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世上有什么事情，每一次都是从头开始。
运动员有成绩表，工程师有作品进度，厨师有饭菜和顾客的满意度，但创作者的话，我是说，词曲创作，每一次，都在从0开始，因为成功的标准从来都不是确定的。
真是想想就费心竭力。
睁眼，运动，坐在钢琴边构思作曲，吃饭，饭后拆解别人的作品，在深刻的溃败感中反刍上午的成果，吃饭，运动，看排行榜、过去歌曲的排名曲线……时间就过得飞快，快到我想起来的时候，还差3个小时就是洹载的生日了。
我和洹载拿电脑视频着，各做各的事：我在乐谱上乱涂乱画，时不时地抱起手机，抠以前很喜欢的歌曲的乐谱作为参考，他在忙着跟团队对生日会流程。
只要我抬起头，就能看到他的侧脸，很白，为了做造型留的长发听话地垂在眼角眉梢，穿着卡其色家居服，坐在吧台上，双腿随意交叠，轻轻晃着，我甚至能想到他的脚踝是怎样露出，脚尖勾着拖鞋，一晃一荡的。
让人很想……一把握住。
不知感应到了什么，洹载突然看向我，我也被他拉回现实，眨眨眼睛。
他对我莞尔一笑，我就又想着摸了。
咳，摸什么呢……
“……就核对到这里吧，没有任何问题了。现在都晚上9点半，明天中午12点直播，6点做造型，大家就先休息吧。”
我只能看到他。大概听着他房间的门被关了几次，人都走了，他才放下笔，双手抱臂，歪着头，看着我。
那么专注。
让我隔着屏幕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看什么。”我挠挠鼻子。
洹载笑：“去年忙生日会的时候，我一定想不到，今年你能陪我开会。”
“这算哪门子陪你开会，最多算偷听。”我指指摄像头。
“明年就闲下来了。”洹载托腮，望着我，自言自语一样。
“好好享受生日会吧，等你退出娱乐圈，就不会有生日直播了。”我戳着屏幕里洹载的脸，洹载笑得更开心了，“笑什么？”
“去年的生日，你怎么过的？”洹载问我。
“说真的如果不是冯纯提醒我，我都忘了要给你发生日祝福了。那会儿你多忙，我多……”
“不，我是说你的生日。”
“唔……那时候……”
因为凌晨1点酒吧才休息，到家洗漱结束大概3点，平常地早10点起床，中午邢露带我们吃大餐，晚上依然去驻唱……驻唱的路上……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洹载接话：“《独白》是你生日第二天发表的，但是我最近才注意到，最先火的是抖音一个探店博主录的、你生日当天的30秒小视频。有什么说法吗，吴樾先生？”
我实在没法解释：“那你呢，《许愿》？”
洹载坐直身体，表情有些不安：“你听了？”
我当然没听，我就只是想调戏他罢了：“不是你凶我让我听完全专的吗？”
洹载开始搓手，低下头：“你听了？”
干嘛一副犯错的表情，我赶忙说：“没。我不敢，别问我为什么不敢。”
洹载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别听。”
“怎么办，突然就很想听了。”我打开音乐软件排行榜给他看。
“吴樾！”
“干嘛这么紧张，我看看……现在，《许愿》年榜第一。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让我听？”
“如果你想听，我会唱给你听的，但不是现在。”
“好吧。我等你唱给我听。”
我放下手机，洹载表情才松弛下来，愣愣盯着我，不知怎的被我看出委屈，像我在欺负他似的。
如果歌词是一个人想说的话，那你的心里话岂不是早就告诉全国人民了，还差我一个啊？
我戳戳电脑里他的脸颊。
视线掠过角落里的时钟，11点，实在不早了。虽然很想赶在凌晨第一个祝他生日快乐，但他6点不是就要开始做造型了吗。
“睡吧，洹载。”我开口提醒。
“我不困，陪我一会儿。”
如果不是你胳膊支着脑袋，眼睛里有红血丝，我一定会相信的。
“我当然会陪你的，电脑放床边，你躺上去，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好不好？”我哄骗小孩似的。
洹载很快就找来电源线，把我——准确地说，电脑，放在床头。我找着睡前故事，洹载很快洗漱完毕，就乖乖躺在枕头上，盖着被子，望着我。
“我躺好了。”他说。
“闭眼。”
“我闭眼了。”
屏幕里洹载乖乖躺着，实在很可爱。
然而这头我就开始为空头支票发愁了，什么叫睡前故事呢，简短又耳熟能详的不都是童话吗。《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灰姑娘》？《丑小鸭》？
