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了然:“很便宜?”
“几年前还是十元一晚,不知道有没有涨价。”秦晏说着,一抬头,便已经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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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站在一把伞下,风有点凉,夜里的青年旅店还亮着灯,前台正在打瞌睡。
秦晏说这所旅店是私人开的,他有印象:“有时候到年底抓黄赌毒,我们会配合治安的同事把这一片大部分类似这样的旅馆都踩一遍,一般像这种旅店,装修不是很奢华,甚至毫不起眼,或者说看上去像是上世纪产物的,大概都是老板用自己的家改造的,一个人又当前台又当服务员,夜里没生意以后他们会直接进去睡觉。”
“粤东是旅游城市,”顾城站在原地用脚后跟轻点着地上的水坑,“但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没有假期,来粤东旅游的人不多,住酒店住旅馆的也不多,生意应该挺差的吧。”
秦晏点头:“基本上一晚能住进去一个都算开张了。”
顾城道:“韦文胜说自己三月六号之后就在这里住过几天,那老板不可能对他没有印象。”
“我也是这么想的。”秦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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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旅店的门口用油漆在一块门板上写着大大的四个字,“欢迎入住”,旁边贴着小公告,用毛笔字歪歪扭扭地写——“二十元入住标间,店内WiFi、热水、电视机免费使用,WiFi密码粘贴于前台,酒水另计。”
秦晏走到台阶上,把挂着水珠的伞收起来随意地甩两下,忽然侧头对顾城一笑:“哟,涨价了。”
顾城眼角弯了弯。
前台打盹的中年女人睡眼迷蒙地起身,头发烫的是羊毛卷,短发,看起来像港片里的包租婆,长相也凶得很。
顾城下意识打量一下这家旅店的内部构造。
地板是水泥地,梯子改造的木质楼梯直达上面的居住区,人需要踩着梯子才能上楼。墙边是老旧的画报和好几年前的挂历,一盏自接电线的灯悬挂在上空,蜘蛛网和灰尘顺着电线爬过,一直延伸到墙角。
墙角摆着一张又高又窄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尊佛像,佛像下方有正在燃烧的两支蜡烛,以及一些祈福的纸钱,在室内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点瘆人,再配合上屋子角落里蜷缩着的懒猫的叫声,哪怕是接受过严肃的现代思想教育的顾城看了都觉得心里直发毛。
他不自觉往秦晏身边站近一点,小拇指碰着秦晏大衣右侧的口袋。
秦晏轻轻瞥他一眼,眼底藏了一点笑意:“干什么。”
“没有。”顾城连忙否认。
然而秦晏还是轻易察觉出顾城神色里的那点慌乱,于是顺着顾城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墙角狭长瘦高的桌上摆着的一尊佛像。
秦晏失笑,拍拍他:“不怕,你一个警察你还怕这个?”
“谁说我怕的,”顾城咽了咽口水,替自己辩解,“就是有点意外,旅店还摆这玩意儿。”
秦晏抿了一下唇角,看破不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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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店的女老板这会儿刚好注意到他们。
“住店二十,微信还是支付宝。”她大着嗓门,带着一点粤东南部的口音。
“警察,”秦晏将警官证一亮,不失温和,“方便我们向您了解一些情况吗。”
女老板愣了几秒,目光落在秦晏的证件上:“什,什么,我又没涉黄,我这是正经生意!”
秦晏点头:“我知道,这一趟来不是抓人的,就是了解了解情况。”
“了解什么情况,我就一小本生意,”女老板有点抗拒,“我,我跟你说我老公在的!我一喊他就下来,你别乱搞事啊!”
旅馆内始终漂浮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塑料香氛味,混着淡淡的烟油气味,深呼吸的时候还有点刺鼻。
秦晏收回放在桌上的警官证,皱了皱眉头:“你把我们警察当成什么人了。”
“我......”女老板干脆挥挥手,“算了算了,你们走吧,不住店还瞎晃,晦不晦气,财路都被你们晃没了!”
“打扰了,那我们明天再——”
秦晏刚转身要走,顾城突然拦住他,而后对老板道:“你这店里面不会藏了什么东西吧,一看到警察就这么神经兮兮的?难道还真涉黄啊?”
老板一愣,嗓门又大了一分:“你别冤枉好人!我都说了我是正经生意!而且我还想问你们呢,有什么事不能白天来,非要下个雨大晚上地跑过来,小心我告你们性骚扰啊!像你们这种公职人员,一告一个准!别逼我!”
顾城眉梢跳了跳:“张口就来?我们干什么了,让你配合一下调查就这么难吗?”
“走吧,”秦晏推一下顾城,“大不了明天来。”
顾城还想再说什么,站在前台的女老板立马开口:“你看,这位警官就通情达理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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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老板的大嗓门引来楼上好几个农民工探头探脑,几个人挤在逼仄的木头台阶上往底下看,窃窃私语起来。
“又吵上了。”
“她天天都跟客人吵,怪不得生意这么惨。”
“别提,上次我就多用一点热水都被她骂,说我浪费,洗不起别洗,真搞不懂她。明明说了热水免费用,再说我都交过住店钱了。”
“要不是看她家便宜老子还不想在这儿住!”
这样细微的动静本来并不起眼,秦晏出门的时候侧过身往声源处看一眼,正好与其中一个长相瘦小的农民工对上眼神。
那人瘦巴巴的,不知道是营养不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浑身就只剩下一副骨架,眼眶像是要剥开一样紧紧盯着秦晏,过一会儿又躲闪着往后退几步,退回楼上的房间。
秦晏索性没急着出去,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
顾城走出去好几步,回头没看见秦晏,只好又返回来同秦晏一起在门边站着:“怎么了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