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蓝子玉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何峰猛的扇了扇扇子。

  近侍给旁边的婢女一个眼色,那婢女微微点头,便上前给摆了摆碟,躬身柔声道:“公子,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费神,劳累了身体实在不值得。公子还是先吃早饭吧,早饭要凉了。”

  何峰抬眼瞥了一眼婢女,收回,迅速看向婢女,像是恍然想起一般,说道:“差点把你忘了,你吃早饭没有?”

  婢女愣了片刻,磕巴道:“没……没有。”

  “没有是吧,坐下。”何峰用扇头轻点身边的凳子凳面。

  婢女愣了片刻,粲然一笑,顺从的坐到了何峰身边。

  近侍招呼屋内的其他下人出了房门。

  蓝子玉想到何峰可能有碰了壁就打道回府的念头,觉都睡不好了,天才蒙蒙亮,她便起床拟书给何峰。

  李瑨仪昨晚便被蓝子玉交代了任务,在蓝子玉拟好信之后,他也回来向蓝子玉禀告了。

  “大人,那位何公子现住在南风客栈,大人有什么吩咐卑职去做?”李瑨仪扶着剑鞘立在门前。

  从门外散射进来的光笼在他身上,薄薄一层,模糊了边际。

  “嗯。”蓝子玉拿着信走向李瑨仪,“吩咐人送这封信给何公子。”

  “是。”

  信送到了何峰下人的手中,何峰于晌午之后才看到了信。

  “蓝子玉命人送来的?”何峰确认道。

  “是的。”近侍回答。

  何峰此时的心情好了许多,似乎已经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

  信里的大概内容就是,希望何峰忘却前嫌,蓝子玉定会尽到东道主的情谊,让何峰在义沧玩得快乐。并邀请他于今日下午相聚于东风酒楼。

  何峰将信一收,仔细想了一番,点头道:“既然蓝子玉这么有诚心,那我便在义沧与他游玩几日。”

  近侍也赞同的跟着点头。

  “你,把信收了。”何峰将信纸连带信封挥到近侍朱财面前。

  “是,公子。”朱财小心接过信。

  “回去遂州之后,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何峰合了扇子,斜眼看向朱财。

  “知道,知道。”朱财连连点头,小心收好信,“不经意间让夫人看到。”

  “在夫人面前,管好你们的嘴。”

  “是是是。”

  蓝子玉带着李瑨仪在东风酒楼等了许久,何峰才珊珊而来。

  小二上菜后,二人攀谈了一会,谈话皆不咸不淡。

  “你这义沧什么好玩的?”何峰问道。

  蓝子玉略略思索了一下,眼眸微亮,说道:“于郊林秋宴如何?”

  何峰慢吞吞的饮了一杯酒,嘲讽道:“大人,你滴酒不沾。秋宴是让我陪着您喝茶,还是您陪着我喝酒?”

  蓝子玉身形微僵,稍许后才说道:“仙隐寺旁边有一块空地,我规划用来种桃树,美化义沧。但此规划目前还处于筹备的阶段。义沧乃小县,相比于逐州,还是有些不足之处,还请何公子见谅。”

  尽管蓝子玉内心很想把这明知义沧是小县,还来这没事挑事的何峰“劝”走,但礼节告诉作为东道主的她,不应为一点小事下逐客令。

  “我在遂州时经常骑马打猎,特别是在秋高气爽的时节。”何峰拿起桌上的折扇,“大人可喜欢打猎?”

  蓝子玉摩挲杯壁,缓缓道:“何公子想打猎?可惜义沧并无猎场呀。”

  “也对。你这义沧这么小,没有猎场也正常。”何峰略略思索,转而说道:“但空地总有吧。你这义沧旱了这么多年,少说也有一块贫瘠到无法耕种的土地。”

  “何公子来义沧所为何事?”蓝子玉皮笑肉不笑。

  “实不相瞒,在下刚到义沧之时,便发现城北有块荒草丛生的土地,正适合用来做一个小小的跑马场。”何峰凑近蓝子玉,忽而谄媚道,“那块地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用作跑马场,也算是有点有用处。蓝大人觉得呢?”

  蓝子玉微抬下巴,身形微微向后靠去,淡淡道:“何公子觉得身为义沧父母官的我擅自将义沧的地用作娱乐的跑马场,合适吗?”

  何峰垂眸看向杯中酒,笑道:“蓝大人清廉的名声,在下早有耳闻,自是不敢辱没了大人的名声。”

  蓝子玉注视着何峰,让他继续说下去。

  “在下意欲在城北建个小小的跑马场,大人可否满足在下这个小小的要求?”何峰说得情真意切。

  “这个……”;蓝子玉将视线缓缓游移到茶杯上,温润的指尖轻触杯壁,摩挲了片刻,缓缓端起茶杯,慢啜了一小口茶,细细品味,再看向窗外,仔细思索。

  何峰不着急,耐着性子陪蓝子玉看窗外的风景。

  看了好一会,蓝子玉杯中的茶水喝完了,何峰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

  “大人。”何峰扯出一丝僵硬的笑。

  蓝子玉这才将视线从窗外落回何峰身上,放下手中的茶杯。

  李瑨仪向前为蓝子玉斟满茶水。

  “这个……土地是义沧百姓谋生的根本,就是我同意了,义沧百姓也不同意。”

