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仰听完谢哲宇讲述的关于顾湘安的往事, 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谢哲宇知道,庭仰听了顾湘安的事情后绝对不会拒绝他,于是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果然,庭仰道:“我会帮顾小姐讨要到一个公道。”

  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 但是谢哲宇却皱了皱眉。

  没想通也不在意, 反正依照庭仰的性格, 绝对不会“恩将仇报”。

  谢家倒台自然会对他有极大的影响, 可是没办法,庭仰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谢晋祝。

  谢家轰然倒塌也不过是未来一瞬间的事。

  处理完谢晋祝, 他们肯定要查当年唆使庭若玫跳楼的那个人。

  没有了谢家长子身份的助力,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藏得住。

  既然藏不住,那不如现在就跳出来和他们达成合作。

  主动告诉他们顾湘安的往事,以此来“挟恩图报”。

  祁知序冷哼一声,对谢哲宇自以为大获全胜的样子感到不屑, 甚至不可思议。

  庭仰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他不可能放过谢哲宇。

  他刚刚保证的是“帮顾小姐讨要一个公道”, 而不是“保证以后放过谢哲宇”。

  祁知序看着谢哲宇不以为然的面容, 心中讥讽。

  谢哲宇该不会以为, 谢家倒了之后他还能像从前一样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吧?

  覆巢之下无完卵, 这些年谢哲宇也靠着谢家大少爷的名头做过不少事。

  谢哲宇可能想着, 反正他在谢家已经得不到更多的东西了, 那不如就靠着“大义灭亲”的善举, 为他博得社会的关注与赞赏。

  实际上,谢哲宇已经被虚幻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有祁知序在,按照他睚眦必报的性格, 绝对不会放过伤害庭仰的罪魁祸首。

  祁知序疑惑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谢哲宇眼睛微眯,不明白他的用意。

  祁知序不打哑谜, 直截了当道:“你母亲的坚强你只学到了万分之一,你父亲的狡诈残忍你倒是学了个十之八九,甚至你比他还厉害,你更加虚伪,更加懂得隐藏自己。”

  “你如今迫切希望扳倒谢晋祝,究竟是为了帮你母亲报仇,还是因为前段时间,谢晋祝在公司公开介绍了谢宇星”

  在公司介绍谢宇星,无非是在暗示那些员工,谢宇星离开娱乐圈后就要进入公司。

  而真正的的谢家长子却被藏在重重壁障之后,明明能力出众,却还是因为父亲的联姻对象和出身,成为了家里的透明人。

  谢哲宇没说话,但这显然是一种默认的态度。

  庭仰趁着两人对峙的功夫,不动声色吃完了自己面前的菜品。

  吃完后,他率先起身离席。

  祁知序紧随其后,临走时还用嘲讽的眼神扫了谢哲宇一圈。

  这眼神比当年谢宇星的眼神要直白的多,厌恶和鄙夷明显得生怕他看不出来。

  “真搞笑,你现在还能在这和我爱人交谈,不过是因为我们暂时没工夫收拾你。”

  “——你不会真的觉得,你有资格和我们坐在同一个地方吧?”

  *

  出去后,庭仰坐在车里对祁知序说:“下次你不要骂他。”

  祁知序:“?”

  老婆无处安放的正义感又胡乱发放了?

  庭仰叹了口气,“我盘子里的食物早就吃完了,我就等着你骂完他我们再一起去吃火锅呢,结果你一直骂一直骂,我都快饿成纸片人了。”

  “是我的错,我们现在就去吃。”

  车还没开出去多久,张宁简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你在哪呢?”

