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诺离开薛思艺那后, 马不停蹄赶往了庭仰那。

  可怜孩子小小年纪,已经提前感受到了被资本家“奴役”的滋味。

  推开门,里面静悄悄的。

  诺诺往里一看,顿时瞪大了眼。

  这个哥哥居然睡着了!

  工作人员上前把庭仰叫了起来。

  庭仰迷迷糊糊看着目瞪口呆的诺诺, 这才醒了神:“抱歉啊诺诺, 不小心睡着了。”

  干坐在原地发呆半个多小时, 真的很难熬。

  “没事的, 哥哥。”

  也许是庭仰傻不愣登的样子给了诺诺极大的安全感,她对他亲近得最快。

  “哥哥, 你要给我看哪幅画?”

  诺诺已经做好准备,给这个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哥哥放十万八千条江的水的准备了。

  庭仰故作神秘,咳嗽了一下,接着把放在桌角的画板对准诺诺。

  “就是它啦。”

  诺诺看着画板,陷入呆滞, 忍不住重复询问:“哥哥,呃……真的是这块吗?”

  “没错。”

  诺诺有点踌躇, 怕伤了笨蛋哥哥的心, 小心道:“可是哥哥……它是一块空白的画布。”

  谁知道庭仰还笑吟吟弹了下画板, 一副“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的傲娇模样。

  “没拿错。”

  庭仰把藏在椅子后面的东西搬了上来。

  “我就猜会是你来这个房间, 所以还准备了它们。”

  诺诺张大嘴巴, 看着庭仰把东西一样样往上搬, 调色盘, 画笔,颜料……

  庭仰每搬上来一件,诺诺就要在心里惊叹一遍这个哥哥藏东西的能力真强, 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发现。

  “哥哥,你这是干什么呀?”

  “这就是我对你未来的祝福。”庭仰不卖关子, “祝你永远可以自己决定你的未来。”

  庭仰将桌上空出一块,画板平放在桌上。

  零零碎碎的工具摆放在一旁,空荡荡的桌面此刻被摆满东西,看着十分拥挤,十分温馨。

  “画架太大了我没带过来,你先将就将就。”

  空白的画布与色彩斑斓的颜料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诺诺低下头,熟练地挤颜料,颜料被整整齐齐挤进了颜料盒,她却没有急着下笔。

  过了很久,他才小心翼翼地画下第一笔。

  随着下笔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已经能准确迅速地落下画笔,在空白的地方涂上艳丽和谐的色彩。

  色调明丽的图画缓缓展现,打底是和《盛开的杏花》如出一辙的青蓝色天空。

  天空上有翻卷舒展的流云,白鸟划过天际,留下浅白色的气流。

  日月同辉,却不是各据一方,而是安稳地依靠在一起。

  地上是奔涌不息的海潮,浩浩荡荡流向远方,潮汐不断往前扑打,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湖中小岛上是金黄色的麦穗,风吹动麦穗,麦穗的起伏像柔软的羽绒山,好像随时会脱离麦秆飘向远方。

  庭仰没有催促,但是诺诺应该是知道节目要求竞速,所以下笔极快,不一会就完成了画作。

  最后一笔落下,庭仰凑过去看了看最后的成果。

  整幅画结构极好,色彩斑斓而协调。

  画中的景虽然没有太多技巧性,但却又有一种独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天马行空。

  总而言之,是只会画火柴人的庭仰高攀不上的一幅画。

  诺诺见庭仰一直盯着画,以为他也想画几笔,于是大方地将画笔递给他:“哥哥,你要不也画一点吧。”

  庭仰不想自取其辱,果断拒绝:“我只是一个废物成年人。”

  【我也是一个废物成年人】

  【废物成年人+10087】

  谁知道诺诺很坚持。

  “画一个吧,随便什么都可以。”

  庭仰无奈,只能接过画笔,先给诺诺打了个预防针。

  “那我就画个大概吧,可能有点粗糙,你别抱太高期待奥。”

  诺诺觉得这个哥哥厉害极了,根本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星星眼说:“嗯嗯。”

  庭仰接过画笔,虽然人菜,但是心是真诚的。

  仔细比较半天才小心翼翼落了第一笔,郑重其事的样子让诺诺肃然起敬。

  ——这个哥哥一看就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随着视线往下,看见庭仰画下的东西后诺诺顿时急了。

  “哥哥不对不对,我画的不是世界末日,不需要画怪兽!”

  刚画下一个高端火柴人的庭仰:“……”

  要命,我该怎么告诉诺诺这个火柴人画的其实是她?

