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官走后,蒋玠旻并没有跟着回江朔去,而是决定逗留在义沧,几日后再回去。

  他在县衙前面无意看到刘老三夫妇的感激涕零,去蓝子玉书房时便和她说了这件事。

  正在整理案件相关文书的蓝子玉只停顿了一瞬,便又继续看起文书来。

  “刘俊子只是命好侥幸逃了死刑,他父母就如此高兴激动。若是刘俊子死了,那他的父母该有多难过呀。”蒋玠旻同情的说道。

  蓝子玉沉默一会,淡淡道:“若是同情了施害者,那谁来同情无辜的受害者?”

  蒋玠旻语塞了。

  “刘志兰母亲得知女儿已经亡故的消息后,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更是悲痛欲绝、嗷啕大哭。”

  蒋玠旻点头道:“子玉说得是,施害者本就不值得同情。”

  县衙里的牢狱又小又冷,从狭小的铁窗外透进来的光亮只能照到牢房里的一小方,然后自这一小方蔓延开来,最后完全被黑暗淹没。

  刘俊子坐在那光亮下,默默抹眼泪。

  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其中还夹杂着抽泣声。

  “刘俊子,你父母来看你了。”衙役说着便打开牢房铁门。

  “爹,娘。”刘俊子见到父母,却高兴不起来,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不停的往下落。

  “俊子。”刘老三媳妇悲恸的跑到刘俊子身边。

  刘老三沉重的叹了口气,也走进了牢房。

  刘老三夫妇进入牢房之后,衙役便将牢房门锁上,然后和捕快一同站在铁栏外看着刘老三夫妇探监。

  “我再也参加不了科举了。”刘俊子埋头哭起来。

  “命里没有的就别勉强了,三年后,就回来老实本分的做个农民。娘会想办法帮你找个姑娘。”刘老三媳妇哽咽道。

  “没人会嫁一个囚犯的。”刘俊子哽咽道,“我这一生算是毁了。”

  “若不是蓝大人明察秋毫,你恐怕就被判砍头了。知足吧,活着就不错了。”刘老三说道。

  刘俊子将脸埋进了膝盖里。

  “俊子。”刘老三媳妇不禁抽泣起来,“抬起头来,让娘好好看看,不然……就要等好久才能看到你一眼了。”

  刘俊子磨磨蹭蹭的露出半张脸,下半张脸还因羞愧埋在膝盖里。

  “对不起。”刘俊子哽咽道。

  刘老三又沉重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好好活着,做完苦役就能回来了。回家了就一切都好。”

  刘俊子点头,呜咽起来。

  刘二牛没有父母,官府只能通知他一些血缘关系较近的亲戚。

  亲戚们都不想与官府扯上关系,但被通知了,还是无可奈何的去看了一眼刘二牛,然后匆匆离开,生怕被别人误会自己家里出了个杀人犯。

  虽然刘志兰已然不能复生,但刘氏夫妇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便心满意足了。

  刘氏父母整理好复杂的情绪,择一个好天气,提着一只大公鸡拜访了县衙。

  他们带来的大公鸡照例被门人扣在了门口,理由只是,“蓝大人谢绝收礼。”

  提刑官回江朔的那天,蒋玠旻便提出要蓝子玉带他逛一下义沧,蓝子玉答应了。

  这天,蓝子玉正好应约与蒋玠旻出行,走到前院时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刘氏夫妇。

  “刘志兰的父母?”贺婉娇说道。她在衙门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蓝子玉一同出行。

  蒋玠旻还未见过刘志兰的父母,此时听闻贺婉娇说,便注意起他们来。

  “公人,这是我们赠与蓝大人的一点心意,请二位公人开开恩,让我们带进去送给蓝大人。”刘羽足说道。

  “或者给衙门的公人们开开荤也好呀。”刘氏补充道。

  门人突然间就不说话了,静默一会,然后朝刘氏夫妇身后的人躬身行礼,道:“大人。”

  “大人。”刘氏夫妇慌忙转过身,对着蓝子玉便是下跪磕头。

  “刘志兰的死因现已查明,你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蓝子玉说道。

  刘氏摸了眼角的泪,说道:“若不是大人英明,仅凭我们夫妇找人定是不能将女儿找到的。若是无人猜测到我女儿已被埋入地下,我女儿恐怕一辈子都要缩在那处地方,死不瞑目。因此,我们此番前来是特地来感谢大人的。”

  刘氏通红的双目中透着世事难料的无奈与饱受神经折磨的疲倦。

  蒋玠旻看着形容憔悴的刘氏夫妇,一双干净的眼眸中不禁流露出些许同情悲悯之情。

  “这是本官应尽的职责,你们不必道谢,快些拿着你们带来的东西回家去。”蓝子玉说着便往外面走去,丝毫不与刘氏夫妇多加纠缠。

  贺婉娇眼见蓝子玉就要走远,赶紧跟了上去。

  “哎,等等我。”蒋玠旻也赶紧跟了上去。

  三人出了县衙后便于车马铺租了一辆马车出行。

  上车后,蒋玠旻不禁纳闷道:“子玉,你刚刚为何急着要走?”