我摸摸鼻子看着我的小公主，决定给他读《小王子》。
“六岁那年度过的一本书，让我记忆深刻……”
我像回到了小学，在老师的指导下抑扬顿挫地轻声念课文。思绪也跟着文字游荡起来。我切换章节，念了一章又一章，很快口干舌燥，纯属因为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我跟洹载告假，溜去厨房拿两桶1.5L水上来，再回到电脑前的时候，洹载的脸安静地出现在我面前，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离12点也很接近了。
我就这么看着他，看着分针到整12点，悄悄说：“生日快乐，洹载。”
声音很轻，怕吵醒我的睡美人。
本该睡着的人嘴角忽然上扬，没睁眼，开口只说了一个字：“我。”随后又笑起来。
“你什么？”我问。
“真想每天都过生日。”他说。
“这是你的生日愿望吗？29岁的李洹载先生？”
“我确实有一个生日愿望，也只有你能够帮我达成。”
“是什么？”
“先不告诉你。”洹载忽然爬起来，对着我认真说：“晚安。”
“晚安。”
啪，黑屏。
视频链接关闭。
他按的。
我长呼一口气关上电脑，也爬上床，熄了灯，在黑暗里，惦记着他不告诉我的愿望，翻来覆去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能有什么愿望呢？
房子，买了豪宅，车子，想买应该不会是问题，事业，都很顺利，如果不是主动退出娱乐圈，应该以后也会很好的……
比起这些，我还没准备他的生日礼物呢……
生日礼物？
首先，他缺什么都可以自己买。写歌，写不出来……给他唱生日快乐歌？太简单了毫无诚意啊。
完了，第一次谈恋爱，连生日礼物都送不出手了。
我在床上纠结万分，滚来滚去，滚去滚来。
紧急上微博看洹载粉丝送他什么，想做排除法，结果就看到一堆衣食住行都有的合作方祝他生日快乐，粉丝筹备的蛋糕、气球、应援车和各种大牌礼物。还能看到粉丝聊天，因为生日会是免费抽门票，要不要紧急补买什么，让洹载开销少一点。
洹载啊，你还能缺什么呢？
手指掠过一系列粉丝筹备的进度清单，看着印有洹载形象的翻糖蛋糕，我……
计上心头。
第一步，连夜紧急下单所需用品，地址……填洹载家。
第二步，看菜谱看到困得睡着。
第三步，带着困得要死的身躯跟冯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请假。
“去吧去吧。”冯纯连连打发我。
我装着：“去哪？”
“不就是想去李洹载家嘛，你们约好了就去吧，不用把那种男同细节告诉我，去吧，我就当你来大姨夫了。”冯纯沉痛地说。
“谢谢！”
我亲了一口冯纯把他恶心了个够呛，我才快快乐乐招呼王军跟我出门。
王军倒是什么都没说，安静地载着我去洹载家。
趁着车上的功夫补觉，到了小区地库王军喊我，我跳下车，思考起来我今天要在这待多久。
……答案是，不知道。
我第一没约洹载回家吃饭，第二不知道洹载几点回来，就这么过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一时兴起地想给他做个蛋糕……
然后就来了。
到楼下了。
见我发呆，王军停下点烟的手：“怎么了？”
“呃，要不你先回去，我不知道要待多久。”我挠挠头。越发觉得自己一时头疼脑热。
“好，你先上去吧，我看你上去再说。”
“好，拜拜。”
我很快踏进电梯，按下掌纹，电梯就带我到14楼了。
我也终于见识了顶级物业的魅力：我买的所有东西都放在小拉车上，整整齐齐码在门口，便利贴上书“拨打物业，管家上门回收”字样。
可洹载家在13楼。
我挠挠头，把低筋面粉、鸡蛋、白糖、牛奶……
一箱一箱搬到楼下，堆在洹载厨房里。
等我忙完，12点，洹载的生日会直播都开始了。
手机看着直播，舍不得切屏，突然想起来电视机。
于是我又手忙脚乱跑去开电视，下载APP，才解放手机，伴着生日会直播检查我的工具。
嗯，工具都齐了，食材也齐了。
目标是做一个简单的草莓奶油蛋糕。
我看着菜谱，开始上手。
制作奶油蛋糕分这么几步：制作戚风蛋糕，制作奶油，最后裱花，完成。
蛋糕胚。
我把和面用的东西搬到茶几上，一边用力搅拌，一边看着直播。
主持人串场，打招呼，客套，唱生日歌，吹蜡烛。
看着洹载许完愿，我把差不多的面放进烤箱，设定好时长，接着着手做奶油。
我搅拌奶油，洹载那头，他切完蛋糕分发给生日会在场的粉丝，大家开始聊天。
