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不说,他和闻逍晚上确实经常睡一起。

  孟临知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该说不说,他和闻逍晚上确实经常睡一起。

  不过这会儿孟临知可不敢多嘴,他老老实实回答:“……确实没有。”

  闻逍干咳一声,转移话题般地询问大夫:“是这些补品有问题?”

  “没有就行,”大夫指着药方道,“你看,这药方中有川荚,这确实是一味祛风止痛的药材,感染风寒后可以用它来镇痛。但它本身还有活血化瘀的功效,你身子骨本来就虚,又吃了这么多补品,一下就内热了,自然浑身燥热,才会终日昏昏沉沉。”

  孟临知哑然失语,那他就是吃药吃坏了呗?

  那么苦的药他连喝了这么多天,结果不仅没用处,反而还加剧了他的病状,现在不会又得喝点其他药来调理这内热吧?

  孟临知紧张道:“那大夫,我最近要吃什么药调理一下吗?”

  “你那么爱喝药?”大夫瞪了他一眼,“是药三分毒,你把最近吃的那些补品和药方都停一停,这两天吃得清淡些,再多动动就好,喝什么药?幸好你是个年轻人,又没行房事,一个内热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闹了个大乌龙,孟临知和闻逍都不敢造次,安安静静地听大夫数落。

  直到大夫准备离开,闻逍一路把他送到晋王府门口,却恰好见到一别多日的胡康正急匆匆地往王府门口赶来,他瞧见闻逍,连忙道:“晋王殿下!”

  闻逍送走大夫,转而向他颔首:“胡小兄弟回来了?”

  胡康满脸通红,激动道:“殿下,我这次在榕州打听到了一个重要消息!”

  闻逍环视一圈,见这儿人多不宜说话,便道:“去院子里说。”

  两人一起回到内院,孟临知意外地看着许久未见的胡康,笑着给他倒了杯茶:“胡小兄弟怎么满头大汗?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谢谢孟大人,”胡康仰头一口喝完茶水,一抹嘴巴着急道,“我这次在榕州辗转打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差点把我下巴都惊掉了!”

  孟临知来了兴趣:“哦,什么消息?”

  “之前我不是说,虞老爷子的儿子在接手虞氏后,差点把虞氏赔得人财两空吗?我这次打听到,其实当年虞老爷子的儿子是被人骗了,中了对方的圈套。而那个骗他的人,竟是他未来的女婿——京城孙氏,孙讯!”

  孟临知震惊:“什么?”

  他和闻逍对视一眼,两人万万没想到孙讯就是那个把虞氏骗得倾家荡产的人,一时间甚至都忘了关心商队的事。

  但这也太奇怪了,孟临知忍不住问:“那他还把女儿嫁给孙讯?”

  认贼做“夫”呢?

  胡康一边往嘴里灌水一边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虞氏一开始也不知道当年骗他们的就是孙家人。”

  闻逍揣测道:“孙氏怎么也算个名门望族,肯定也不敢光明正大做这种腌臜事,八成是借了其他身份去行骗。”

  “对对对,”胡康不知道这背后的牵扯,只当作一件逸闻与两人分享,“当年虞老爷子的儿子不善经营,便请来一个京城大商行出来的男子帮着打理虞氏,可谁知那人竟是孙讯专门派来的。听说孙氏早就看中了虞氏的商队,目的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虞氏据为己有。”

  “那个男子悄悄转移了虞氏的财产,还让虞氏欠了其他商行许多钱,逼得虞氏手下的商队也分崩离析,自己却拍拍屁股跑了。虞氏负债累累,后来还是病重的虞老爷子出面,勉强还下了大半欠款后却撒手人寰了。”

  看胡康嘴皮子快冒火星了,孟临知又给他续了杯茶:“接下来就该孙氏出场吧。”

  “没错!虞老爷子去世后,他的儿子倒也想还债,只不过资质平庸,谨小慎微地干了几年也没起色。眼看着虞氏是真要倒台了,恰好又来了个京城大户人家的少爷,自称一眼相中了虞小姐,声称只要能娶得虞小姐,便愿意帮虞氏还债,虞氏父女俩还感恩戴德,以为碰上好人了。”

  闻逍一挑眉,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剧情:“而这个人,就是孙讯。”

  “就是那小子!”

  胡康神色激动,忍不住骂了阴损的孙讯一句。

  孟临知阴阳怪气地鼓掌:“真是精彩,一环套一环啊。”怪不得这些年无论孙讯如何打骂,虞音都不愿和离,原来是错把孙讯当成了恩人。

  虞氏也真是惨,被孙讯骗得家都垮了,却没发现孙讯的真面目,没还以为孙讯是来救他们虞氏的善人。

  唏嘘到一半,孟临知又品出了点不对劲:“你是怎么打听到这事儿的,知道这事的人很多吗?”