  庭仰顽强地给自己挽尊,试图解释自己的创作思路。

  “诺诺,这不是怪兽,这是我画的你。你看……”

  诺诺呆住了。

  紧接着,庭仰还没反应过来,诺诺的眼泪珠子已经哗啦哗啦往下掉了。

  “哥哥也讨厌我吗?哥哥觉得诺诺是个怪物吗?”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庭仰措手不及。

  “没有没有!”庭仰手忙脚乱地哄着诺诺,“哥哥没有讨厌诺诺,这个画的不是怪兽,只是哥哥画的太丑了才像怪兽一样,哥哥觉得诺诺很可爱!宇宙无敌超级可爱!”

  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庭仰急得话都要不知道怎么说了。

  诺诺抽抽噎噎:“真的吗?”

  庭仰点头的速度快得可以报个吉尼斯世界纪录。

  “真的真的!”

  许是觉得这样做太没有诚意,庭仰征得诺诺同意后,在画布上又添了几笔。

  一个极为潦草的火柴人跃然纸上,别说什么三庭五眼七头身了,画出来的小人直接脸歪鼻子斜,丑得鬼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喊一声“见了鬼了”。

  庭仰用精湛的绘画功底征(xia)服(dao)了诺诺,他指着这个小人说:“这是我。”

  又指了指比较下来,完全称得上国色天香的第一个火柴人,“这是我眼里的诺诺。”

  庭仰极为不要脸地问:“诺诺觉得我长得好不好看?”

  诺诺乖巧道:“好看。”

  庭仰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甜言蜜语都耗尽在今晚了。

  “但是你看,在我心里诺诺要比我好看这么多,是不是说明诺诺最可爱?”

  诺诺眨巴两下眼睛,破涕为笑:“谢谢哥哥。”

  庭仰故意板起脸,逗她玩:“我说实话你也要谢谢吗?”

  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玩笑,却让诺诺瞬间又情绪低迷了起来。

  “哥哥,你不要生气。”

  就好像一只小乌龟听见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刚好奇地探出了头,却发现四野都是枯草,天色黑得如同有鬼魅横行。

  于是胆小的乌龟又缩回了壳中,期盼下一次探头是已是天光大亮,春至四野。

  有艺术天赋的人大多镜像神经元发达,好的共情能力容易让人找到灵感。

  但诺诺太过于敏感了,明明只是一个玩笑,都能让她手足无措。

  这种性格的存在本身不是糟糕的……没有一种性格是生而糟糕的。

  只有当它伤害到你或者你身边的人时,才会变成亟待修正的错误。

  任何存在,只因伤害而错误。

  “诺诺,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庭仰想试探出诺诺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我刚刚还在夸你呀,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所以我不会对你发脾气的。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

  诺诺抬起头,确认庭仰没有生气后才放松下来。

  “夸我就会和我成为好朋友吗?那我也有好多好朋友,可是他们都会让我不开心。”

  “他们怎么夸你的?”

  诺诺想了想,说了一个最常听见的。

  “他们说我很厉害,老师唯独喜欢我,对我特别好。还问我是怎么做到的,他们也想学习一下。”

  【这是嘲讽吧??阴阳怪气的,诺诺没听出来,以为在夸她QAQ】

  “诺诺。”庭仰面色不好地轻轻捂住了诺诺的嘴,“他们不是在夸你。”

  诺诺眨了眨眼,抬起手臂,推开了庭仰的手掌。

  孩子的手与成人的手大小对比极为明显,小小的身躯看似经不起任何风浪,可在充满恶意的环境下,诺诺也坚韧地生活了六年。

  “其实我也感觉到了,他们好像不是在夸我,可是他们一直对我笑。”

  诺诺松开庭仰的手,抓住自己的裙摆。

  “诺诺觉得他们没有恶意吗?”

  诺诺将裙子都绞皱了,“我不明白,是他们和老师说,我们是好朋友的。”

  庭仰沉默了一下,想到现在在直播。

  舆论的力量可以帮助许多人,但是……舆论多可怕啊。

  它有时可以伸张正义,无数人如同船舸齐心协力载着你渡过滔滔苦海。

  但在一瞬间,只需要有心人模模糊糊的引导,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又会变成利剑,将你的船只刺得千疮百孔,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沉入水中。

  如果你用玉石俱焚的方式让真相大白,这时候人人定然又都要抱着你的身体痛哭一场,诉说自己没来得及救你上岸,急切的模样就怕别人看不见他们的正义。

  仿佛别人在用剑扎破你的船只时,他们没有嬉笑着看热闹一样。

  庭仰现在准备借用网络让诺诺、甚至更多的“诺诺”得到帮助,虽然他有信心确保事情不会偏离他所希望的方向,但还是得先问一下诺诺的意见。

  “诺诺,现在有一个摄像头一直拍着你,后面有很多哥哥姐姐在看你。你愿意让他们知道,你在学校里的事情吗?他们也许会帮你赶走坏乌鸦,也许会变成坏乌鸦伤害你。”

  也许这件事能提醒网友注意到身边的校园欺凌,也许会有心怀恶意的人嘲讽诺诺的先天不足。

  网络的角落里藏着群魔乱舞,一群臭味相投的人戴上面具窥探众生。

  众人赞同的人或事他们一向是毫无理由地不屑甚至厌恶的,即使这个人此时没有污点,但那又怎么样呢?