  庭仰装出睡意朦胧的声音,“在家睡觉呢,唉,看到网上的评论,我心里难受。”

  “哦。”张宁简冷漠道,“回头。”

  庭仰心中一悚,无数次在火锅店被张宁简抓包的经历让他下意识想要回头,但转念一想他在车里,于是又放松了下来。

  “我在家,简哥你别吓我啊,我回头要是有人,这才吓人。”

  张宁简冷笑一声,“这么冷静,看来是待在一个密闭的环境里,敢接我电话,肯定是不害怕周围环境暴露你的位置……你现在在车里吧?和谁,祁知序”

  庭仰吓得爆了粗口,“我去。”

  祁知序适时开口:“张哥,阿仰和我在一起,你放心,我现在就带他回家。”

  张宁简迅速开口:“如果你能和我保证不带他去吃烤肉火锅烧烤麻辣烫,我就放心。”

  祁知序对庭仰投了一个“你放心,有我在”的眼神,谎话信口就来:“我保……”

  “如果违背承诺,你十年之内都不能和庭仰结婚。”

  祁知序的声音戛然而止。

  庭仰和祁知序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车内只剩下窗外传来的车辆声。

  庭仰:“……哈哈,简哥,你听我解释。”

  张宁简:“呵。”

  张宁简略显无语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庭仰,别去外面吃了,带着你男朋友来我这吧,我老婆念叨你好久了,正好也给她见见你对象。”

  张宁简和妻子薛倩雪没有孩子。

  倒不是两人不喜欢小孩,而是因为薛倩雪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每周都要靠喝中药调理。

  庭仰刚出道那会一穷二白,张宁简见小孩吃得实在可怜,征询老婆同意后带庭仰回家了一趟。

  这一带就带出了薛倩雪和庭仰未来八年不是母子,情同母子的亲情。

  虽然劫后余生,但是庭仰仍然大胆发问:“吃火锅吗?”

  “是是是。”张宁简简直失语,“就知道吃火锅,什么时候你事业心有你食欲一般强就好了。”

  “我去年也很高产好不好,基本上都全年无休了,你这个黑心资本家。”

  “资本家你看看你的男朋友,你好意思说我这种苦命打工人是资本家”

  庭仰避而不谈,“对了,我要吃鸳鸯锅,如果我伟大的、好心的,善良的经纪人先生愿意帮我再加个番茄锅,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是恶毒的资本家。”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番茄锅了。

  庭仰稍有遗憾。

  张宁简紧接着说:“不过我老婆是那个好心的人,她刚刚说愿意帮你再弄个番茄锅。”

  庭仰喜笑颜开:“谢谢美丽的小薛女士,我到时候给你签一百张签名照。”

  张宁简笑骂一声:“滚蛋,谁稀罕你的签名照。”

  庭仰傲娇地哼哼:“又不是给你的,我给小薛女士的,关你什么事,小薛女士喜欢就行。”

  张宁简那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是对面拿着手机的换人了。

  紧接着,一道温柔细腻的女声传了过来,像潺潺流水边风拂柳叶,也像沙暖日丽的春天。

  “喜欢的,你快来吧,我在切番茄了,等你到这就可以吃了。”

  祁知序突然可以理解,为什么庭仰在恢复从前的记忆以后,没有过多的阴霾笼罩心头。

  因为有人代替庭若玫这个失败的母亲,成为了庭仰新的避风港。

  避风港的意思是,哪怕你面前就是风暴,想到避风港也会生出对抗风暴的勇气。

  而当你回到避风港,这里永远四季如春,花开满城。

  挂了电话以后,庭仰心情很好地轻声哼歌。

  祁知序问庭仰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庭仰“唔”一声,想了很久。

  “接下来……先让该进监狱的人进监狱吧。”

  说的不只是谢晋祝,还有谢哲宇。

  “谁先”

  庭仰说:“谢哲宇吧。”

  这个答案在祁知序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我以为你会更希望先送谢晋祝进去,毕竟谢哲宇手上还藏了一部分顾湘安的证据。”

  庭仰半撒娇半提问:“祁哥,谢哲宇想不到,你以为我也猜不到吗?他藏得再深,只要我们发现了这件事,你就肯定能找到那些证据,对不对”