主持人问：“洹载刚刚许了什么愿望呢？”
洹载抱着话筒笑：“不能说，说出来就没法实现了。”
主持人十分捧场地哇着，接着问，也是替粉丝问：“还是稍微给大家透露一点吧，是哪方面的愿望呢？比如，事业蒸蒸日上？”
洹载笑：“好吧。其实昨天我就在想，从《Super Idol》比赛结束至今，我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走在路上听到商铺放我写的歌，或者偶然听到谁哼，我都觉得很幸福。”
“有感到压力的时候吗？有粉丝问，去年巡演的时候状态不佳，有你偷偷掉眼泪的传闻出来，是真的掉眼泪了吗。”
“对，是的。”
“为什么会哭呢？大家都很关心。”
“因为不想让人失望。总是要求自己不做这，不做那，促成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的结局。长此以往，精神总有不堪重负的时候……想偷懒，想躲起来，想，如果没出生就好了。情绪特别消极的时候，我就会去歌曲评论区，看大家的留言，通过大家传达给我的幸福感，再从崩溃里站起来。”
“每次表演滴水不漏的背后，居然是这样充满波折的心理状态呢，是洹载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吗？”
洹载思考几秒，诚恳回答：“Peak9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为了完美的演出，大家都很辛苦，因为今年大家都知道……”粉丝喊话解散，洹载点头，“对，进入倒计时了。所以更希望，每一次都是完美的体验带给大家。”
“总认为洹载会更累一点呢。毕竟你从第三张Peak9专辑起，就在担负音乐制作人的角色，去年12月出季节歌曲《Dear Winter》，1月全国巡演，2月过年期间忙着各大晚会巡演的同时，出了《音乐盒》专辑，包揽全部九首歌的作曲。高强度演出同时保持着高质量产出，《白日梦》和《唯一》争夺周冠军，就像左手打右手一样，非常了不起呢。”
洹载笑笑：“只要大家喜欢，就是值得的。”
台下一阵掌声传来。洹载连连摆手。
我抱着搅拌好的奶油，看着洹载，差点忘了要做什么。
主持人看着题词卡：“接下来……”
接下来的环节是唱歌，唱什么看粉丝投票结果。
我知道是因为昨天全程偷听了。
我正想趁洹载唱歌的功夫，把奶油抱去冰箱冷藏，洹载突然开口：“其实我也一直有疑问。”
我停下动作。
主持人很快反应过来：“什么疑问呢？”
“对大家而言，我在什么位置是最好的呢？或者说，大家喜欢我什么呢？”
场面一度冷下来，主持人跟PD使着颜色，洹载拿着话筒问：“我可以采访大家吗？”
台下的纷纷应和着好，于是一个话筒传递到了台下。
“洹载很帅！是我的理想型。”
“洹载的歌好听，舞台表现也很好。”
“洹载人很善良。”
答案五花八门，洹载笑着听，在再也没有新的赞许出来时，开口了：
“我可能长得还行吧，人也还行吧，能靠写歌赚钱，但我只能跟一个人走入婚姻吧。或许有孩子，或许不会。这件事，即便是张口不提的共识，我也该说出来吧。
“或许比起结婚变糊，我会更早地江郎才尽，一首歌都写不出来呢？
“如果我让大家失望了，大家还会看着我吗？”
台下陡然沉寂，零散的好字填不满整片空白。
洹载意料之中般微笑着，接着开口：“这些问题总是困扰着我，太久了，所以今天说出来。我吧，比起爱豆，比起理想男朋友，更希望能够成为陪伴大家成长的人。会有更好的歌取代我的，我也会有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的一天，到那个时候，如果我的歌还能让大家感到几分钟的安慰，对我而言，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Peak9解散后，我会退出娱乐圈，回到幕后写歌。那时候，我们就在Staff列表见面吧。在你觉得熟悉的时候，打开列表，我说不定会在那里，用署名告诉你，BINGO，答对啦，是我，我还在写歌，你也在听，真好。
“我能给的承诺是，我会写到最后一刻的。”
爆炸性的新闻给出，而后点唱歌曲，最后一首都落幕，留下的笑容和泪水一样多。
热搜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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