  “大人,您可是义沧最大的,谁敢不听你的?”何峰合上了折扇,“并且,是我花钱建,不费蓝大人一分钱。蓝大人只需写个名,盖个章便可。”

  蓝子玉反问道:“遂州比义沧大很多,何公子在遂州建岂不更好,而且离家近,也不用大老远跑来义沧。”

  何峰难为情的笑了笑,道:“嗯……这个……”忽而脑筋一转,“这不是在下想与大人结交嘛。跑马场建成之后,我便赠大人一匹好马,还邀大人一同骑马射箭,如何?”

  在遂州建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何峰不要命了。他在遂州不仅有他老爹管着,还有他妻子管着。

  蓝子玉笑了笑,说道:“何公子若是想与我结交,在义沧多住几日便是了,何至于多费钱财在跑马场上。”

  “我是想多住几日,但义沧实在没有让人留恋之处。在下这才想起修个跑马场,也能让大人在闲暇之时,有个放松的去处。”

  蓝子玉垂眸细思稍许,直视何峰,道:“看在遂州何大人的面上,我便准了何公子的请求,但自何公子在义沧动土之日起,便开始计算税银。具体缴纳多少,我会在契书写明。”

  “你义沧那块地,我只是物尽其用罢了。蓝大人为何要收我税银?”何峰不悦的皱起眉头。

  “何公子说的这话就有点偏颇了。那块地是属于义沧的,何来我的之说。”

  何公子仔细琢磨了一下,扬起下巴,灌下一杯酒,嘴巴砸吧了几下,话中带刺道:“蓝大人还真如传闻中所说,两袖清风、英明神武。”

  蓝子玉勾唇一笑,“何公子谬赞。”

  遂州有大把地给何峰骑马,只是何峰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肯放过这次可以借着与蓝子玉游玩的由头纵情玩乐的机会。况且,修跑马场只是让他能有理由在义沧多待几天。

  何峰的夫人仗着娘家有钱有势,处处管着何峰,她惹何峰不高兴,但孝敬公婆,讨了何大人的欢心。

  还未婚配前便劣迹不堪的何峰这便落得个两头不讨好,在这遂州越呆越烦心。

  何峰第一次听到蓝子玉的名字,还是从他爹嘴里听到的。

  头发花白的何大人坐在府邸厅堂上,饮了一口酽茶,叹了一口气。

  “那个蓝子玉,二十出头,孤姓贫人,既无家室倚靠,又无门客辅佐,怎的如此出类拔萃?!”何大人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老爷,蓝子玉若是没有巴郡太守和贺尚书的提拔,义沧县令的位置定是轮不到他的。”同样花白头发的老管家安慰道。

  “义沧那地方有谁愿去?只有那些出身微末、没有任何挑选机会的新晋状元才会去。那些穷怕了的人眼里只有钱,恨不得借着官威刮百姓的几层油。”

  “老爷,并不是所有的穷人都爱财如命,还是有个别例外的。”

  “连你也觉得我的想法是错的?难道那些穷人不都是劣根?”

  “老奴只是觉得,凡事总有例外,就比如,八月十五的月亮未必圆。”老管家低下头。

  “我年轻时,与一穷苦书生一同中了进士。我爹很高兴,为我张罗了一场宴席,这宴席不只是因我中了进士,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为我打通人脉,以后的官路也会顺畅许多。”

  “嗯。”老管家专注的侧耳倾听。

  “我与那穷书生是在殿试之后才结识的。那年,就只有我和他一同中了进士,并且他看起来十分卑谦,甚至胆小怕事到有点好笑,所以我欲与他结交为友的念头十分强烈。之后,我便邀请他参加了我家为我举办的庆宴。”何大人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又重重叹了口气,“他连琉璃灯都没见过,玉石细雕而成的松山溪涧便足以让他欣赏许久,他赞叹我家富足,我打趣说,他以后也会有的。”

  何大人沉默了些许,说道:“后来,他还真有了钱,府邸里的珍宝堆得数不胜数。可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卑谦的穷书生了,我再也不认识他了。”

  老管家自然清楚官富民贫的道理,沉默了些许,说道:“老爷也并未他人口中说的嫌贫爱富,只是经历过,比他人看得更透彻。”

  “蒋太守曾劝我要给出身微末的年轻人多点机会,我哪里不肯他们机会,只是,若是他们和那个穷书生一样,一开始便做了地方官,后面不知要有多少百姓被压榨。”

  “老爷爱民如子,有这些顾虑也是情理之中。”

  “我想着,名门贵子自小便有先生教导,所用笔墨纸砚也是穷人家求不来的,怎的我这小儿子这般没出息!”

  “老爷,二公子为何家续上了香火,也是有所作为了。”

  “呸!那些贫民生一窝,总不见他们有长进,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贫民。”何大人怒敲桌面。

  老管家心知自己说的话惹何大人不高兴了,便低下头,缄口不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