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圣母院在哪一边【完结】>第80章 大年夜

  朗言没有回去,麻殷也没有回去。年三十的家宴,从中午吃到天黑,到开始包饺子,麻殷都没有露面。丘平和雷狗担心极了,给他们俩的手机打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康康安慰他们说:“他们是不是回市里了?或许麻老师临时有工作?”

  那也不至于不接电话。他们离开热闹的筵席,走到湖岸。两人心有灵犀,都想到他们还在附近,而附近最让他们产生不详联想的是大湖。丘平冷得靠着雷狗,“这湖他妈结冰了吗?”

  “你认为他们会去湖里?”

  “别人我不知道,朗言可说不准。雷子,我现在脑子里都是朗言去湖里放往生灯的样子,那时候没想那么多——朗言不会游泳你知道不?他不会游泳偏偏去干那么危险的事,这小子有自毁倾向。”

  “不会吧,他平时挺开朗。”

  “他的工作是协调各方,不笑也不行啊。村里搞成这样,孔骏跑了,村民都得找朗言算账,他能跑去哪里?”

  雷子的目光着急地搜看着湖面。冰雪映着月光,倒是明亮的,却不见人踪影。

  麻殷在森林里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他要找的灯。在猫女的房子前,一个棚子下,堆着雷狗给她的棉被和电暖器,麻殷疲累地靠着棉被坐下。

  他没有敲猫女的门,只觉自己从遥远的时空穿越而来,不知目的地在何处,但知道这里可以歇脚。只听“喵”的一声,大福走了过来,警戒地看着他。

  麻殷笑道:“小东西。”

  大福走近两步,跳上棉被,老猫不喜欢人摸,而麻殷看着它,就感到欣慰。

  麻殷打算在这里过夜,等会儿隐隐听到鞭炮声,就是过年了。他看着天空,等着远方的光闪动,却听到门打开了。麻殷惊诧地看向猫女,她没戴面具,穿着长睡衣,像个八岁小孩。猫女让开门洞,示意他进来。

  麻殷带着不安和惭愧,走进小屋。屋里墙上,全都是他们的画,虽然已经看过无数遍,麻殷霎时觉得误入一条时光廊道,像是人临终前的闪回一样,圣母院的前生在他面前展开。他眼泪流下,双腿酸软,忍不住蹲了下来。

  猫女在他跟前,麻殷拉住她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的浮木。他泣不成声,失去的痛苦以百年的时间刻度在他眼前膨胀,他在废墟上游荡,看见一切皆成黄土。

  朗言说,圣母院是他的希望。麻殷始终不理解,希望是什么意思?一个人怎么能依赖一座建筑来救赎,什么都会消失,穹顶、廊柱、龙骨和外墙,木头与石灰,甚至铁和钢。他问猫女:“为什么?”

  猫女自是不会回答,她蹲在麻殷身边,对他的痛苦感到迷惑。

  朗言回到市里时,已经是夜晚十一点多。他给孔骏打了无数电话,都是“已关机”。朗言心知,孔骏有心躲着他,许下的工作也只是敷衍对付。他像垃圾一样被扔掉了。

  打电话给瞿婕,她很快接了。她冷笑道:“我跟孔骏离了,你对他还有什么吊用。朗言,你不是说要一辈子跟着孔骏吗?”她尖酸刻薄道:“孔骏不要你了,你怎么办?要不从公司跳下去?不能这么便宜他,你过不好年,他也别想过好!”

  她挂了电话。朗言心冷得很,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没了孔骏夫妇,没了麻殷,他茫然无目标。等他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正在公司门口。他想,他可以坐电梯上顶楼,然后从消防梯走到天台。他会在天台上俯视万家灯火,灯和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一个硕大的舞台。

  麻殷跟他说过一件好笑的事,武居士说他有大明星的命,会大红大紫。或许这是真的,他蛮可以登上舞台,对这个城市表演他最后一个节目。

  纵身一跳。

  他的身手在37层毫无用处,他将让自己放松地往下坠落,直至瓷器碎落——像那兔儿爷。原来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呢。他会成为明日最大的话题,大明星,这都是他命里该有的。

  朗言走向大门,带着微笑。他的心舒服了,所有的挣扎、努力全都放下了,他从未感到如此松弛过。推开玻璃门,径直走进去——

  “喂喂!你干嘛的?”一个粗鲁的声音叫着他。

  朗言一怔,才看见守在门口的保安。朗言呐呐道:“我是……这儿的员工。”

  “咋没见过你?”

  朗言很少回来总部,来的时候也不是夜间。朗言拿出手机里的名片,保安狐疑地看一眼,然后道:“行,出示一下你的健康码。”

  “啊?”

  “健康码!”保安在除夕夜站岗,心情很不好,不耐烦道:“没有健康码不能进去!”

  “我忘了做核酸。我……我上去拿点东西就走。”

  “没有健康码不能进去,听不懂人话。”

  “我……”

  “走吧走吧,”保安把口罩从人中处,挪到鼻梁,“做了核酸再来!”