  “这么相信我”

  祁知序心里其实也想先把谢哲宇送进去,一想到自己和庭仰白白错过这么多年,都是因为谢哲宇的阴暗心思,他就对谢哲宇恨之入骨。

  只是他不希望在庭仰面前露出自己暴戾的一面,这才一直装得云淡风轻。

  在送谢哲宇进监狱之前,他当然得稍稍回敬他的“大恩大德”。

  他有一百种办法,让谢哲宇后悔伤害了庭仰。

  打断肋骨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伤,想要伤害他,还是得毁掉他最在意的东西。

  比如他苦心经营的声誉和成就。

  *

  张宁简的住所虽然不算顶级公寓,但安全性和薄景云湾比起来丝毫不逊色。

  庭仰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郁的番茄味,火锅咕噜咕噜地烧,桌子上摆着肥牛卷肥羊卷鸭血鸭肠虾滑……

  庭仰一瞬间觉得自己进入了天堂。

  “谢谢美丽的小薛女士,祝您天天吃辣吃油不爆痘。”

  薛倩雪穿着月白色长裙,柔软的发丝被整齐地拢在肩膀一侧,手上的汤勺正一下下搅拌着烧开的火锅。

  听完庭仰的话,她放下汤勺,用粉白的指尖点了点庭仰的鼻子,笑容温婉:“油嘴滑舌。”

  张宁简看见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忍不住为抱怨:“茄子片土豆片鸭血那些都是我切好的,你怎么不谢谢我”

  庭仰顺口说了句“无人在意”,就拉着祁知序介绍给薛倩雪。

  “小薛女士,这是我男朋友,祁知序,你以前看的那个那个……《一念善恶》,就是他写的剧本,我最近演的《劈昼》也是他导的,编导双栖,帅吧”

  薛倩雪伸手比了个点赞的手势,“帅呀,我知道他,宁简之前买的财经杂志上有他的照片,还是个很厉害的年轻企业家呢。”

  祁知序得到庭仰身边最亲近的女性长辈的认可,忍不住绷直了身子,喉结滚了滚,道:“谢、谢谢……”

  “我怎么不知道小仰交了个小结巴当男朋友呀”薛倩雪开了个玩笑,才说,“叫我薛姨就好了,不用这么拘谨,这里是小仰的家,你是小仰的男朋友,自然也是你的家。”

  祁知序下意识看了眼庭仰。

  只见庭仰愣了一瞬,嘴唇细微地颤动一下,最后缓缓抿起,低头假装在拆袋装丸子的包装。

  四人落座,祁知序坐在庭仰边上,两人的肩膀亲密地靠在一起,祁知序还帮庭仰烫虾滑。

  张宁简“啧啧”两声。

  “我和你薛姨老夫老妻这么多年,都没你们这么腻歪。”

  庭仰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张宁简:“……”

  这是谁家三岁的孩子跑出来了,想揍。

  薛倩雪眉清目华,笑眼弯弯地问祁知序:“小仰有时候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很可爱吧?”

  祁知序笑意温柔:“嗯,可爱。”

  张宁简看着庭仰幼稚的样子,依然只觉得欠揍。

  他觉得自己被单独挤成了一个小群体,他有证据,但是敢怒不敢言。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找回主动权。

  “小仰,网上已经有人在过度发散你直播时说的内容了,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你敢说出那句话,是有什么证据吧?”

  薛倩雪嗔怪,“好好的聚餐,聊什么工作,吃饭。”

  张宁简觉得自己和老婆之间已经隔着一层可悲的厚壁障了。

  我在这头,老婆和庭仰在那头。

  庭仰连忙道:“没事没事,本来我也打算待会讲的,毕竟这么大个篓子,不能全都甩给简哥了。”

  薛倩雪称赞:“小仰别太辛苦了,吃饭的时候还想着工作上的事情。”

  张宁简:啊

  为什么庭仰聊工作上的事就是辛苦了?我就要被骂?

