”

“不要为我做叛臣……”金以恒一掌拍向凤华尹的后背,离开了他的保护。

那一掌耗尽了他积累的所有力气,整个人如一片落叶飘零下坠。

凤华尹身后全无防备,他只觉背后一松,再顾不得躲开尔朱颀的进攻,他错愕地回头只看见金以恒极速掉落,风中之人口中咳出大片的鲜血,下巴脖子衣襟都是红色的,有种明霞花开的错觉。

“公子!”凤华尹大声疾呼,以金以恒如今状态,这番坠落定是粉身碎骨,他从云端一跃而下去救金以恒。尔朱颀急急收回掌风才避开了凤华尹的心口,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金以恒会自绝,他紧随凤华尹其后也去追昔日同门师弟。

身若飘絮,金以恒耳边都是呼呼风鸣,很像敲鼓声,而且是漠狄的兽皮大鼓。


绶带在身,野利蒙尘坐在辰极宫中,接受众人朝拜,“主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启拓封疆曲开启了演奏,号角悠长,鼓声震耳激荡人心,火焰兰开遍京城。

“主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以恒想再听一听响彻妙京驰名漠狄的曲子。

那一年,妙京一座新的府邸落成,所有门派之主在府门前迎接野利蒙尘,“参见珹王殿下。”

乐音恢宏旋律激荡。

金以恒伤势痊愈,在府邸上空坐姿潇洒背靠结界,迎来新封珹王的野利蒙尘,“原来蒙尘哥哥是漠狄的珹王啊。这王府好气派,叫什么名字?”

此时序章激荡已过,曲风磅礴如清风入胸臆,天地任遨游,当执笔写就青史,掌定乾坤,天涯尽头的浮云飘过金以恒身后,如背倚浮云笑看繁华,野利蒙尘道,“倚云府。”

过往之事闪过脑海,金以恒眼中的头顶烈阳变得越来越晦暗,最终沦为黑色,和珹王眼眸的颜色一样,墨色深邃怎么也看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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