  “嗐,我在榕州碰到了一个做工的大爷,我说我离乡多年,再回来却发现榕州已经大变样,连小时候常见到的虞氏商号都没了。他看我说到虞氏,便跟我讲了这件事。知道此事的人估计还不少,你瞧,毕竟一个和虞氏没什么牵扯的大爷都知道这事。”

  闻逍皱起眉:“你知道这事是什么时候曝出来的吗?”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胡康挠挠头,“但在榕州城内流传开来的话,应该是虞老爷子的儿子去世之后了。”

  也就是说,在虞音的父亲去世后,这个小道消息就在榕州城甚嚣尘上,那赶回榕州奔丧的虞音会听到这个传言吗?如果听到,她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孙讯的死,真的只是个巧合吗?

  孟临知倒吸一口气:“不会真被崔映书说中了吧?”

  胡康被孟临知这反应吓了一跳:“孟大人说的是什么?”

  闻逍摆摆手,没向胡康解释,转而追问起了商队的事:“你有打听到有关虞氏商队的消息吗?尤其是剩下的最后那一支商队。”

  “哦,那商队啊,前段时间虞老爷子儿子的葬礼,他们好像也回榕州奔丧了,”胡康回忆道,“那应该是虞氏组建时间最久的商队了,以前相当出名,他们一路从周国出发,以与周国相邻的榕州为据点,穿过齐国抵达边境的缈州,再在缈州通关抵达巴秦,是唯一一支能贯通三国的商队。”

  听到这儿,孟临知和闻逍心中都不由升起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情绪。

  这条商队信息和孟临知偷看到的崔映书的信,几乎印证了两人之前的猜测,崔氏绝对在走私战马兵器!

  一时间,孟临知和闻逍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这确实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但又是他们最不希望发生的事。

  后面的事不适合再说给胡康听,送走胡康,两人开始详细琢磨后面的事。

  孟临知拿了张纸,将孙氏的所作所为、虞氏的衰落和皇帝登基这三条线合并在一起记录下来,终于厘清了孙氏的动机。

  孟临知眉头紧锁:“十多年前皇帝登基,崔氏一朝得道,孙氏作为姻亲也鸡犬升天。此后孙氏野心大增,或许是想要扩张手中买卖的规模,便将主意打到了榕州虞氏身上。”

  闻逍看着孟临知梳理的时间线,接着道:“四年前,随着崔铮卢被罢相,孙氏也收敛不少,但崔铮卢并未就此隐退,他仍在幕后搅动风云,他和梁国勾结,想走私兵马赚钱,来继续打点现有的关系。”

  孟临知感慨道:“看来罢相一事,对崔铮卢的打击还是很大的,都赚起卖国钱了。”

  闻逍颔首:“孙氏作为同伙,自然想把虞氏商队拿下,献给崔铮卢。”

  在古代要经营一支商队并非易事,这会儿交通不便,去每个城市都需要路引,出趟国也不比现代简单,普通商队根本没法做到贯通三国。

  但虞氏商队不仅是支成熟的商队,而且连路引和通关文牒都是现成的,有了虞氏商队,崔氏和孙氏便不用再费尽心机地去打通关系,真是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即使现在虞氏商队被虞音带走了,但路引和通关文牒却已经被孙氏拿到手,连后顾之忧也没了。

  但这其中仍旧有个很大的疑点,闻逍疑惑道:“但孙讯骗虞氏这事,究竟是谁曝出来的?”

  孟临知忽然打了个冷颤,他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件似乎完全没有关联的事:“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孙府时,你路过孙讯的院子,闻到过一股和我吃的药一样的味道吗?”

  “嗯?确有此事。”闻逍顺着孟临知的话,回忆了一番那天去孙府发生的事,突然想到了崔映书随口提起的一句话,孙讯在家时也常吃补品……

  他一下就明白了孟临知的意思,川荚加补品,这情况不正跟孟临知十分相似?