  庭仰用筷子夹了一个烫熟的肥羊卷蘸了蘸酱,在祁知序矜持期待的眼神里夹给了他。

  “接下来我打算先把谢晋祝这些年做的事情曝光出来,他已经害了这么多人,以后不能再让他害别人了。”

  “你的事情呢?关于庭若玫的,还有为什么去心理治疗,不需要先发个声明”

  “不用。反正我说了也有很多人不信,到时候谢晋祝的事情捅出来了,我的事情,他们也基本上都知道真相了。”

  张宁简不服输,也烫了片鲜牛肉给薛倩雪。

  薛倩雪笑了笑,附耳调侃他,“都多大人了,还和小辈争个高低。”

  张宁简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薛倩雪,“不是我要争高低,而是你再不吃,就要被庭仰那小子吃完了。”

  庭仰嘴里还有一个牛肉丸,闻言含糊不清道:“别造谣。”

  祁知序叹了口气,和薛倩雪默默对视一眼。

  唉,爱人太幼稚了怎么办?

  因为是爱人,只能纵容了。

  *

  庭仰直播时的那番发言,在处理方法上,张宁简和庭仰都不约而同选择了……

  不处理。

  也不是因为什么经过了深思熟虑,原因说来也真实,单纯就是因为网友不会相信。

  那一晚庭仰其实也有些冲动了,但是要解决起来其实也不麻烦。

  经过两天时间的发酵,那段话被引申出了无数种含义,舆论甚嚣尘上,甚至还有很多阴谋论想要搅混水。

  猜什么的都有,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在等庭仰的回应。

  又一周过去,庭仰那方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众人猜测庭仰是不是打算装死准备混过这件事时,一条地区警方的官博发的新闻给了焦头烂额的庭仰粉打了一针“定心剂”。

  【我市知名企业家,慈善家谢某因涉嫌偷税漏税,现正在接受警方调查,请广大市民……】

  又过了半天。

  【经匿名群众举报,谢某对多名女性进行武力威胁等恶劣行为,现已对其进行调查,同时……】

  消息一出来网上就炸开了锅。

  【卧槽,这个匿名群众举报不会是庭仰吧?为庭若玫报仇什么的……闷声干大事啊。】

  【ls,注意“多名”,不一定是小言吧,也有可能是见到xjz倒霉了,受害的女孩子举报的。】

  这个网友说对了一半,这件事确实是受害的女孩子举报的,但是里面也有庭仰的推动。

  近几年的受害者还比较好找,庭仰和对方保证只需要匿名作证,不会影响她们的生活,多数女孩都同意了。

  但是像顾湘安这样受害比较早的受害者,很多已经查不到任何线索了。

  等谢晋祝被判刑的那天到来,希望那些没找到的女孩们,能感觉到一丝痛快吧。

  受到的伤害无法弥补,但造成伤害的那个人也别想好过。

  *

  谢哲宇从网上看到谢晋祝被带走调查的消息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些不安的猜测了。

  庭仰他们的动作太快了,而且没有再找他问顾湘安的事情。

  谢晋祝确定有些事情是只有自己能知道的,因为顾湘安只告诉了他一个人,证据也在他的手上。

  依照现在的情况,给谢晋祝定罪不是难事,为顾湘安翻案才是难事。

  谢哲宇敢和祁知序“对峙”的筹码无非是顾湘安往事的证据。

  现在想来,他把“顾湘安”这个存在告诉祁知序的那一刻,这场他自以为的“对峙”就变成了祁知序单方面的碾压。

  只是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到了翻案的证据。

  谢哲宇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圆珠笔在手指间转了个圈,最后被主人愤怒地摔到桌子上。