  等他们心血来潮了,就要扒开那个人的皮囊,仔仔细细检查他的灵魂。

  当那人为了自证清白,恨不得将血都流干净了,血淋淋地展示自己的心脏。

  那群人就会一边评判他的肮脏,一边更加仔细地寻找——寻找有没有能让他们更加兴奋的污点。

  他们不怕鲜血脏手,人命沉重,他们只怕道德的制高点上没有他们落脚的地方。

  诺诺的眼神很干净,像中秋月下的清潭,清风徐来,水波微漾。

  “他们也会帮其他人赶走坏乌鸦吗?”

  庭仰说:“会的。”

  “那就好,我没事的。”

  【呜呜呜呜诺诺宝贝也太好了吧!】

  【我快要哭死了,诺诺自己一直被伤害,却第一时间想到能不能帮到别人。】

  【别管,谁懂,大中午摸鱼结果在工位上哭成猪头。更难过的是我脸本来就肿,现在猪上加猪更肿了。】

  【诺诺妈妈也很好很温柔,他们一家人都温柔。】

  庭仰揉了揉这个温柔的小孩。

  “诺诺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坏乌鸦的吗?”

  “一开始他们说我是个坏小孩,说我、杀死了妹妹。我一直说我没有,但是他们不相信,后来妈妈来了,帮我赶走了它们。”

  诺诺很害怕“杀死”这个词,肩膀不自觉瑟缩一下,说话的声音都变轻了很多。

  “他们骂我是笨小孩,因为我写作业错了好多次,从来没有得到过A。”诺诺问,“哥哥,如果我不是一个笨蛋小孩,他们就不会讨厌我了对不对?”

  “你不是笨蛋小孩,你是天才小孩。”庭仰郑重其事地反驳,他指着自己画的火柴人,“我画得是不是很丑?”

  诺诺怕伤了庭仰的心,踌躇着不敢说话,但飘忽的眼神已经证明了一切。

  “没事,我也知道它们很丑。”庭仰笑了出来,“但是这已经是我用最大的努力画好的一个小人了,即便这样,也不能改变它很丑的事实。诺诺,你会因为这个嘲笑我吗?”

  诺诺摇头,“不会的。”

  “你看,我和你都有不厉害的地方。但是你不会嘲笑我,你见到的哥哥姐姐们也都不会嘲笑我……诺诺天下第一好,你的同学对你不好,是他们的错。”

  诺诺白净的小手一下下抚平自己裙子上的褶皱,脸上的表情懵懵的,好像瞬间变成了呆头呆脑、进了水而迟钝的小机器人。

  庭仰继续说:“他们讨厌你,是因为嫉妒你画画这么好看,如果……如果他们再说你是笨蛋,哥哥就帮你教训他们。”

  诺诺一下从短路的状态恢复了过来,两只手不停地挥来挥去,急道:“不可以的哥哥,不能打人。”

  “哥哥不打人。”庭仰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哥哥学的是法律,如果他们再撒谎,哥哥就让警察叔叔把他们全都抓走。”

  诺诺听不懂,但是听见“警察叔叔”就不明觉厉,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哇——!”

  小孩子崇拜的眼神让庭仰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摆摆手假装不在意,实际上嘴角的笑快要撇到天上去了。

  庭仰希望自己的话能让诺诺开心一点。

  当一个人认定自己平庸时,过得会尤为痛苦,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他小时候学不好英语,有段时间很沮丧,觉得自己很笨。

  但是他的母亲很耐心地安慰了他,说出的话,庭仰迄今为止都印象深刻。

  庭若玫告诉他:“我们阿仰本来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可是在上辈子,为了拯救世界被坏人伤害了灵魂,所以这辈子才不擅长做一些事。”

  “大家都不知道,我们阿仰上辈子是一个小英雄哦。”

  小时候的庭仰抽抽噎噎问妈妈,如果他这辈子还想当英雄怎么办。

  庭若玫满脸倦色,却温柔地回答了他每一个问题。

  ——“那阿仰可以去当律师,为每一个受到冤屈与不公待遇的人抗争,帮被蒙蔽的人拨开云雾,用你的方式,维系你的正义,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