  孟临知摸着下巴思索,那孙讯本就不年轻了,内火重热的情况下还去青楼大行房事,肾气亏虚、腠理开泄,确实很容易引起急性猝死。

  想到这儿,孟临知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说这究竟是巧合,还是虞音故意为之。”

  “……很可能不是巧合,”闻逍露出思索的神色,“虞音奔丧回来没多久后孙讯就死了,很可能是在榕州听说了孙氏做的事,知道自己这些年错把仇人当恩人,才起了杀心。”

  不管事实如何,孟临知倒是一点都不同情孙讯:“就算如此,虞音也只是给孙讯的死加了一点筹码,说起来那不还是孙讯自己作的。”

  他自己这不是也内热了?但他可只是昏沉燥热了几天,连大夫都说没什么大碍,谁让孙讯管不住自己,非要去逛青楼,把自己害死了,这才是恶人该有的结局。

  孟临知心想虞音这姑娘也不简单,她知道孙氏背后与崔铮卢的牵扯,即使拿此事报官估计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而会令自己身陷泥潭,还不如自己出手处理了孙讯来得爽快。

  闻逍突兀道:“算算时间,虞音这会儿是不是正要离京?”

  孟临知愣了一下,拽住他的袖子:“干嘛,你不会要去抓她吧?”

  就算真是虞音故意设计弄死的孙讯,但一来虞音并没有直接下手,孙讯会死的根本原因还是他自己去外面偷腥,二来孙讯死了对他们来说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闻逍不会在这个时候这么有正义感吧?

  “我是这么正直的人吗?”闻逍哼了一声,“又没人来状告虞音,我没事抓她做什么?”

  “那你这吓我一跳,”孟临知松了口气,“他们虞氏已经够惨的了,你就别去雪上加霜了。”

  闻逍笑道:“没想到这个虞音看着柔柔弱弱的,背地里倒也不是个软包子。”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你看看孙家做的都是什么事,”孟临知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她这样,倒是让我对她有些好奇了。”

  “哦,是吗?”

  孟临知随口一句话,却让闻逍觉得胸口闷闷的,他沉下声,语气中带着一股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味:“那要不我们去城门口送她最后一程?”

  “可以吗?那去啊!”谁知孟临知完全没有察觉到闻逍的不对劲,还有些兴奋道,“正好大夫让我多活动活动呢。”

  闻逍一口气哽住:……他就不该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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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音来到京城五年几乎一直待在孙府中,也没结交什么朋友,这次离京也没什么人来相送,只有之前去廨署替她告过状的三个邻家大姐来见她最后一面。

  几个大姐知道她终于脱离孙讯和孙氏,着实替她高兴,又送上了几句祝福,但几人之间也不太熟悉,没什么其余的体己话说。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从不远处缓缓驶来,只是那速度慢到几乎不像是马在拉车。

  马车中,孟临知抱怨道:“你让车夫快些,等会虞音都走了。”

  闻逍却振振有词:“马车走快了过于颠簸,不利于你修养。”

  孟临知差点都要翻白眼了,大夫都说了他只是有点内热,不是人要散架了,哪用得着这么夸张。

  但不论闻逍如何控制车速,最后马车还是到了虞音面前。

  闻逍和孟临知缓缓下车,虞音看到他们很是意外:“晋王殿下和孟大人怎么来了?”

  孟临知面含笑意地看着她:“好歹相识一场,来送虞姑娘一程。”

  不知为何,虞音觉得孟临知今天看她的眼神与平常不大一样。

  她疑惑地洗了口气平复情绪,却从孟临知身上闻到了一股药味,她问道:“孟大人生病了?”

  孟临知眨眨眼,话里有话地暗示道:“前些日子偶感风寒,谁知药方和补品相冲,最近有些内热。”

  虞音闻言心下忽而一紧,她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孟临知的弦外之音,她警惕地看向杵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闻逍,片刻后才意识到两人没有恶意,她这才松了口气,朝着两人笑了起来。

  三人都默契地没有多说什么,临走前,虞音拿过一块半边玉佩交给孟临知,轻声道:“晋王殿下和孟大人都是好人,请收下这枚玉佩,以后如果有用得上我和虞氏的地方,只消拿着这枚玉佩,每个虞氏之人都会倾囊相助。”

  孟临知忙想推拒:“虞姑娘,这就不必了。”

  虞音的主要目的是报仇,但是在这件事中,他和闻逍两人其实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毕竟他们接触这个案子时,孙讯都已经下葬了。

  谁想虞音的态度却很坚决,意味深长道:“孟大人便收下吧,拿着它,以后故人相见也有个凭证。”

  孟临知只当她说的是以后有机会重逢,想想便没再拒绝:“行,那我收下了。”

  这回虞音没坐马车,而是动作不太熟练地翻身上马,向来送她的几人道:“多谢诸位这些年来的照顾,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就祝大家福如东海、万事胜意吧。”

  孟临知冲她挥挥手:“长风破浪会有时,虞姑娘,一路顺风。”

  虞音露出了来到京城后第一个快意的笑容,希望她这一生的坎坷,但能在这一刻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