  简直像条狗一样。

  走出办公室,他面对其他人那些隐蔽偷看的视线,心中不耐愈盛。

  一群天生的贱种,血脉里流淌的都是肮脏的贫穷气息,活该一辈子当下等人。

  他们以为谢晋祝出事了,就能用这种怜悯同情的眼神看他了吗

  “谢医生,请等等。”

  有个约莫五十左右的女人叫住了他,女人面容憔悴,花白可见的发丝梳得整齐,面容比同龄的妇女都要显得苍老,应该是这些年一直在忧心的原因。

  谢哲宇在心里烦躁地让她滚,女人见到的却是他另一副态度。

  “安女士,怎么了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要注意休息啊,治疗只是辅助,关键的还得是你自己心态调整好。”

  “我明白。”安柔婧问,“医生,谢晋祝的事情,是真的吗?”

  “是真的。”谢哲宇叹了口气,“虽然他是我的父亲,但是做错了事情就得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他该有的报应。”

  安柔婧喃喃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谢哲宇看着安柔婧喃喃自语的样子,微不可查皱了皱眉。

  其实他一直不喜欢安柔婧,这个女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有些无理由的埋怨,但藏得很深,有时连他都觉得是错觉。

  治疗的时候,即使催眠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只知道她大概是曾经一念之差,没能救自己的朋友。

  有心病,又不愿敞开心扉,真是难治又难缠的病人。

  “谢医生从前一直不知道谢晋祝做的事吗?”

  “当然。”谢哲宇面带惋惜,“如果我知道父亲犯下了这样的错误,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制止他。”

  见到安柔婧表情诡异,似乎是又要开始犯病。

  谢哲宇烦躁至极,准备找个借口先离开。

  “安女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安柔婧脸上有细纹和淡淡的黑眼圈,紧张地绞在一起的十指上面满是厚茧。

  这些岁月的痕迹在谢哲宇眼中只能生出恶感,粗糙干皱的手更是像枯树枝一样暮气沉沉。

  于是当这一双手拉住他胳膊的时候,谢哲宇下意识就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安柔婧被躲开的手在半空停留一会,才缓缓收回去。

  “谢医生,其实我以前不叫安柔婧。”安柔婧嗓音有些哑,“你想知道我以前的名字吗?”

  谢哲宇被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搞得没脾气了,他微微一笑:“不用了安女士,这是您的隐私,我只需要知道您是我的病人,这就足够了。”

  说完,谢哲宇看了一眼表,借口称自己有急事,转身大步离开。

  谢哲宇走后,安柔婧一开始站在路中间发呆,发现自己妨碍到别人后,又小步挪到墙边上,双手扶着墙,慢慢蹲了下来。

  我改名前叫安蔓诗。

  我有一个朋友,她叫顾湘安,在她最绝望的时刻,我曾与她只有一门之隔,一步之遥。

  我本可以救她。

  而湘安的孩子,享受着仇人给予的荣华富贵,抛弃了湘安为她取的名字。

  这世上不该有这样的道理。

  *

  给顾湘安翻案的过程比庭仰想象中要顺利许多。

  有一位女士自称是顾湘安曾经的朋友,主动提供了当年顾湘安让她来接人的通话录音、维权记录,以及顾湘安找谢晋祝在天台理论时的记录。

  这个严格来说算不上证据,但是这位女士又告诉了他们一个消息。

  有一个人,也许还有证据。

  根据安柔婧的描述,他们找到了这位证人。

  找到人时,男人正在破旧的出租屋中喝酒,醉醺醺地开门后还打了个酒嗝。

  满地都是吃过的泡面桶或者酒瓶,桌子表面凝着厚厚的油渍,上面还有几袋吃剩下的外卖,看样子全都变质了。

  房子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味和怪味,但是这个人浑然不觉。

  祁知序皱了皱眉,表情嫌弃,庭仰倒是面色不改。

  “魏骏杰,你还记得顾湘安吗?”