  朗言只好走出大楼。站在人车稀少的路上,他扫视这熟悉的街景,赫然发现,每个大楼都有个暴躁保安站岗,没有保安的旁门和后门全都上了锁。没有健康码,他休想进入任何一座大楼!

  在这高楼包围的路上站着,朗言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越想越好笑,这世界怎么如此荒谬?他真的笑了出来,笑出了眼泪,笑得坐在了马路上。

  这年夜,行人稀少,没人注意到他。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大明星,是没人关注的疯子。做疯子有多好?他不再关心别人对他的反应,不用在意人们喜不喜欢他,他发现自己头一次那么快乐。

  朗言笑着哭着,直至终于筋疲力尽,浑身轻松。他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衣服。看向高楼,他霎时就清醒了,想起刚才差点去跳楼,简直感到难以相信。他到底中了什么蛊?他到底想要去什么世界?在健康码包围下,他明明哪儿都去不了,他的世界就在脚下。再想到瞿婕,想到孔骏,两人像是二十年前的旧识一样模模糊糊。

  他走到公司大楼,打开玻璃门,对保安喊道:“多谢大哥,新年好啊!”

  保安大哥吓了一跳,嘴里的烟都掉了下来。

  麻殷跟猫女说,我们去湖边。猫女瞪着大眼睛看他。麻殷又说,我们去放灯。

  他们手上没有灯,但还是走去了湖岸。大湖结了冰,一望无际,是月光的平原。他们走到码头木栈道的尽头。猫女说:“不要去。”麻殷说:“嗯,下面有热泉,这冰冻不结实。”

  说完了,他把脚放到了冰上。他说:“我想知道,朗言进湖里放灯是什么感觉。他不会游泳,我也不会游泳。”

  猫女不说话,但眼里都是不赞同,她直觉这很危险,怕麻殷会出意外。麻殷又把另一只脚放上去。他说:“我对朗言真不怎样,明知他做着危险的事,明明可以阻止他,但我就在旁边看着。他跟那个孔夫人,跟文化村……本来我都可以强硬一点,坚持让他去英国,或者至少让他辞职。”

  猫女不说话,她完全不关心朗言去不去英国,只是盯着麻殷的脚。麻殷心里也打鼓,尝试踏上一小步,颤栗感爬上脊椎。他是不会做傻事的人,从被欺凌的童年开始,他就命令自己要强大,要躲开无谓的人情的坑,要自负盈亏,不担负不必要的责任。

  “月华,你知道我以前怎么想的吗?朗言的事,他自己应该担责任,如果我插手太多,我就侵入他的人生了,以后他发生啥事我都得担着。说白了,还是自私。”

  麻殷一边说着话,一边小步往前走。他腿软,只能不停说话来壮胆。猫女道:“回来。”

  “没事,”麻殷呼出一口气,“我操我真的很怕。掉下去我会淹死的。”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往前迈步。他想象自己是朗言,在形势不明的水域里行走。“月华,我错了,我不是尊重朗言,是袖手旁观,我特别怕危险。这冰不结实啊,我怕掉进坑里。”

  脚下的冰滑溜,发出了噶呲噶呲的声音。麻殷毛骨悚然,勉强稳定心神道:“朗言跟我分开,我活该。朗言需要我推他一把的时候,我明哲保身,如果我愿意承担多一点……”脚下一轻,右脚陷进了水里。麻殷赶紧抽出脚,心跳得飞快。这层冰下面,蓄着流动的水,不知道再下一层有没有冰块。他往前走,脚步很慢,噶呲噶呲,摇摇欲坠。

  湖面美得不像话,但他无心欣赏,脑子里只有朗言优美的身影,走向深湖。他想,自己的样子一定是笨拙滑稽,毫无美感可言。他并不因为在湖里,就能成为朗言。

  一声轻响,整片冰陷落,麻殷没进了湖里。

  寒冷侵袭着他,他睁不开眼睛,只觉脸庞和手都是僵硬的。拼命地挣扎着,闭气,不能吸进湖水。麻殷惊慌得很,这里不是圣母院的湖岸,码头的水自然深得很。实际上只是几秒的时间,麻殷却感觉时间无尽长,他的手往上抬,抓住了绑船的缆绳。

  挣扎着,他顺着缆绳,很快抱住了木头桩,立即伸出脑袋深吸一口气。等回过神来,他看到猫女焦急地伸出手,要把他拉上来。

  麻殷觉得自己特可笑,原来鼓起勇气走了几步,离码头也不过三米,使的劲大一些都会撞在桥墩上。

  岸上看着他的,多了两人。丘平和雷狗惊诧万分道:“嘛呢你?”

  猫女:“朗言跟他分开,他要自杀。”

  丘平和雷狗大骇,麻殷赶紧解释,“不是,我哪里会自杀……”只是他冻僵了,话说得不利落,反而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就在此时,天空绽开了烟花。夜空中点缀着硕大的花朵,凋落了,又盛开,层层叠叠的,夹杂着炸裂的声响。午夜了,过年了!

  四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丘平道:“快把殷殷捞起来。”