  “又不是击鼓鸣冤的案子,没有与之攀谈的必要。”蓝子玉淡淡道。

  “他们是想感谢你呀,你不应该婉谢一下,与他们客套一番吗?”

  “最后都是要谢绝礼物的,又何必与他们多消磨时间。”

  蒋玠旻被怼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复又开口说道:“子玉,你变了许多,比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严肃多了。”

  “噢?”蓝子玉被蒋玠旻这么一说,忽然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

  “哪里变了?”贺婉娇问道。她眼中的蓝子玉一直都是站在光之中的楷模。

  “我刚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会笑。偶尔犯一点小过失,还会因尴尬而失笑。现在都不会了,自从你来到义沧之后,我就很少看到你笑了。”

  蓝子玉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缓声道:“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吧。”

  贺婉娇几乎没见过蓝子玉的笑容,听到蒋玠旻如此说,便朝蓝子玉投去探询的目光。

  “等义沧发展得好了,我想不笑都不行。”蓝子玉疲惫道。

  贺婉娇看向蒋玠旻,怼道:“你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哪里知道大人每天要做的事情有多少!自从刘志兰遇害以来,大人就通宵达旦的工作,忙里偷闲却是夜里偷着睡觉。”

  蒋玠旻脸色微变,看向蓝子玉的目光越加崇敬起来。

  “每一次公堂都要审一个多时辰,退堂之后还要核实宋主簿所做公堂笔录等诸多冗杂公务,你一个闲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自然会觉得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笑得出来。”

  蓝子玉被贺婉娇说得怪不好意思的,两颊白皙的皮肤像是准备就要浮上薄红。

  “刘志兰死状之惨,你也没见过,所有人都为之动容时,你都可以笑。”

  蓝子玉尴尬的闷咳了一声,伸手拦在贺婉娇面前,“蒋公子只是希望我的压力少一点,高兴一点而已。”

  哎哎哎,适可而止呀,你说得这么冲动,尴尬的不只是蒋玠旻,还有我。

  “是呀,贺小姐,我只是希望子玉能够快乐一点,不用这么压抑自己。”蒋玠旻顺着蓝子玉给的台阶走了下来,突然又好奇的纳闷道,“诶?我只是说子玉变了一些,你着什么急呀?”

  蓝子玉选择性装聋作哑,不再主动参与他们的谈话。

  贺婉娇小脸微红,磕巴了一会,理直气壮道:“我是大人的书童!我替我家大人说话不成呀?!”

  蒋玠旻狐疑的看了贺婉娇一眼,“成。”

  马车在田垄附近停了下来,离车门最近的蒋玠旻最先掀开车帘,跳下车。

  “子玉,我好不容易才来看你一次,你就带我来这儿游玩?”蒋玠旻望着眼前的成片的野草,抱怨道。

  “京城你都去过了,义沧这种小地方哪里还有入你眼的地方。”蓝子玉自蒋玠旻身后,款款走来。

  “再差也不至于来这种地方吧,这儿的野草比人还高。”

  “也就到人膝盖而已。”蓝子玉径直越过草丛,往田垄走去。

  贺婉娇紧跟了上去。

  蒋玠旻见贺婉娇一个富家小姐都跟去了,他怎么有不去之理。

  农田里已经插了秧,水中杂质沉淀之后,便可以透过澄澈的水清楚看到水下的泥土。

  水下的田地弄得并不平整,有些还能看到被犁出来的泥块形状,还有生长在上面的成片草芽。

  虽然秧苗还未立起,但看着还是挺喜人的,就像是已经看到了秧苗长成稻苗的样子一般。

  蓝子玉忽然想起秧苗杀手——福寿螺来。

  在现代的时候,蓝子玉村里有户人家,就因地膜没盖好,夜里下暴雨,河水暴涨,河里的福寿螺就被冲进了田里。

  只一个晚上,那户人家的十几块秧盘皆被福寿螺啃食了,最靠近地膜开口的那几块秧盘更是被啃食得一干二净。

  话说,这古代有没有福寿螺?蓝子玉只听说福寿螺属于外来生物入侵物种,但具体什么时候入侵的,她记不清了。

  但肯定是在她出生之前。因为蓝子玉自打记事起,福寿螺就已经是一个十分常见且人人唾弃的物种了。

  福寿螺吃漂浮在水面上的死禽,因此蓝子玉家乡的人们皆不食用福寿螺。

  “子玉,等等我呀。”蒋玠旻被那些野草藤蔓纠缠了许久,才从中脱身,跟到了贺婉娇身后。

  蓝子玉等人所走的田埂是所有纵横交错的田埂中最宽、最干硬的,因此也不用担心不慎跌进田里,亦或是被泥泞的田埂弄脏鞋子与衣摆。

  田埂与田埂之间有一条只有两尺宽的小溪,还未疏通,其间冒出来的野草长势葱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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