  魏骏杰脸部肌肉抽搐一下,似乎是想笑。

  庭仰说:“我有些关于她的事情想问你。”

  魏骏杰穿着黑一块黄一块的白色背心,三角眼带着点下三白,蜡黄的脸上油腻腻的。

  可能是因为早年染发染得多,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像枯草一样,牙也因为经常抽烟变黄。

  乍一听到陌生的名字,魏骏杰眯起眼思索了很久也没个名堂。

  庭仰鼻间溢出一声带有嘲讽的笑声,温和道:“如果你能在十秒钟之内,想起关于她的所有事,我给你的酬劳翻一倍。”

  魏骏杰眼珠一转,茫然的表情消失不见,转而是满面谄媚的笑容。

  “顾湘安啊,对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她,老子还为她坐了牢呢。”

  魏骏杰把沙发上的速食产品包装袋拨到地上,自顾自坐了下来,“判了九年呢……”

  庭仰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站着,“九年牢狱之灾,换谢晋祝的二十万,很值得的交易吧?”

  魏骏杰摇摇头,夸张地否定:“什么谢晋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祁知序最烦这种喜欢说废话,浪费他和庭仰相处时间的人了,不耐道:“顾小姐也给你钱了吧,为了让你留着谢晋祝收买你的证据,她给了你多少钱?”

  魏骏杰想了想,酒精麻痹了大脑,一记忆混乱得不行。

  “十万……不对,不对……二十万对!就是二十万。”

  庭仰对这个数字有些敏感,“顾小姐和谢晋祝一样,都给了你二十万”

  魏骏杰脑子现在脑子转过来了,“是啊,她还多给了我一百块钱呢,二十万零一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知序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他直截了当问:“你手上有哪些证据”

  魏骏杰打了个酒嗝,躺在沙发上说:“你们想要的东西我都留着……那小娘们坏得很,非得我每年把证据给……给那个姓安的娘们看,那娘们确认之后我才能拿到钱。”

  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庭仰突然很尊敬一个早已逝去的女孩。

  顾湘安不确定未来谢晋祝有没有可能得到应有的惩罚,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案子有没有重新启封的那一天。

  但是她做好了所有准备,为未来愿意帮助她的那个人铺了一条宽广平坦的道路。

  庭仰问:“你想要多少钱?”

  魏骏杰伸出一根手指虚虚点了几下,看表情就能猜到他准备狮子大开口。

  果不其然。

  “一百万。”

  庭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你觉得我会给吗?”

  “我看新闻的时候就知道你们肯定会来找我。”魏骏杰说,“你们一个大明星,一个富二代,总不至于和我一个小市民计较这点钱吧?一百万都不够你们买块石头。”

  庭仰点点头,从外套口袋里随手拿出一张卡,“卡里有两百万。”

  魏骏杰眼睛放光,像恶犬看见了血淋淋的生肉,也不管是否会咬得满嘴鲜血,只要当下是痛快的就行。

  他正准备拿过卡,庭仰却又将卡收了回去,“先别急啊,拿钱之前,不如再回答我几个小问题吧。”

  庭仰的眼神陡然变得极具攻击性,含着高高在上的慈悲,冷静而无情。

  只需要一眼,就能让意志不坚定的人在这道注视下战栗不已,丢掉无用的盔与甲,一败涂地。

  庭仰缓声问:“你在地下赌场输了多少钱”

  魏骏杰吓得酒醒了一半,色厉内荏大声道:“关你屁事老子欠一百万一千万都是我的事。”

  “你怎么可能欠这么多呢?”庭仰笑着摇摇头,“你不敢的……加上一个月前的那次,连本带利你一共欠了三十六万。”

  庭仰随手拿起魏骏杰放在桌上的骰钟,随意晃了两下,手法干净利落,看起来尤为熟练。

  骰子清脆的撞击声骤然变成了一把迅疾劈下的刀,魏骏杰血色顿失。

  庭仰勾了勾唇,笑容很干净。

  “我记得你已经欠很久了吧?按照那的规矩,下周再还不上钱,是不是就要拿你的器官抵债了呀?”

  魏骏杰手一抖,不敢说话。

  “那儿明码标价一颗肾六万,500毫升血一千……这样算的话,你全身器官都掏空了也还不起吧?”

  祁知序偏头看着庭仰笑吟吟地说出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却没有任何惊讶或者抵触。

  就像他曾经说的,无论见到什么样的庭仰,他都不会觉得意外,也不会觉得排斥。

  魏骏杰早已没有了不久前的嚣张气焰,结结巴巴问:“那,那你想怎么样?”

  “我还是只有那个愿望,我想要看见那些证据。只是我觉得,给你一百万有些太多了。”

  魏骏杰紧张得忍不住干咽一下,嗓子有刀划般的刺痛,再感受时才发现是因为紧张产生的错觉。

  庭仰温和道:“如果你现在给的证据能让我满意,我会给你三十六万,刚好还清赌债。”

  魏骏杰不想问的那个“不满意”的结果,庭仰也“好心”告诉了他。

  “如果我不满意,可能两周或者三周以后给你三十万吧……这时候你应该已经被黑赌场拉去卖掉一颗肾了吧?三十六万减六万……给你三十万,也刚好能还清债务。”

  魏骏杰不想再听下去了,他连忙求饶。

  “我给……我现在给!我马上给您……”

  庭仰点点头,好像和祁知序抱怨一般。

  “他好慢啊,我站得都累了,这里那么脏,也没地方坐着。”

  魏骏杰吓得也顾不得宿醉的头重脚轻,跌跌撞撞往自己房间跑,拿出厚厚一沓纸,以及几个U盘。

  “盘里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是那娘们……那位顾小姐,怕U盘出问题损坏,多备了几份。”

  庭仰笑眯眯道:“谢谢你啊,等我回去看完东西,再考虑一下什么时候把钱打给你。”

  “好……好好。”魏骏杰不敢问庭仰什么时候打钱给他了,欺软怕硬是他刻进骨子里的生存法则。

  等离开魏骏杰的住处后,祁知序在下楼时小声问:“你真去过地下赌场”

  庭仰睁着无辜的眼睛,“当然是诈他的啦,我可是守法好公民。”

  祁知序“哦”了声,“那你刚刚摇骰子的手法怎么这么老练”

  庭仰轻松回答:“我客串过荷官,会几个好看的花把势,但也只能演出来能唬人而已。”

  祁知序没有追问,提出了新的疑问:“你刚刚说的那个黑赌场我听着还挺耳熟的。”

  “能不耳熟嘛。”庭仰颇为得意,“那片场子今早就被查了,由匿名好心人庭某举报,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你就在边上,我还给你看了眼。”

  庭仰故作苦恼,“我好像忘记告诉魏骏杰黑赌场被查了,他的钱应该暂时不用还了。”

  祁知序看破一切,笑容略带戏谑,说:“你忘记的就这一回事吗?”

  庭仰歪头,试图蒙混过关。

  祁知序见状无奈道:“走快点吧,等会警察估计就要来了。”

  赌.博嫖.娼,魏骏杰以前在黑赌场可干过不少事。

  这会他的“快乐老家”被查了,在那干过违法乱纪事情的人都在挨个被查。

  庭仰早就知道这回事,却还骗魏骏杰今晚把钱转给他。

  魏骏杰再怎么等也等不到转账,只能等来警察。

  “我好坏啊。”

  虽然这么说,但是庭仰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祁知序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庭仰又十分跳脱地换了话题。

  “快走快走,我感觉在他那待了一会,人都变臭了,我要赶紧回家洗澡,用我新买的薄荷味的沐浴露。”

  祁知序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很快又矜持地压下笑容,言简意赅道:“好。”

  薄荷味的沐浴露只有他家有。

  而庭仰说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